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秦翎一行人在扬州留宿一晚，补充了衣食药材，就立刻继续踏上路途。他们一路向西，抵达东都洛阳。路上秦翎又吐血昏迷两次，不过也许是有了盼头，他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从洛阳走官道去长安，越接近长安，秦翎状态就越好，等进了长安城，他已经能下车自己走一段路了。

长安繁华气象更盛扬州洛阳，整个大唐的精华都汇聚于此，才造出这样一座结合了雄浑与精美的盛世长安城。

走在长安城，集市琳琅，行人如织，其中还能看到各门派弟子来来往往。有好几个万花弟子过来与莫彦见礼，期间都好奇打量着莫彦身后的他。秦翎知道此去万花谷，很有可能就与这些万花弟子相伴了，于是也好奇打量回去。

与蓬莱白衣不同，万花衣饰多是黑色，再饰以银绣纹路，头发也只用精巧银饰半披挽起，尽显墨客名士风流。

在长安休整时，秦翎与这几个万花弟子认熟了脸。莫彦见都是医术熟练的杏林同门，也不用担心外面无人照顾，就鼓励秦翎多出去走走散心。秦翎每日喝了药施了针，等傍晚暑气散得半尽，就和两个蓬莱同门约着三个万花弟子去逛夜间市坊。

几个都是少年少女，喜欢极了长安的繁华，走在市坊间左看右看，买这买那，没几天秦翎的行李就加了一箱乱七糟八的玩意儿。辰级见他家少爷终于有了些曾经的少年意气，天天高兴得见牙不见眼。

秦翎一日日好起来，上次吐血还是扬州到洛阳的路上，自从他来了长安就不再吐血了——准确说，是不再做那个梦了。伴随了他两年之久的噩梦消失了，他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在长安休整过五日，该启程去万花谷了。秦翎和几个万花弟子道别，约定万花谷中再见，一行五人踏上出城的官道。

城外依旧能看出繁华景象，一路上野市茶馆不绝，再往远处，依稀可见咸阳城旧城郭。傍晚投宿后，秦翎与方阅、方华两位同门师兄去附近闲逛，正好遇到集市有人叫卖玉器。几个人凑去看，多是一些钗环耳坠类的女子饰物，也有扇坠发簪等男子饰物。三人都在蓬莱仙岛长大，见惯了整块羊脂白玉做楼阁柱墙，此刻再看这些青玉墨玉就不过尔尔，不过是造型有趣独特罢了。

方阅在摊子上捡了一枚青玉贝壳扇坠，笑说，“这一见就是内陆的人胡乱雕刻的，我在海边十七年，从没见过长成这样子的贝壳。”

方华说他，“一叶一相，每一只贝壳也不一样，你没见过就说没有，也太独断了。”

方阅不服，“你看这贝壳，圆滚滚胖成了球，两边扇叶又长得一模一样，说是个贝，不如说是个球。”他随手把贝壳扔回去。

小贩见他们三个皆是蓬莱门中服饰，身上珍珠白玉、珊瑚鲛纱，矜贵不可言，只好忍气吞声，强撑着解释，“店小物贱，叫几位蓬莱仙君见笑了。只是这可不是普通的扇坠儿，据说是几百年的古物呢！也许千年前贝壳就长这样也不一定……蓬莱岛，仙岛也不一定能有这样的贝壳……”

方阅哈哈大笑，随手指着秦翎身上白玉贝形腰坠，“你看看咱们蓬莱仙岛的贝长什么样，你那个胖球又长什么样，也好意思放在一起比。”

秦翎的腰坠，以上好羊脂玉雕成珠贝形状，贝齿微微张开，露出其中一点圆润珍珠，玉光温润，器形灵动。小贩哪里敢把自己的青玉胖球和他的白玉珠贝作比较，面红耳赤收了摊子，不敢再留。

“等等。”秦翎突然喊住他，“你那个扇坠儿多少钱，我买了。”

“这位小仙君莫不是开玩笑，您怎么能看得上这我这低劣青玉。”小贩连连摇头，又偷偷瞥一眼秦翎腰间玉贝，羞愧度瞬间再次上升一倍，“不卖不卖，我回去就砸了它，再不敢班门弄斧了。”

秦翎随手解下白玉腰坠递过去，“我与你交换，我就要那个扇坠。”

两个同伴和小贩都吓了一跳，这白玉腰坠的市价几乎是青玉扇坠的百倍，秦翎又不是不通俗务，怎么愿意去换。

方阅连忙阻止，“师弟，你想要，几十文钱买了就是，以物易物实在是过了。”

小贩也不敢收，连连后退。秦翎把白玉腰坠往他怀里一扔，拎了青玉扇坠掉头就走。两个同门对视一眼后跟上来，却是齐刷刷改了口，“千金难买人高兴！师弟喜欢这个扇坠儿，那就一定有长这样的贝壳！”“这扇坠古意盎然，师弟不愧是博览群书，一眼就挑中了好东西！”

秦翎病后难得这么松快，两人都觉得不能扫了他的兴，一路把这枚青玉扇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等回到客栈，这枚扇坠已经在昆仑西王母的腰带、秦皇的鹿卢剑、汉妃昭君的琵琶和诸葛孔明的羽扇上挂过一轮了，接下来这扇坠不去杨妃身上挂一挂，都算当今皇帝陛下痛失宝物。

“行了行了，还没出长安地界，就敢这么编排皇帝。”秦翎哭笑不得，“我就是见它长得有趣，买个高兴罢了。”

他随手把坠子挂在腰带上，权当是新的腰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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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秦翎又做了那个梦。

死寂空旷的黑暗中，他站在一盏油灯旁，面前依旧是那具庞大的棺椁。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了。他的青乌伞就在手边，寒光浮动。他轻轻推开伞面，目光贪恋注视着爱伞：二八银箭为骨，蓬山青玉为饰，画青鸟探路为符。

曾经……曾经是那样锋芒毕露的一把名器，却只能随着主人沉疴匣中。

伞面完全展开，其上青鸟羽毛银光流转，仿佛活了过来。他看向棺椁，突然持伞浮游天地跃起！

他从来都只能看到棺椁一角，然而只一角就画满了天下山河，不知整具棺椁浮雕又该是多么气镇乾坤。他想要去看看棺椁上面——

在微弱的烛光下，他终于看到了棺椁正上方的浮雕。浮雕画面那样的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景象。

那是——

又是熟悉的心悸袭来，他再也握不住伞，从梦境半空坠回现实床榻。挣扎间打翻了床头茶盏，哗啦一声脆响，惊得隔壁辰极和莫彦迅速赶来。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辰极鞋都顾不得穿，熟练至极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抚胸顺气。

莫彦用太素九针灸入穴位，引导他体内血脉舒缓。这次秦翎很快就缓平了气，喝罢药又沉沉睡去。

莫彦欣慰擦了擦汗，“如今可是好多了，不曾咯血了。”

“我也瞧着少爷气色好多了。”辰极轻声说，“多谢莫先生一路上看顾，今后辰极必定当牛做马报答……”

莫彦连连摆手，示意这话不必再提。辰极眼尖看到秦翎手里攥着什么，只露出一段墨色络子。

似乎是傍晚那个青玉贝壳坠子？

辰极试着把坠子扯出来，但秦翎攥得极紧，他怕惊醒了少爷，只能罢了，轻轻把少爷的手塞回被子，与莫彦一起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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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车马到了万花谷口。

沿着曲曲折折的一线山路进入山腹，随即柳暗花明，天光豁然开朗。群山环抱间赫然是一处世外桃源，从山崖绝壁望下去，谷内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莫彦与看守云锦台的万花弟子交过手信，扶着秦翎登上云梯。方阅、方华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去看脚下万丈深谷。

机关轴咯吱转动，云梯平稳下行，氤氲云雾间的万花谷渐渐显露出真容。花木茂盛，奇石怪峰，与蓬莱岛相比又是另一番钟灵毓秀的人间仙境。

在万花谷中央，有三座陡峭石峰拔地而起，高入云霄，峰顶云环雾绕，之间只以云梯相连，无比奇险。

莫彦见几位蓬莱弟子都瞪大了眼，不觉十分自豪，指着介绍，“这便是万花谷‘三星望月’了。依次往上是赏星居、觅星殿、摘星楼。”

几人远道而来自然要先去拜见万花谷谷主，众人沿着石径，途经落星湖，进入三星望月入口。路上所见万花弟子，皆是墨衣清华出色人物，采药辩医，弹琴吹笙，挥毫泼墨，烹茶论棋，种种风雅。

谷主东方宇轩居于觅星殿。莫彦引四位蓬莱访客上前拜见，东方宇轩看着几个少年身上蓬莱服饰，恍惚一瞬，随即定住了心神。

“具体事宜我已知晓，你们尽管在万花谷住下便是。几位小公子车马劳顿，便先去客房修整，稍后会有杏林弟子前去接引。”

秦翎郑重跪拜，“多谢谷主相救之恩。”

“起来吧。我也是惜才心切，不忍看飞羽零落。”东方宇轩从侍童手里接过一只木盒，递给秦翎，“既然凌海诀不能再练，也不妨另辟蹊径，改练我万花谷中心法花间游，或许能另有一番成就也未可知。”

秦翎接过木盒，其中一支白玉长笛，“谷主，这是……”

“白鹭霜皇笛。”东方宇轩道，“据说由前朝皇宫流落于外，机缘巧合藏于蓬莱岛，后又辗转入万花谷。这笛倒也与你投缘，你就拿去用罢。”

秦翎再次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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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