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弘受伤后,前往探视的人倒是络绎不绝,但他少见人,多是称伤后感染高热谢绝探访。
高热是真的有,但不过两天就在青鸟的悉心照料下好转了,现下是初春,北疆天气寒冷,伤口感染之事倒不过太为担心。
高热转醒过来的第二天,他倒是迎接了一个他预想之外的来客——他的父亲。
顾子殊今年已过了不惑之年,看着其实才三十多岁的样子。他长相俊朗,但如今鬓角也染上风霜之色。
顾一弘刚打算起身,他父亲就按着他的肩示意他躺着。
父子俩就这样静默着,谁也不说话。
顾子殊似乎一开始在他记忆中就扮演着一个严父的形象,虽然他姐告诉他,他小时候父亲甚至趴在地上给他当大马骑,但他并没有那样的印象了。他两岁时顾子殊就来了北疆,等他回来时,顾一弘已经六岁了。
他印象里的父亲大多数时候不苟言笑,每日寅时便起来练武的规矩便是他记事起便定下来的,对他,很少褒奖,更多是要求。要说责骂其实也是没有的,不知是顾一弘太听话,还是他真有包容之心。
“这次的决策,你做得很好。”顾子殊坐了片刻,忽然开口说。
顾一弘原本认为自己会感觉到惊讶的,但这句话一他听到,他的第一感受居然是委屈,鼻尖发酸,若不是反应的足够快,眼泪就要涌出来了。他抬微抬着头,装作平静的样子。
顾子殊看着儿子的眼神,几分唏嘘。最后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拥抱,这样父子俩谁都不会看见对方眼中的神色,但维系其中的亲情依旧坚不可摧。
临了要走了,父子俩甚至也只说了刚刚一句话,顾子殊不想显得太温柔,但走到营门前,还是回头说了句:“你比我做得好。”
顾子殊走的时候大概叮嘱过,此后营帐里便再没有现在人等试图往上涌,只不过还是有人来探视,却是顾一弘想见到那几个。
褚夏是紧接着来的,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屋子,却在看到他的腿伤时哑了言。
倒是顾一弘看着他哑火的样子近些日子里难得乐的笑了笑。
“这么重的伤,我还以为你是编借口挡外面那些人的。”
褚夏坐在炕边,顾一弘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刚开始是见不了人,后来就是拿来挡了。”
“我那天……”
“叫人叫的及时,不然我可不能好端端在这躺着了。别在那自责了,我让你过来可不是听你忏悔的。”
顾一弘探头看着他的脸,问到:“抓住的那几个俘虏,审出什么来了吗?”
“我说你怎么好好放我进来了,憋不住了是吧。”褚夏一脸无奈看着他。
“算算日子,该审得差不多了,再说,这些天进我帐子的就你和我爹,你想想。”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顾帅共享一个待遇,褚夏立刻就被哄好了,知无不言地把这几日盯着审讯的供词给顾一弘讲了。他那日也算有功,战俘的管理也交由一部分给他,所以他知道的信息尚且全面。
“还是十四部的人?”
“当然,和之前不是一批的。”
褚夏北疆出生,自然对这边的情形熟悉一点。
之所以称凉部十四部,是由于一开始凉地十四个部落联盟,统治大梁境内以北的领域。但随着各部之间的通婚与争端,现在已经没有十四个部族,但由于其中首领分散,就他们了解,现在凉地还剩七大氏族尚且制衡。
上次无论是在边境作乱还是偷袭北大营的都是呼延氏族,而这次却是胡族。
“胡族不是大皇子的母族?”顾一弘支着下巴思索着。
大皇子不得宠之名举国皆知,凉地部族知道也不足为奇,再加上贵妃早薨,胡族由一开始的十四部之荣逐渐衰落,地位大不如前,来钻这个空子倒是合理。
“但其实我们要防范的还是呼延氏,毕竟相比之下,呼延氏才是那个显得深思熟虑的。”
“说到这我倒是要告诉你个消息,我们两升官了。”
之前他们俩平级,可以说是近乎“百夫长”的地位,这次升制,名号没怎么变,还是九品开外的芝麻官,但手下人增到五百人,所以也是件喜事。
“还有件事,大事。”褚夏凑近了说,“前几日我在穆连长营里无意间听到的,据说他打算只身前往凉地和扶氏谈判。”
“扶氏?”十四部中和大梁一直关系不温不火的大氏,听闻他们是有一个能干的少主。
“这事只有你听到了吧。”顾一弘皱着眉。
“是,我也是无意间,这种事怎么会走漏了消息。”
这种事自然不会走漏了消息,所以有人是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的。顾一弘埋着头不说话,等褚夏也掀了帘子出去,他忽然唤了青鸟过来。
“少主?”青鸟有些疑惑。
顾一弘只是笑笑说:“拿纸笔来,我写封信。”
等顾一弘腿好了些,能下地走动了,其实也两周过去了,但说实话还有些吃力,所以他在这几周也只是偶尔参加一场操练。
穆子期去了西凉的消息倒是没几人透出来,只是没见到他带兵了,想来也是保密性极高的任务。
所以顾一弘很清楚,就算自己刚立了功,此刻在军营里的地位是比不过穆子期的,更不用说穆子期之上世代层叠的北疆世家。
哪怕穆家曾有恩于他,他也知道穆子期的大伯曾拍着桌子,指着顾子殊的鼻子说:“太祖皇帝在时,北疆只知‘穆家军’,那个时候顾家怕是连个军前击鼓的地位都没有,怎么这北疆现在成了你顾家的天下。”
顾家既非王爵,也无封地,领兵之权实际上还握在监军手中,想什么世袭罔替?
这就意味着顾明然就算能借着顾子殊平定北疆之乱的地位拿到统帅,底下人仍然不会服从,顾子殊这个位置,谁都想坐。
但是皇帝想要顾一弘坐。
“顾家,总比别的什么家好一点。”皇帝坐在御书房的书桌后,摆着手。
“当今北疆世家分立之势从未如此明显,父皇担心顾家一家独大,这顾家已经是做不到了,若不希望还有什么别的家来,这北疆帅位大可以撤了。”
“赵子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皇帝一拍扶手,站了起来,状似震怒。
赵闻朝背后,赵云昌立刻俯下身去磕头谢罪,但他还是双手作礼埋头说到。
“顾家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顾家,北疆碟子送来的消息和我们所料想的大相径庭,虽说北疆立帅是太祖年间就传下来的规矩,但规矩是可以变的,北疆若能自己制衡,何必挑个尖让各家争霸,忘父皇明辨。”
皇帝的语气已经和缓下来:“北疆那边的消息也不能尽信,而且现在纷乱又起,没有个主事的……”
“顾帅还年富力强,至于北疆……”赵闻朝终于俯首叩头下去:“儿臣愿前往查看。”
出了御书房殿门,赵闻朝终于舒了一口气。赵云昌自背后走到和他并肩,“哥,北疆苦寒。”
“我去的时候多带几件衣裳。”
“不是这个,那边这些日子也乱得很。”
“有你这个东宫在,我也安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非去不可吗?”
赵闻朝笑着走下长阶:“不是非去不可,只是,我想去罢了。”
御书房中,皇帝背后的屏风里走出个年迈的老者,仔细一看,正是当今三皇子的老师,也是二皇子的开蒙讲师,齐钧德。
“刚刚他那番话你也听了,你觉得谁该入主东宫啊?”皇帝盘了盘手中的茶杯。
“三皇子已有明君之德,二皇子却是大才,有两位皇子如此,实属我大梁之幸。”
皇帝笑了笑,说:“先文帝仁慈,储君之事迟迟未断,不料一日撒手人寰,各王入京,血流成河,朕膝下皇子不多,却也劳驾先帝嘱托‘早立太子’,既然这么说,那你先帮朕拟封旨意,就等子安归来后召发。”
“吾皇圣明。”
赵闻朝那日倒是按时回了府,旺福端上今年新上的茶,明前江南新快马加鞭送上来的贡品,自然是佳品。
旺福端详到主子此刻喜上眉梢的心情,自然也放心了下来。前日北疆送了封信过来,是顾公子寄过来的。他不知道顾公子在信里说了什么,但主子看了信以后就在谋划什么,今日进宫怕是有了成果。
“我打算到北疆去。”赵闻朝说。
旺福立刻由喜转忧:“殿下……”他自知劝不动:“那奴才……”
“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件事,你不必随行与我一起去,我在京中有些事情还得拜托你。”
旺福的脸更显哭丧了。
京城到北疆去,依照皇子的阵仗,需得二十余天,皇帝颁了旨意,二皇子赵闻朝监军北疆三大营,那必须要有皇子仪仗入疆。
“但我本人又不必在这仪仗上。”赵闻朝笑笑,看着坐在马背上的顾一弘,一扫一路奔波的疲累,这样说。
顾一弘是听说了赵闻朝要来的风声了,但理论上还有五天他才能到这里。
于是,在今日操练回营时,回去的路上,他乘着马,在绿茵覆盖的小丘,邂逅了一个背着夕阳的熟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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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嘎,狐狸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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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帅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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