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南北相争

萧长安呆立当地,心中惊涛骇浪。

他不知那人是谁,但已经听见了前殿方才的琴箫相斗,歌啸相压。

心中已然为这次的《白纻》捏了把冷汗。

他在心中遍数曾经见过、听说过的武林人士,却是想不出来这么一个既精通箫道,武功又强大到如斯令人恐惧境界的高手。

且从箫声上来看,其人性情反复,诡谲多变,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却又不屑于做别人的影子。

这样一个魔头级的宗师人物,为何江湖上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风声拂面而来。

他只觉眼前一花,身上一松,穴位已然尽数解开。

手心里已然多了冰凉光滑的一物。他只凭手感,便知是自己的紫竹箫。

背后响起那人谦和笑声道:“多谢小兄弟。他日如有事求我相助,可持此箫上的天机令牌为证。”

前殿乐声已起,是《白纻》最后一幕。

萧长安顾不得答应,亦再无暇管那人是何人,忙忙持箫闪入前殿之中去。

舞伎人影交错换位之时,纺车和水车已然搬运上场。

阿秋暂垂双袖往后退却,正与上来的孙内人错身而过。

阿秋低声道:“教习,我要立刻离开。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阿秋目力极佳,即使黑暗亦难挡她眼目。她这一转身,早已看出乐师队伍中,早已不见师父踪迹。

而顾逸的坐席上,此刻亦空无一人。

师父乃是天底下有数的宗师,亦是北方第一人。而顾逸更是有南朝第一高手之名。这二人同时消失,不用问也知去了何处。

而偏偏,这两人中任何一人受伤落败,都是她无法坐视的。

师父虽然是风度洒脱的才士,但性情超逸,少烟火人情,与普通人的父兄并不相同。

但她自六岁起,就一直在师父的松雪堂长大,其间琴棋书画古玩兵器,任取任携,随意研习赏玩。而一身武功亦得自师父点拨、传授。

这么多年师徒之情,不可能是假。

但顾逸之于她,除了进宫以来多方照料帮助,她对他更有一种深得化不开的特殊情感。是毫无理由的信任,更是似曾相识的亲切与依恋。

师父此来,当然不会是来呈演才艺那么简单。而他与顾逸将有一战,亦当是彼此心知肚明,因此不待曲尽,已各自离席。

而这一战的结局,或将决定两人生死,或将决定南北政权的走向。

顾逸若死,首当其冲的就是南朝的分裂。裴元礼必与李重毓势不两立,建章师将与朔方军燃起战火。届时西北军势单力薄,亦无法弹压得住两军火并。

师父若出意外,她和大师兄公仪休当立即离开皇宫,回去兰陵堂接掌权力,稳住局势。

她不能让其中任何一种情况发生。

孙内人初时愕然,紧随其后的薛红碧更是差些失声问出“你要做什么?”

但人影交错间,阿秋已闪身而去。

只是临走之时,暗自以衣袖下的手,分别轻握了身后张娥须和崔绿珠二人的手一把。

张娥须和崔绿珠虽然不明她为何这当儿离开,却都向着孙内人点头,露出坚决神色。

那意思很明显,即便阿秋不在,我们也要一起把《白纻》演完。

《白纻》是整个舞部的荣光,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至不能成演。

孙内人深吁出一口气,将心神从石长卿,以及阿秋身上拉回来。

阿秋是石长卿的女儿,从前她说父亲已然身故,此刻石长卿忽然于乐府呈演现身,而阿秋这个做女儿的竟似毫无所知,她追去必有重大缘由。

其实何止阿秋,她自己亦恨不能追上去,问个清楚明白。

只是,人在台上,艺比天大。

只要知道石长卿还在,那便很好了。

像是心里某处还跳动着的火苗,微微的亮着。

一代箫王,别来无恙。

一轮圆月高悬于宫城门前的金水楼上,照得广场内外透彻,纤毫必现。

此刻,这里的守卫和巡防军已经全被撤去,偌大广场空空荡荡,空无人踪。

显然是皇宫中有位高权重之人,已然先行一步,判断出两大宗师选择的决战之所,并且为之清场。

顾逸进入广场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金水楼最高重檐金顶上,洒然而立负手望月的伟岸身影。

万俟清的白衣在微风中翻飞飘舞,令人感到他仿若月宫降于尘世的谪仙,从来都不曾属于这人世,更有着凌驾俯瞰众生的超脱傲然。

顾逸直至此刻,忽然有些明白,兰陵堂主人万俟清,为何将江湖刺者排行之榜,取了个那般风雅好听的名字。

谪仙榜。

唯有将生死视之如无物,将杀人视为艺术的刺者,才能登上此榜。万俟清本人便是这般的高手。

天地为炉,白云苍狗。生死寂灭为游戏。

他心中浮现阿秋那双永远含着笑意,却冷静不动心的美丽眼眸。

她是谪仙榜上第一人,神兵堂主“荆轲”。

从其师可知其徒。

若那时阿秋不曾被眼前这人带走,是否他便不必面对今日的两难局面?

偌大广场,只顾逸一人伫立当地,身后拉下长长影子。

他抬头望着金水楼顶的万俟清,并不以对方地势上占据高位,而生出一较长短的争雄之心。

他沉着开口:“不知本人,应称阁下石长卿,还是万俟清呢?”

凝视着圆月的万俟清并未转身,而是欣然笑道:“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号。少师随意即可。只是今日亲见了大名鼎鼎的少师,才知道我们亦是故人。”

他之所言,却是指十年前他自禁宫带走阿秋时,曾与赶来救阿秋的顾逸照面。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当时那个掩盖身份、剑法通神的黑衣年轻高手,便是后来平定天下的少师顾逸。

月光下顾逸的脸容完美冷静,毫无波动地道:“那时我亦只知你是宫中乐师石长卿,却不知道你便是北方第一人,兰陵堂主人万俟清。”

若非知他便是石长卿,又得他开口声明必定会善待阿秋,顾逸亦绝不会那般轻易地让他带走只有六岁的阿秋。

但若知道石长卿就是万俟清,他不但不会让阿秋跟他去,而且当时便会拼死将此人毁于“镂月”剑下。

有些关于万俟清的事,是顾逸知道,但是却是连公仪休和阿秋也不知道的。

在北羌境内,国师万俟清有“狼帅”之称,正是他主张了,对南朝数座城池的全面屠城。

顾逸是这般想的,但是他也很清楚,万俟清此刻脑中转动的,必然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念头。

若那时便知他是后来还南朝山河以清平的少师顾逸,万俟清就不是掠走阿秋,抛他断后应付乱军那般简单了。

他会确保顾逸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万俟清首次转过身来,两人四目交投。

此时的万俟清,已然除去石长卿标志性的玄鸟面具。而顾逸也已去除了遮眼的白绫。

万俟清打量着顾逸英俊而棱角分明的脸庞,微讶道:“少师比本人想象中,年轻许多呵。”目光随之又落到他夹着丝丝银丝的乌发上,似不经意地道:“少年而白发,这倒像是修炼某种驻颜长寿的特殊功法所致。”

顾逸知对方此刻,正无所不用其极的窥探自己的弱点。

他将心灵提上止水不波的明境,回敬道:“彼此彼此。国师的形容也很年轻。”

万俟清微笑道:“若少师以为,在众人面前叫破我北羌国师的身份,便可令秋儿和休儿投向你南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柔声道:“在他们对本人生出异心的那一刻,便是他们的死期。此乃武林规矩,想必少师也不会反对。”

万俟清虽然是北羌国师,但兰陵堂是武林门派。武林传承应无南北之别、不受国界限制,大家同守一脉师徒规矩。——理论上应该如此。

顾逸沉默不言。他知万俟清不是在说笑。

万俟清眼中再度露出异色,讶然道:“怎么少师,竟似对我那两个顽劣徒儿颇为关心,竟可为了他们,放弃掉这个可在天下人面前戳穿本人真面目的机会?”

顾逸漆黑如夜的眼眸中终于亮起厉色,他淡淡地道:“我用不着。”

一道迅若电起,亮若白日的利光白芒忽自他腰间劲射而出,与此同时他连人带剑纵往楼顶,直击万俟清胸前。

他的声音此刻冷若寒冰,是从未有过的漠然。

“因为,今夜便是堂主你的死期。”

少师之瑶琴“灵枢”,被列为本朝“三绝”,是南朝由乱入治的象征。

少师之天尺“玉衡”,是顾逸身为东宫之师,以文德礼乐垂训天下的象征。

但人人均不会忘记,在少师的瑶琴与玉尺被世人所知之前,他所用的兵器,是四尺“镂月”青锋。

当年平宫乱时,顾逸持四尺“镂月”,将意欲作乱的南朝四大姓,褚、杨、宇文、钟离的数十名门阀高手尽诛于金殿丹墀。

此一役不但震慑了诸门阀,为南朝靖安之始,也让顾逸一战成名,自一介无名之辈登上南朝第一高手的宝座,个人声望达到顶峰。

但少师之剑从不为人提起,皆因顾逸并不认为那是他的功业。

同室操戈,同族相残,以杀伐开国,实是顾逸不得以而为之的抉择,亦是他生平负担最重的心障。他并不在乎此后有多少人对他且怕且恨,但诛杀人命绝非他本心所愿。

哪怕是为着政治斗争。

所以此一役后,顾逸再没动用过“镂月”剑,而改以玉衡随身。

但今天,为着金水楼之会,他特地再度取出了已封剑十年的“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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