十息之内,若成功诛杀斛律光,北羌群龙无首,若萧候及其他汉人出面,促进南北和谈,使团这些人尚有存活机会。
若十息之内杀不了斛律光,那么所有二十人均会殒命殿上。而南朝必会迎来斛律光丧心病狂的疯狂报复。
周围沸腾的兵刃撞击喊杀连天似已离她远去。
她屏息凝神,只关注着斛律光在万岁身后,边走边退的举动,如猫之聆鼠。
一股无形剑气自身侧传来,愈来愈强烈。
耳畔响起上官玗琪的轻叱,道:“跟着我!”
她抬起头来,却见身侧上官玗琪已然纵身而起,身形瞬间变得挺拔如鹤,遥向斛律光掠去。
那一瞬间阿秋只来得及想,上官玗琪的冰篁剑怎能带得进殿里来。
下一瞬,已见上官玗琪掣下银白腰带,一痕明亮如星的流光直扫斛律光。
阿秋后知后觉想起,这大概是她首次见到上官家的雌剑“七星”。记得从前听上官玗琪说过,上官传世之剑,雌剑七星,雄剑冰篁。女子本应修行的是雌剑,但她却偏偏集二者大成,同时修习了两种不同功力。
她亦蹑步而进,紧随上官玗琪身后,同时刺秦亦滑出衣袖。
“叮”地一声清响,却是万岁公主手中短刃撞上了“七星”。万岁同时踉跄一步,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本正与萧长安鏖战,见得上官玗琪忽然扑来,不得不拼着脊背受萧长安一击,以手中短刃挡过七星的锋锐。
七息。
“七星”矫如灵蛇,一击即返,再度游曳,直绕过万岁,再度向斛律光面门袭去。
万岁被逼得手忙脚乱,分身乏术,再度不顾己身安危,右手硬接了萧长安一招,左手空手运腕向七星缠去,意图搅乱七星去势。
她这般是冒了极大的险,因一个不慎,左手若被七星绞上,便是粉碎。
六息。
当得此刻,上官玗琪当然不会再怜香惜玉。眼见若不能重伤万岁,便无法触及她背后的斛律光,她再度振腕,七星在她手中抖出一条美丽绚烂的弧线,毫不留情绞向万岁左手。
五息。
万俟清面无表情地瞧着全身破碎七八处,犹自挥扇向自己狂攻的公仪休,口唇翕动冷然道:“你可知我若非念着抚养你长大不易,早可取你之命。你的刺法源自我一言堂的武学,对付其他人绰绰有余,但唯独不该拿来对付我。”
公仪休向来满面春风的俊秀脸庞上,亦终于露出苦涩笑意,道:“弟子不肖。但即便今日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北羌人取这天下。”
万俟清闻声剧震,随手格过他一招,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我自幼便教导过你,无须有胡汉之别,只需有权谋之用。以你的才能,在朝堂又有师父替你撑腰,即便在新魏,一样可以做宰相上卿。”
他再度定睛瞧他,柔声道:“你还是为当年灭门之事不平?可你看这洛阳故宫,千百年来易主不知反几。朝代兴替,家族兴亡本就是历史循环之道。你若真肯长进,在这洛阳朝堂用心经营,娶妻生子,不出几年,你段家依旧是洛阳门阀大户。”
公仪休闻言,苦笑神情淡了下去。一瞬之后,他黯然道:“师尊若是曾拥有过亲人至爱,便不会说得如此轻易。”
万俟清眼中突然有火星迸射,喝道:“你说什么?”
三息。
全副武装、冲入殿中的近千狼卫如雷吼声近在咫尺,尽被十六名戴着面具的神獒营军士死死挡住。每个人的衣裳都染了血红,眼睛也都是红的。
萧长安见势吃紧,已经放弃与万岁周旋,改为全力协助这一十六人挡住不断冲上前来的狼卫,紫竹箫不断闪过,处处均有人头落地,鲜血横飞。
上官玗琪喝道:“出手!”
她弓背,让出上身空间,同时手中七星腾挪闪动,剑气纷纷,将万岁逼离斛律光两步。方才她没有绞断万岁的左手,却削去了她两指,已是她极度的悲天悯人。
失去两指的万岁,左掌再不成型,负痛后亦身法疲弱。尤其她明知自己并非上官玗琪对手。
阿秋已知上官玗琪已改变主意,将最后一刺的机会留给她。虽不明缘由,她更无丝毫犹豫,刺秦发出清越啸音,整个人亦如虎豹,弓背而扑出,伸足在上官玗琪背上一点,借力直扑斛律光而去。
此刻斛律光面前再无旁人遮护,眼看便要命丧刺秦之下。万岁连声怒叱,却脱不出身去救他。
眼见刺秦寒芒闪动,将及他胸膛,斛律光神色虽然慌乱,却并不惊惧,他右手伸向腰后,虎口突然吐出一把烂银枪,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拖过胸前,“当啷”一声,横架了刺秦一击。
阿秋“咦”了一声,方记起斛律光的另一重身份,是北羌用枪第一高手,尤擅马上征战。今日登基大典非比寻常,他既然先下手除去斛律金,又蓄意在当场诛杀斛律努良等反对者,则自身必不会没有任何准备。
若换平时,斛律光再大本事,她亦可保证将他毙于刺秦之下。可此刻,拦着狼卫的神獒营战士已然竭尽全力,人人满头满脸血汗。她只有极短的时间。
两息。
阿秋欺身而近,接连不断使出精妙招数,刺秦寸步不离斛律光的咽喉、头、面等要害,招招要命。每一刺,斛律光均满身冷汗,拼尽全力方能躲避开去。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交换了二十多招,如此快如闪电地见招拆招,且在空前压力之下,斛律光已感不支。
再下一招,刺秦掠过,只听得“嘶拉”一声,却是他反应略慢,身上已被划了一条口子,却露出里面银白色贴身铠甲。
阿秋额上冷汗也已经湿透头发。眼见包围圈越来越紧,是十六名神獒营战士已抵不住一波又一波的压力,只能强撑向内压缩。
她提气,满想再全力以赴一阵狂攻,斛律光必定手足错乱。那时定有机会要他的命,但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时间。
但此刻,也已只能尽人事了。刺秦出手如疾雨坠星,招招夺命,只攻不守,也是亡命打法。
她甚至亦顾不得,斛律光的枪头也在她身上连挑多处伤口,鲜血横流。
公仪休的厉叱在她身后响起,一股大力突然毫无声息地袭来。
一只贯注满先天真气的修长白皙的手掌不知从何而来,轻轻搭上她手腕。
伴随着腕间刺痛,刺秦已离手坠地。
阿秋最后一念,是悔之已晚。她早已忘了兰陵堂刺者宗旨,不该全力只顾面前一点,完全罔顾身侧身后,更没了往日的警觉和灵动,以及进可攻退可守的从容有余。
从未有过的铺天盖地的绝望心情,瞬间将她吞没。
刺秦离手,人更近虚脱,摇摇欲坠,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妄而不真实。
她似乎听到了斛律光轻蔑的笑声。
万俟清冷而钝的重哼。
外围士兵的惨呼不断传来,已分不清那是血战至力脱的神獒营战士,还是被斩杀的北羌狼卫。
她感到自己无比的茫然与脆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如同孤魂般漂着。
她失败了。败于万俟清之手。
整个南朝都要陪葬了。
一把威严浑厚的男子声音忽然在她心中怒喝,如雷霆咆哮,直令她浑身颤栗。
那是今晨梦醒时,犹在耳畔回响的桓武帝司马炎的声音。
“别忘了祖龙!”
她已分不清眼前是真实是虚幻,只觉有人拉了起她的手来,将沉甸甸的一把重剑塞入她手中。
耳畔那酷似琰秀的声音道:“去杀斛律光。还来得及。”
再下一瞬,她眼见面前万俟清白衣飘飘的身形倒飞而出,直退出三步才落稳当地。
“七星”剑芒一闪而收,眼前闪过上官玗琪惨白脸色。
重剑入手,她再无暇想及任何,身体发出最本能的反应,双手调转剑柄,使出全力,径向龙座前的斛律光狂劈而去。
斛律光先是一怔,而后举起银枪格挡。
在他看来,这祖龙重剑比之刺秦,要好应付得多了。因其极之笨重,调转费力,他的银枪也是长兵器,两相比较并不吃亏。
像刺秦那般方寸之内纵横精微,处处皆招呼要害,迅若闪电的刺客打法,才是真的令他穷于应付。
但只一格之下,他便立刻脸色大变,全力向后疾退。
因为他那称霸北国无敌手的银枪枪身,与祖龙剑硬碰硬一击之下,随即“嘭”的一声,断裂为两截。
这是斛律光纵横北朝这许多年来,头一次出手便连兵器都被斩断。
而阿秋依旧不依不饶,双手抱剑就地攻来,击、刺、抡、扫,每一击均挟着千钧之力和劲风,是令斛律光不得不应,无法躲避。
亦不知是幻觉还是剑法威势使然,斛律光总觉得自己若弃断枪而走,立刻便会被重剑斩得血肉成泥,根本无从退避。
殿上之人,一时均惊呆了,甚至连狼卫,都暂时止住了攻击。
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语,带着惊叹语气在殿中响起。
“这是在中原失传已久,源自始皇帝嬴政的天子剑法!唯天子可以用之!”
连带万俟清,亦不由得向发言之人望去。那人长身而立,手拈颔下白须,神态若苍松老鹤,儒雅中带着清癯静气,正是北朝萧氏之主,萧侯。
北朝萧氏,亦是昔日与上官氏、墨夷氏鼎足而立的中原顶级门阀。萧侯的眼力,亦可称旷古绝今。
夜枭是斛律光最为贴身亲近的暗卫,刚才异变陡生,令他震惊下停手,此刻见主子被劈得在殿上左支右绌,稍一不慎便有骨碎筋折,血肉模糊之虞,登时醒悟,嘶声大吼,再度挥刀往前狂攻,喝道:“快去救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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