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落

「13」

天宝十四年注定是多事之年。

年初蒙将军归府,之后数月边疆与朝堂动荡不止,天策府与苍云军多有调动。

一直到六月,万花谷工圣僧一行收到了一封加急飞鸽传书,天工阁骤然忙起来。弟子们开始制作大批机关弩、弓.箭、马具、天工雷等军需,然后一批批运往长安、洛阳,另有藏剑山庄与霸刀山庄的大批武器也运进了帝都长安。

一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政变在平静水面下酝酿。

然而皇帝依旧沉迷歌舞,不闻朝政。六月酷热,又赐安禄山华清池消暑之恩。

水下暗流骤然惊起。

六月十五日早,工圣僧一行将秦翎叫到了天工阁内阁。

“近来身体可好些了?”僧一行慈祥注视着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前一阵子忙乱,我特意叫你只改图纸就好,你却制作安装试用一样不差,叫我说你什么好。”

“知道师父宠徒儿,徒儿却不敢轻狂。”秦翎摇头,“再说了,要上战场的新东西,还是设计者亲自过手试了,才敢说没有纰漏。”

“你天赋惊人,改进过的手.弩的确强悍又精巧。”僧一行将一个木盒推了过来,“这里三把手.弩,是你师兄师姐们按你的图纸制作的。你再检查一遍,确保性能无误,明日就能送出去。”

秦翎打开盒子,里面三把精钢手.弩,合拢只有小臂粗细,绑在手臂上十分贴合隐蔽,射击时抬手瞄准,力度极大,能瞬间射穿百尺之内盔甲。不过由于体积过小,一次只能装填五支箭,不适合战场拼杀,多为防身使用。

木盒里还有十五支箭,秦翎拈起一支,问,“师父,这箭改成了中空?威力小了,是要中间填毒弥补?”

僧一行沉吟片刻,终于说,“翎儿,我看你心性坚定强韧,所以不妨告诉你真相——这弩和箭,是要拿去‘刺虎’的。”

“刺虎?”秦翎心里有个惊人的猜测,“这虎,莫非是……胡?”

“正是,皇帝养虎为患,安禄山反心世人皆知。书圣颜真卿与唐门唐老太太协商此次行动,就是想除虎。此次安禄山去华清宫并未带多少侍卫,正是一个好时机。”

“师父,我明白了。”秦翎说,“此次行动绝密,徒儿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他跪下去,深深拜下,“安禄山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徒儿会好好调试手.弩,确保万无一失!”

.

.

当夜,秦翎入梦时抱了一只小木盒。

照常先是论策练剑,最后两刻钟自由休息。

等嬴政把剑收进鞘中,秦翎拿了木盒出来,招手叫他,“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嬴政兴致勃勃,“公子又带了什么?”

“猜猜看。”秦翎把盒子掀起一条小缝儿,“银色的,特别漂亮……”

嬴政使劲儿去瞥那条缝。

“只有四寸大小,可以装在手臂上……”木盒继续掀开一点。

嬴政眼巴巴看着,恨不得把眼睛凑上去。

“很轻很轻,只有冉遗十分之一……”继续掀开一点。

嬴政的脑袋已经凑到木盒旁边了。

秦翎骤然盖上木盒,腾出手狠狠给了嬴政一个脑瓜崩。

——啪!

嬴政脑门上瞬间一个红印儿泛起来。他啊的一声往后跳,倒不是疼,就是吓的。

“喏,送给你之前先给你上一课。”秦翎说,“别听入迷了就毫无防备凑过去,万一盒子里是伤人的东西怎么办。”

他今日白天听了“刺虎”计划,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刺秦”。虽然性质完全不同,但方法都差不多,正好拿来给小孩儿上一课。

“因为是公子才毫无防备的。”嬴政委屈揉脑门。

得了吧,等以后你对燕国送来的礼物也是这么毫无防备。

“我的话要记得。”秦翎说,“对敌友不明的人,不要过于接近。”

“记住了。”嬴政点头,“但是公子不是敌人。”

秦翎叹气。看来是完全没记住。

“朋友可能背叛,敌人可以联盟。”秦翎语气有些严厉了,“这道理你几年前就明白的。”

“难道公子会背叛我吗?”嬴政语气急促。

“我不会。”秦翎说,“我觉得……你很好。”

毕竟秦与唐之间,说什么恩怨都太远了,若是汉代还可能跟着《史记》骂一句暴秦,可隔了许多王朝,隔了无数帝王,千年之后的唐……

太远了,反而能客观的去看了。

“公子不会背叛,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嬴政因为公子夸了他好,十分得意。

秦翎又想叹气了。

现在的小孩儿,就算有他的教导,实际经验也只限于邯郸为质。等他回了秦,从太子之子,到太子,到登基……

在这条路上挣扎过,也许那时候,嬴政才能明白秦翎有些话的意思。

“算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秦翎说着,打开了木盒,“看,喜欢这件新武器吗?”

盒子里是手.弩的缩小版,只有天工阁手.弩一半大小,绑在手腕上像一块腕甲。不过由于太小,只能装填三支小箭,射程和威力也小了一半。

“好……好精致!”嬴政还没见过这种武器,“是要怎么用?是拿在手里?还是挂在腰——”

秦翎翻手装入弩.箭,瞬间抬手对着嬴政就是一射!

只听“夺”的一声,一支锋利弩.箭擦着嬴政脸侧掠过,深深钉入他身后亭柱。

凌厉箭风削下他一缕发梢,飘散落在地上。

嬴政:“………”

他的手下意识握住了冉遗剑柄,又强迫松开。那一瞬间公子眼中的杀气,他绝不会认错,那样冰冷无情的杀意——

“就是这么用。”秦翎说着,把剩余两支箭装填进去,将弩调转递给了嬴政,“虽然箭可以收回使用,但是一次只能装填三支,所以只做出其不意防身用……你收好罢。”

说完,又笑着道歉,“刚才吓坏了吧?对不住,我一时手快,你要是不服,对我用一次就算扯平好不好?”

“我不会对公子出手的。”嬴政说,“公子方才……是走神了吗?”

那样冰冷的杀意,并不是冲着他,而是另一个人,他只是被当作了那个人的投影。

秦翎讶然,没想到嬴政敏锐到如此地步。

他一直想着白天听到的“刺虎”计划,心里有着自己的想法。说起手.弩使用,没人比他更熟悉,说起武艺,他的花间游也算是不俗;刺虎者,以命易命,必死无疑,有谁会比他这种早有死期的人更合适呢?

一个病人的命,换一个乱首的命,很值得。

“是想到一件大事。”秦翎说,“若是下次再见……若是下次还能再见,我就告诉你。”

他走过去,将亭柱上那根箭用力拔.出来,收进木盒里,“你已经九岁了……是不是?”

“是。”嬴政大声回答。

“快了啊。”秦翎说。

始皇幼时邯郸为质,九岁归秦。算一算时间,也就是今年了。

嬴政不懂公子口中“快”指何事,但他知道有的问题问了公子也不会说。

秦翎把木盒递进嬴政手中。

“我给你的东西都收好,能随身带就带着,带不了的烧了扔了。我教你剑术,送你手.弩,以后可以用来防身。我与你说的那些策论兵法,有许多可能还不合时宜,但是以后也许能用得上。我与你说的山川河流天下趣闻,其中那些矿产、作物、制造、风俗,你若是当成趣闻一笑了之也罢,能听出言外之意也好……好吧,也许我不该说这么多,毕竟你是自己就能做到的人啊。”

嬴政被他这种交代遗言的架势吓住了。

“公子难道不再来了吗?!”他一把拽住秦翎袖口,“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秦翎摇头,“你没有错,只是我们的路……不在一处。”

秦与唐在梦境缝隙中交汇。一个是未来的始皇,一统天下,开创古今,堪称千古一帝;一个是蓬莱岛公子,拜入万花,孤身刺虎,或青史留名,或泯然于尘。

荆轲刺秦,从秦的角度是倒施逆行、大逆不道,可从当时荆轲角度,只是一片热血护国之心。

如今他刺虎,虽然世人皆会以为高义忠勇,可后世又会如何评价呢?

果然有些事,即使过了一千年也还是这么说不清楚。

秦翎苦笑着想,希望我们的选择是对的。

他又指了指辽阔湖面。

“之前说好的加冠礼物,太过贵重显眼,我怕给你也留不住,就干脆沉在月湖最深处了。等你将来能留得住了,再来取吧。”

不会很久的,等秦军攻破邯郸,若是那时候秦王政还记得小时候的约定,自然可以随时来取。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大礼。

若是不记得了,那就让它沉在月湖也罢。

“时间快到了。”秦翎说,“再见了……希望还能有再见的时候。”

风萧萧兮……

打住,这种不吉利的曲子还是算了,他可不想像荆轲一样失败。

“公子无论去做什么,一定要成功,”嬴政一字一句都用力到了极点,“然后回来再见!”

“好,借你吉言。”秦翎笑起来。

能有秦始皇的祝福,还怕区区刺虎不成功吗?

.

光芒骤起又消散,月湖只剩下了嬴政一个人。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想起公子那些交代遗言似的话,一时间想起邯郸最近突然兴起的传闻,据说秦国要派使者来接赵姬与他归秦。

嬴政拔.出冉遗,用力向前一挥,剑风在亭柱上冲划出一道白痕。

若是归秦,他没有任何办法带走公子。可这样突然的诀别,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坐在亭子里,直到晨曦渐明。

.

其后三个月,公子再也没有出现在月湖。

月湖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美好却不可再次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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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九月。

秦使入,迎太子子楚之妾赵姬与其子归秦。

嬴政坐在马车上回望邯郸城,直到城郊湖泊被地平线掩住,才平静收回目光。

鸿渐于飞,其羽如雪。月湖一别,即是永别。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这一天起,他才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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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刺虎”是剑网三华清宫回忆录副本剧情,有兴趣可以去打打看。有多少人还记得90年代被夜幕星河支配的恐惧……禄山,我又来看你了,你要记得带伞呀qwq

2.下文剧情是90年代大战华清宫 华清宫回忆录剧情糅合。

屏.蔽词汇好多,如果有没改的提醒下我。

新改了封面,求夸夸,呜呜。

卑微崽卑微求留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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