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奸犯科

阿秋全神贯注观看,视线须臾不离。

终于,谢朗注意力被宸妃回剑躲避时,露出的破绽完全吸引,双手握“祖龙”,全力以赴当头砸下。

阿秋如大鸟般飞掠而下,将“地隐”之术发挥到极致。

一双素手如穿花蝴蝶般,无声无息按上谢朗背心。

“祖龙”脱手而飞,重重砸落大殿地面。谢朗望天而倒,正跌落阿秋臂中。

谢朗倒下之时,方才还被杀得花容失色的宸妃,立时收剑负于背上,背向阿秋而立,语气轻柔坚决地道:“这里我留下应付,你即刻带陛下回朱鸟殿。”

阿秋听她此语,呆了一呆。

由此听来,宸妃一开始就很确定,自己会出手帮她。

她所展现的剑术上的漏洞,亦是为了吸引谢朗的注意力,方便阿秋从背后偷袭。

可是,宸妃位高权重,又经多年宫中政治生涯,为何会这般轻易相信她一个来路不明的武林人士呢?

集仙殿内方才这一战打得惊天动地,即便侍卫在宸妃和谢朗进来时已经被调了出去,这会也不得不重新过来看个究竟了。

阿秋自窗外望去,隔着金明池,已可见远处往这边而来的火把和兵甲。

时间已经不由得她仔细思索,她躬身道:“敬如娘娘所命。”便弯腰拾取一侧的“祖龙”剑,同时背起谢朗。

天子既被带走,祖龙剑自然也不能留在这里。

就在此时,她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平静地道:“我来吧。”

阿秋身形一踉跄,差没背着皇帝倒下去。

但一双手已经稳健有力地自她背上接过谢朗,还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

做事滴水不漏又这般不动声色的,除了……顾逸还有何人。

阿秋终于明白宸妃为何会这般放心地叫她去送皇帝了。

在这建章宫中,果然没有什么事是没有高人围观的。只看人家想不想出手而已。

宸妃仍然是背对着他们,轻柔地道:“多谢少师。”

阿秋很想问顾逸是何时来的。

但想想又不敢。否则,显得像是在怪他一旁袖手旁观。

毕竟今晚出现的都是敏感人物。

先是自己撞见宸妃卫护着谢朗,在集仙殿后殿不知找些什么东西,然后是赵灵应和宸妃两位前“飞凤”出手打了一场。

在顾逸的概念中,这应当都属于他们的私人事宜。而顾逸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不逾矩。

谁知顾逸像是猜出来她心中所想,头也不回地道:“我是刚来。”

又补充道:“被这里的打斗声惊动了。”

阿秋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道:“哦。”

其实顾逸倒也并未全然说谎。他所处的金陵台位于崇极殿,离集仙殿并不甚远。他当然不会日夜监视着皇帝和宸妃的动静。就算是皇帝夜探集仙殿,那也不到他管。包括宸妃、赵灵应都是同理。

他是外臣,内宫中人不出常理的趁夜乱走,司空照管得,宸妃管得,甚至女官之首的赵灵应也管得。就是不归他管。

他唯一管过的一个,就是阿秋了。

今夜先是感应到“同心花”位置变化,接着听见集仙殿便传来打斗。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阿秋又乱走了。

不过现在看来,乱走的显然不只阿秋一个。也就懒得骂她了。

朱鸟殿内,顾逸将谢朗放在龙榻上,举手探他脉搏。

但见谢朗神情平静,呼吸均匀,似已进入了深睡。

顾逸扭头问阿秋道:“你方才拍中了他哪里?”

不知为何,阿秋一见到顾逸,便觉得心情轻松,身上压力都轻了不少。她吐吐舌头道:“我见他像是发了梦游之症的样子,便以掌力轻震他心脉脑髓,迫使他神经意志松弛之下,失去知觉。”

顾逸见她顽皮的样子,没好气地道:“你可知他被你拍了这一掌,如果明天醒不过来,会有什么后果?”

阿秋被他一提醒,心想了不得了。这可是皇帝,又有宸妃作证。他要是醒不过来,自己这弑君之罪可坐实没跑了。

但是她素来反应极快,挠挠头道:“不还有那个……太子吗?”

她话刚出口,已被顾逸一只手捂上嘴唇,却见他满脸不可思议之色,正呆瞧着她。

阿秋本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到这个答案的。本来她也想不到太子这么个人,最近因为太子谢迢要为上官大小姐抚琴之事已经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在乐府众人的心中,存在感提升不少。

顾逸本只为吓唬她,没想到她连太子可以继位都想好了。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当着沉睡的皇帝在明烛煌煌的朱鸟殿说出来,即便以他之宠辱不惊,也属实是被骇到了。

阿秋看顾逸神情,哪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她将顾逸的手拉下来,安慰地摇了一摇,笑眯眯地道:“陛下决不会有事的,我那一掌很轻很轻的。”

顾逸一只修长而骨节清晰的手被她拉住,却偏偏生不出气来,只望着她的如花笑靥呆了半晌,最后叹道:“你怎么又跑到集仙殿去了?”

阿秋立即道 :“不是我要跑的,是孙内人和薛教习半夜要去集仙殿,我担心她们,只得跟着来了。”

便将二十年前白纻舞衣被撕裂,而薛红碧起疑的经过,原原本本给顾逸讲了一遍。

她知道顾逸事多人忙,未必有兴趣在舞伎们之间争锋斗狠这些小事上,因此长话短说,尽量捡要紧的讲。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顾逸并没有丝毫不耐烦之状。

他听得她讲完,沉吟道:“所以你觉得,当年破坏舞衣的是陛下?”

阿秋看了一眼榻上安静沉睡的谢朗,欲言又止地道:“顾逸,我听人说你和陛下向来是同进退共生死的,二十年前,你知道他……”

她看一眼顾逸,又及时收回了话头。

看顾逸的年龄,二十年前,他不会比如今的萧长安大。谁知道那时候他在哪里,又是否和谢朗有交情。

顾逸的来历,从来都是宫廷和江湖之中,无人得知的秘密。

顾逸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这么多年里,陛下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我便知道。他不愿让我知道的事,我也从不问他。”

他的目光再度投向榻上那个面目清峻,此时看来有几分庄严肃然的九五至尊。语气中也带了难以察觉的一丝感情。

“他待我,也是同样。”

不问出身,不问背景门阀。他告诉了谢朗他所能说的,谢朗便选择义无返顾的相信他。

而也因此,谢朗如今出了今夜的事,其实内心最为震惊的,便是顾逸。

他自认为对于谢朗的了解,比任何一个人都深。谢朗不曾和他提过的,他也没有去查问过,那是朋友之间的信任。

阿秋忽然想起一件事,嗫嚅着道:“他提到一个女孩子,她叫阿秀。他说若有人令阿秀不开心,他必定要让那人一生一世不开心。”

这句话刚一出口,阿秋和顾逸的表情忽然都变得有些难以形容。

在阿秋,是忽然想到了阿秀这个名字,并非她今夜第一次听见。

寝堂之中,半夜惊起,梦回之时听见那少女声音远扬:“我叫阿秀。”

人生世间如电过,乐时每少苦日多。徘徊鹤转情艳逸,君为迎歌心如一。

她柔美如诉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畔。

顾逸的神情微妙,却是因瞧着阿秋而生。

也是为榻上的谢朗而生。

有时候你自觉很了解一个人,却又在某些时刻发现,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再度地叹了口气,道:“我送你回去。”

听得这一句,阿秋闪电般放开抓着顾逸的双手,尴尬地笑道:“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想到的,却是孙内人和薛红碧原本要来集仙殿看个究竟,却被她抢先了。后来听赵灵应说,她于金明池畔斥退了二人。

孙内人和薛红碧回去之后,恐怕亦未必能安睡。如果这时候顾逸送她回去,指不定又会撞见孙内人提着竹板在水廊栈道等着。

顾逸看着她突然放开的他的那只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淡淡地道:“朱鸟殿到棠梨苑,你确定你会走?你确定你身上带了少师令?”

阿秋尽可能让自己笑得人畜无害:“会,会走。自朱鸟殿出去,折向西北三十余步,过晴雨榭,再向西南百余步,有碧波潭,绕过水潭侧石亭再走一百二十步,便是棠梨苑西门。”

她自腰上掏出刻画山影月轮的铸铜令牌,举在顾逸面前,笑容可掬地道:“我带了呢。你说过它可让我不被宫中禁卫所阻,自行回到棠梨苑。”

这次夜行,她亦是知道事态重大,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做足了准备。

顾逸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道:“你既然带了少师令,那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秋蓦地想起,自己当初自顾逸手中接过少师令时,曾经答允于他,少师令可持于宫中夜行,百无禁忌。但是,她只可以用它来找顾逸,旁的都不能。

他当时这般约束于她,自然就是为了防止她借此机会在宫中——作奸犯科。

比如今晚这种,听壁角,揍皇上之事。

顾逸在她面前,其实一向温文。但此刻,她发觉顾逸但凡略有情绪,给人的压迫感便极强。

他就这般凝视着她,也能让她心慌不已。

准确地说,是做贼心虚。

顾逸向她无甚表情地伸出手:“还来。”

阿秋往后退,同时将少师令揣入怀中去。

这就是不肯还了。

顾逸心中说不上什么感受,一方面是她珍视他所给予的少师令,另一方面则是她居然当面耍赖。

还从来没有人敢和他顾逸当面耍赖,说过的话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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