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墙头之草

他这一言既出,在场所有人无不神情悚动,尤其是北羌诸臣,都有跃跃欲试的意动之态。

北羌人天性豪勇强悍,若在如此实力悬殊下亡国求降,自是不甘此辱。只要有得一线机会,都要博上一博的。

但司空照和烈长空却只是笑而不言,便似看戏一般,也并不干预他们这般公然商议。

又有人道:“那眼下我们当如何做?”

万俟清一指眼前的司空照和烈长空,不容置疑地道:“和他们拼了,能拖延多长时间,便是多长时间!直到援军赶来,自然一切危机皆可化解。”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司空照,笑道:“即便他们来得再慢,届时我们已经全部死了,司空照上将军和烈首座,还有殿上这支使团,也仍会为我们陪葬。”

待到他说到最后一句,阿秋已然心知肚明,其实他这番话,并非为了煽动北羌人死里求生负隅顽抗,而是要说给司空照听的。

那意思便是:我手中并非没有一博的本钱,若你逼得太紧,最终可是要你自己性命陪葬的。

当然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了,但这便是谈判的方法。

司空照抿唇微微一笑,而后道:“即便如国师所说,我们全军覆灭于此,身后的南朝仍是在的,随时可卷土重来。可贵国就不一样了,经过此番,所有治理国家的人才一网打尽,北羌军队再强再大,亦只是一头无头的猛兽,没有了脑袋,再空转一阵便会支离破碎分崩离析,一样要完。”

司空照固然不为万俟清的话所动,但人丛中的萧侯却瞬时变了脸色。皆因理由很简单:他如此举全军支持南朝,当然要的是活而非死,甚至是为了在改朝换代之际能作为元勋功臣,得到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若此举将他拖入万劫不复之深渊,那倒还莫若在北羌统治下,至少还是高官厚禄的活着。

万俟清何等锐利,早已将他神色尽收眼底,轻松地道:“但若萧侯可以临阵弃暗投明,那我们谁都不用死,将这几个南朝人尽诛于此,再关起门来商议自家事,岂不更妙。”

阿秋直到今日此刻,才真正领教了师父来自一言堂“一言可以倾邦,一言可以覆国”传承的厉害。

万俟清仅凭一个人,几句话,便将整个形势倒转过来,而他只身从容游走于乱局之中,结果却竟似所有人性命都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只言片语。

殿中一时忽然寂静无声。所有人看向的目标,不再是正中的万俟清,而是人众里的萧侯。

但见萧侯饱经沧桑却一贯冷静的脸容上现出了天人交战的神情,额头青筋暴露,再无复之前清贵洒脱、从容不迫的风度。

须知这一殿人的生死,萧家累世功勋,都系于他当前的一念抉择。若选错了,不但他自己,连同整个萧氏门阀都要从此除名。

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一再权衡利弊之后,终于看向司空照,道:“上将军,”

他原本要说的是“对不住了”,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三天前烈长空领着司空照在他面前出现时,前后左右只有他们二人。

他们应允的是,南朝必定会设法在登基大典上当众诛杀北羌皇帝,造成混乱局面,只要萧侯借兵给他们,届时入宫接应,控制紫宸宫,然后用紫宸宫里这些北羌官员和部落头人宣调拆分北羌在洛阳的驻军,汉人重掌天下的时机便会来临。

但目前看来,因着万俟清的存在,北羌朝廷没那么好控制,原先的计划恐怕无法顺利执行了。

让他的城北营和狼卫在这里作困兽之斗,而后等着宫外的北羌军来将他们一举歼灭殆尽,这怎都不算是个明智的决定,何况他此前在北羌做他的侯爷做得好好的,也算是汉人中的第一把交椅。

故此他思虑再三,打算向司空照亮明不再为南朝卖命的决定。

他这句“上将军,对不住了”才只说了一半,立刻听到殿上一声厉喝传来。

“死生大事,侯爷怎可出尔反尔!”

所有人均向殿上望去。

说话的人,却是青色官服已破碎不堪,半身血污的萧长安。

他手中仍握着紫竹箫,而箫尾坠着的那枚天机玉牌,闪烁着莹润光泽,正因他的愤怒而微微颤动。

阿秋于此刻见到天机令,亦忍不住眼睛微湿。

当初萧长安故意陷害顾逸,扣下隐世宗传给顾逸的化神丹,她亦曾由此怀疑,安道陵将象征武林白道声誉的天机令传给萧长安,是否是明智选择。甚至她自己,亦曾觉得顾逸这般任由萧长安留在身边,是否太过宽待纵容。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萧长安虽然看似亦邪亦正,手段百出,但原则问题上,萧长安并非没有清晰选择,并非如他父亲一般,是只会看风识相、权衡利弊的墙头草。

萧侯闻言微微一怔,而后脸上露出苦笑表情,却并不作答。

那神情似是在说:你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孩子,你怎会明白,站队并非凭意气和正义感便可以。

万俟清见得萧侯已经作出决定,欣然微笑道:“萧侯如此识时务,难怪萧家能历数世而不倒。如此,我便发射火箭,召唤宫外王军了。”他袍袖一扬,从其中挥出一支细长竹筒,不动声色取在手中,眼却是看着司空照的反应。

阿秋心知他仍是在逼司空照作出表态。南朝不可能没有后手,而他要看的便是南朝的底牌。

司空照尚未说话,出乎意料的,夹在狼卫之中的夜枭忽然猱身站起,喝道:“弟兄们,把兵器拾起来。”顿了一顿,又道:“对准这里的诸位大人,只要国师手中的烟花火箭一出手,我们立刻先杀各位,包括——”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而身形已经一蹿,瞬间没入官员人堆之中。

而当他再度出现时,竟已在萧侯身后,同时手中的断刃,已经无声无息掩上了萧侯的颈项。

最后两字沉甸甸,却震惊全场:“萧侯。”

萧侯忽被挟持,一时惊呆,来不及反应。

而万俟清似也没有料到夜枭会有此等异变,眼神先是微诧,片刻侯,竟流露出一丝欣赏。

他读懂了夜枭的用意。

现时殿内有能力决定所有人生死的两支力量,一是城北营,一是狼卫,分别掌握在萧侯和夜枭手中。

只不过之前所有人都低估了夜枭,认为他不过一个暗卫头子,不懂判断形势,只能由他人作主决定他的命运。

却没有料到,作出一个有力决定,并不需多少城府和经验,只需原则。

萧侯得了这半刻喘气机会,终于回过神来,喝道:“夜枭,你干什么?此刻连同城北营一起,将这些南人尽除,紫宸宫的秩序便会恢复,难道就因南人口头上招安于你,此刻你要站在南人一边,不自量力地与洛阳十多万北羌军作对吗?”

他这般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暗卫头子以短刀抵着咽喉,颜面尽失,怒到极点,叱骂道:“人说武人没有脑子,我瞧自从你主子死了,你的脑子,简直进了十桶水还不止!”

其实阿秋亦不明白夜枭怎地会临阵倒戈,竟这般有胆色,敢挟北羌官员以令万俟清。

夜枭的短刃稳稳横在萧侯颈前,口中的话却是向一众狼卫说的:“我等随宁王诛杀了前任大汗,北羌人本就不会放过我们,方才我们又已向南朝投诚。此刻这些官员不会对我们怎样,但此事一过,我们必会遭到清算!”

他一咬牙,狠下决心道:“与其等他们最后来折磨我们,不如此刻和他们拼了,赌南朝会赢!”

他此言一出,一片丁零当啷之声响起,所有狼卫,无论是否有伤,都立刻再度拾起兵器,真地向一众北羌官员包抄而去。

每一个人,眼中都燃着绿焰,那是群狼被逼到极致,反扑前的预警。皆人人皆知,夜枭说得有道理。

阿秋亦终于明白了狼卫此刻的处境。

斛律光等若是他们的头人。斛律光先前谋害斛律金,只这一件便会令北羌大部分势力便不会容下这支无主的孤军。但无主的狼卫要在群敌环伺之中生存下去,也并非完全无望:他们只需找到一个新主子肯罩着他们。以狼卫的能征善战和悍勇名声,在北羌境内这机会虽然不多,但也并非完全没有。

只是司空照进来时,他们曾放下武器,表态愿意归顺南朝,并明明表示不肯再为这些北羌官员作嫁。这一宣誓,已然公开断送了北羌任何人肯容他们的可能性。因为做过背叛者的人,下场只有被处死。

萧侯的城北营虽然也有同样行为,但是他们若此刻改拥北羌,便是戴罪立功——最主要的原因,仍是他们的头萧侯仍在,有实力也有意愿为他们说话。但失去了主子的狼卫,便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说活说死都是其他人的舌说了算,而朝堂之内,绝不会有人多事,为这支已犯了众忌的无主孤军说话的。

夜枭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作出既已投诚南朝,则坚决地站南朝一方的决定。

因为只要北羌赢了,他们这些人必定死路一条。且北羌这一局赢得越容易,处决他们也就越无压力。若北羌赢得艰难,怕还会看重他们出力卖命的价值,暂时不会动他们。

他们唯一的价值,也就限于此时、此刻、此局,过后便会是清扫出局的弃子。无论哪一方的人,都不会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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