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问心

「42」

甘草,黄芪,当归,枸杞,雏白菊,人参……五花八门的草药被精心分类,一屉一屉放在露台架子上晾晒。芬芳清苦的草药气息弥漫,与窗前案上墨香缠绕混合,凝成一种恬静安谧的氤氲淡香。

秦翎跪坐于案前,一头乌发用丝带挽起半散,墨衣广袖束腰,通身再无其他花纹,只在领口和腰带处别着燕子衔叶银饰,清逸风流,正是万花门下服饰。

他敛袖提笔,专注撰写唐时的成药方子。金疮药,止血散,正骨膏,理中丸,祛风丸……

正写着,忽然眼睛被人蒙住,两只手腕也被人扼在了一起。

李信常与秦翎这么玩,秦翎便敷衍挣扎了一下,嫌弃道,“李信!起开!要是把我的笔墨弄乱了,今儿就拿你的骨头泡药酒。”

身后那人轻笑了一声。

秦翎拿后脑勺去撞。李信生的高大,他仰起头正好枕在李信胸口,就听见对方胸腔里咚咚心跳。

秦翎央求,“信哥快松手,还有最后一味药了。写罢再陪你切磋。”

若是往常,李信闹他一场也就撒开手了,可今日不知这人发什么疯,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秦翎翻转过来,直接仰面按倒在了案上。

秦翎腰悬空着难受,不得不抬腿去顶李信膝盖,却忽然愣住了。

——不是李信。

“……大王。”

秦翎轻轻叫了一声。

嬴□□.身,眸色深沉注视着秦翎。他凑得太近,温热呼吸几乎洒在秦翎脸侧,激起秦翎一阵战栗。

嬴政发现了他的颤抖,又是轻笑一声。

秦翎后背被案沿硌着,这姿势让他只能往上挺腰,可这样一来又与嬴政贴得极紧。他下意识挣扎,试图从嬴政的禁锢中挣脱,可嬴政再次往前贴了一步,近乎是直接伏在了秦翎身上。

沉水香的温郁气息悄然飘散,熏得秦翎反抗的力气都软了许多。

秦翎听见两道咚咚心跳声,声声交叠,急促又紧密。怎么会推不开呢,只要抬腿顶过去,然后拧住对方手臂反手按下去,挣脱反控并不困难——

可是他动不了,不知怎么他的思维和身体完全脱离了。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着,头脑像是醉酒似的醺醺然,骨头缝儿里都发着酥;他像是三月解冻的春水,潺潺化成雨化成雾,他抬手像要推开又像是挽留,最后只轻轻抵在嬴政胸膛,仿佛欲拒还迎。

嬴政朝他重重压了下来。

——秦翎忽然醒了。

房间寂静,朦胧月色只透进一线,床幔垂垂隔开一片安谧空间。

在这寂静中,的确有什么沉重温暖的东西在他身上蹭动,压得他双手动也不能动,胸口直发闷——

秦翎一把将啸溟从身上掀了下去。

“小坏蛋!”他哑声斥责,“从哪来的,三更半夜湿漉漉爬到我榻上乱蹭?”

啸溟亲昵地凑过来,把喙里含着的一条垂死挣扎的小金鱼吐在他手心。秦翎认出这是章台宫琉璃鉴里养着的观赏金鱼。再加上啸溟羽毛上沾着淡淡香薰气息,这家伙怕是刚从章台宫偷鱼回来。

半夜压在他身上乱蹭,又带了沉水香味道,难怪叫他做了那样一个荒诞不经的怪梦。

秦翎捧着鱼哭笑不得。

他起身要把金鱼放进小缸里养着,起到一半,忽然浑身僵住,脸色瞬间通红。

半晌,他伸手用力在啸溟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出去!再捣乱就把你做成鸡毛掸子!”

啸溟啾地大叫一声,委屈巴巴扑腾出帐子逃走了。

许久许久,秦翎才动作僵硬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寝衣下……不合时宜,精神十足。

.

.

第二日中午,秦翎神色萎靡坐在窗边翻捡草药。

只是手下拨弄了许久,一株也没捡出来。

他也算是医者,对人体和生理自然是熟知的,昨夜那不过是男性正常生理现象,再正常没有的,实在不应当这般大惊小怪——

他第三十二次这么告诉自己。

然后第三十三次崩溃——有哪个正常男性春.梦里会出现另一个正常男性的啊!

这不正常!!

他捂住脸,喃喃骂了一句啸溟坏蛋。

骂李信是迁怒,骂嬴政是心虚,就只剩了个软柿子啸溟,被他翻来覆去骂了一早上,委屈巴巴耷拉着翅膀站在外头树梢上,羽毛都炸成了一团。

秦翎推开被他揉得一团糟的草药,第三十三次安慰自己,年轻人血气方刚,又许久没有抒解过,不管做不做梦,有了反应都是难免的。

他以前年纪小不懂,后来该懂时又病重沉疴,孱弱身子经不起一点刺激,故这些生理反应都是拿药压着,就怕亏了精.血加重病情。

就算是时间久了迫不得已要抒解,也是当成受罪匆匆了事,之后又得吃药针灸缓上许久。

这么几年病下来,他都已经忘了情.欲是什么感觉。

却原来是……这般滋味。

他正恍惚回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另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谁!!

秦翎瞬间炸毛,下意识把昨天梦里没完成的动作行云流水接了一遍——转身膝盖猛地上顶,随即扼住那只手反关节拧下,然后把那人狠狠往案上一惯——

就听李信一声惨叫,一手捂胳膊肘一手捂裆,咕噜噜从案上滚到了地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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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李信歪歪扭扭坐在榻上,小姑娘似的夹着腿,一脸生无可恋。

秦翎跪在榻边,双手搭着李信膝盖,真挚道歉,“信哥对不起,我真没想到是你……”

“那你……觉得是谁……”李信气若游丝。

秦翎顿了顿,继续道歉,“信哥对不起,要不你让我看看,到底伤了没。若是伤了,我一定用药让信哥重振雄风。”

“振个屁!”李信声音尖细,“我踏马都能直接从少府改当内侍令了!”

秦翎差点笑出声,使劲儿忍住说,“信……信哥,李少府,李大人,都是我的错,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李信伸手就来捶他,“好啊!今儿就任你做内侍丞,来和咱家做伴儿!”

两个人滚在榻上打了一架,最后以秦翎笑得浑身发软被李信用发带绑了手按在榻上为结束。

“快松了,”秦翎喘着气伸腿踢他,“下午就是蟹宴,我的螃蟹还没备好。”

李信闹够了,伸手来解秦翎手腕上的发带,抱怨说,“螃蟹硬巴巴全是骨头有什么可吃的。我要吃肉!”

他几乎是伏在秦翎身上,滚烫气息喷在他颈侧,然而秦翎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想摸摸李信脑袋。

这般平静让秦翎心里万分疑惑,他又想起昨夜那个荒诞的梦。若是现在这个姿势伏在他身上的是嬴政——

秦翎呼吸一滞,浑身发烫,身体动作快过了大脑,抬腿就把李信踹了出去。

李信夹着腿滚到一边,一脸扭曲,“………”

秦翎翻身而起,满面通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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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乔迁宴,王翦王贲父子来的稍早,蒙恬等蒙毅下了学接他才一齐过来。各人还带了贺礼,李信送了一匹两岁的温驯小白马(是他家宝贝儿小白花配的种);蒙恬蒙毅一起送了一件雪白狐裘(狐是蒙武将军在北疆亲手猎的,最好的进贡给秦王,其余的分送家眷和同袍,蒙恬挑了自留最好的一条);王翦王贲一起送了许多珍贵花木苗种(秦翎施针时随口说喜欢花草,王翦便记住了)。

这都不是官场送人情的面子礼,而是用了真心的友人礼,秦翎格外高兴,当即吩咐仆从把花木种到后院花园,又骑了骑小白马,若不是季节不对,都要直接把狐裘穿着了。

小宴菜肴备得齐全,都是秦翎写了菜谱又亲口教府上厨子做的,主菜有党参炖鸡、清蒸鲜虾鲜蟹、西域烤羊腿、油焯丸子、槐叶冷淘、芝麻胡饼、凉拌醋芹、黄油煎饺等等,甜点有水晶糯米糕、奶酪酥山,汤品是豆腐鲫鱼汤,酒水有烫黄酒、葡萄酒和山楂茶。

秦翎怕虾蟹冷了不新鲜,故等人来齐了才吩咐上蒸屉。这期间他领着几人在府里参观了一圈,最后一齐到正厅坐了,又取了围棋象棋、兵书策论、九连环孔明锁等五花八门的东西来打发时间。

小蒙毅吃着芝麻糖取了九连环玩儿,李信拿了兵书请教王翦,蒙恬和王贲对坐研究象棋,秦翎在旁边解说象棋玩法。

他把象棋的楚河汉界改成了天河,炮改成了弩,其余玩法不变。蒙恬王贲一点就通,两人试着下了一局,对象棋惊为天物,抱着棋盘沉浸其中,螃蟹上桌都不肯撒手。

秦翎把两人的将帅棋子没收了,笑着劝,“这就忘食了,等开始玩蹴鞠和马球,怕是觉都不睡了!”

蒙恬王贲对视一眼,皆笑着起身往膳桌走。蒙恬落在后面,随口问,“凌海君怎么出宫住了?”

秦翎笑答,“工坊事多,这儿方便些。”

“这倒是,”蒙恬说着,略有些失落,“你出宫那日来襄佑殿寻我,也不知来送什么,我最后也没收到。”

秦翎想起那日襄佑宫里情景,心口一悸,掩饰神色回答,“……倒也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小玩意罢了。只是路上不小心弄坏了,等我重做一个再送过去。”

蒙恬温和笑着,“接下来我可没有轮休出宫了,凌海君进宫来寻我可好?”

秦翎点头应了,“这是自然。等我做好了,就去襄佑宫寻你。”

蒙恬眼神亮了亮,不再多说。

各人入了座,宴席开动。菜肴多是唐时风味,比秦时自然精致新奇许多,几位宾客吃得十分尽兴。

只是李信嫌螃蟹麻烦不肯吃,秦翎便取了一只,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拆分得清清楚楚,蟹黄是蟹黄,蟹肉是蟹肉,金黄雪白分开堆在蟹壳里,一齐推给李信。

李信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在这之前我真不知道螃蟹小腿的作用是把它大腿肉剔出来。就是之前那个齐国客卿都没你会拆螃蟹——翎弟你是不是……”

蒙恬笑着插话,“想来是凌海君的机关术熟练,拆机弩都轻轻松松,一只螃蟹自然不在话下。”

秦翎已经拿了第二只,飞速拆分整齐,奉给王翦将军,闻言说,“过奖了,其实我会拆的可多了。花蛤牡蛎贻贝文蛤蛏子梭子蟹小龙虾扇贝,带壳的海鲜没我不会拆的。”

蒙恬:“……好家伙。”

秦翎已经拆完第三只给了蒙毅,还贴心帮他倒了姜醋,又开始拆第四只,“等过一阵子我们去海边玩的时候——”说着一抬头,看见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后知后觉补充说明,“呃,我是说,等过几年秦国把齐国楚国都拿下,我们去海边玩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信先笑出声,“蒙恬你快看看他是不是喝醉了!怎么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秦翎:“……”

蒙恬也笑,当真拿了秦翎杯子看,还说,“喝的是山楂茶,怎么醉得不轻。”

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的王贲都开始笑,摇头说,“齐楚和秦中间还隔了燕赵魏韩,凌海君这一步可真是跨得有些远了。”

秦翎:“……”

明明这一桌把灭六国的将领基本都凑齐了!

去海边吃海鲜指日可待啊!

“好吧,我醉了。”他无奈说着,把第四只螃蟹递给王贲,开始给蒙恬拆第五只。

气氛愉快吃罢饭,天还未黑,几人继续去正厅玩。李信王贲下象棋,蒙恬在旁边研究棋谱,小蒙毅边吃绿豆糕边拆孔明锁,秦翎坐在窗边,捏了一支笔去逗白瓷小缸里养着的那条小金鱼。

王翦端了茶盏也坐在他旁边,往小瓷缸里看一眼,说,“这鱼儿和章台宫养的那群金鱼倒是有些像。”

“正是宫里赐的,”秦翎笑起来,“据说品种特殊,可惜我也不懂这些。”

“这金鱼叫‘夜弦锦’,是巴蜀进贡的。”王翦说,“只是这鱼儿还有个习性,从来成双成对,若是离了对,怕是没几天就要孤单而死了。”

秦翎一怔,手里笔失了力道,在水面划出一道涟漪,惊得鱼儿满缸乱窜。

他回过神,嗓音干涩,“是我无知了……我尽快把这鱼送回去吧。若是死了,倒是我的罪过了。”

“一条鱼罢了,凌海君不必在意。”王翦看着不远处下棋的李信王贲,随口问,“凌海君怎么不在宫里住了?”

秦翎心想,他不在宫里住有这么奇怪吗?这已经是第三个人来问了……这么想着,就有些犹豫,“宫里是有些不方便……”

王翦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拍了拍秦翎肩膀,爽朗说,“管他什么流言,你身正心明,问心无愧,纵然王上与你亲近,又怕什么?”

这话透出的信息有些多,秦翎手里毛笔铛地撞在小缸上,惊得金鱼又是一阵乱窜。

他以前心境坦荡,仰慕秦王这般的话说起来也毫无芥蒂,干干净净。

现在做贼心虚,连一句亲近都听不得,只觉得心如擂鼓,脸色变了又变,支支吾吾半晌说,“明儿……明儿我就把鱼送回去。”

王翦还要说什么,那边王贲忽然起身走过来请他,“父亲,我想了一步好棋,对着一计兵法,还请父亲指点!”

王翦朝秦翎一笑,跟着王贲去了。

秦翎依旧坐着,怔怔看白瓷缸里游动的金鱼。

他心里把王翦那句话翻来覆去念了数遍。

身正心明,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可是……

若他心怀私念,问心有愧呢?

备注:

1.本章出现的食物基本都是唐代出现的。象棋蹴鞠马球都是唐代开始流行的。

2.金鱼是晋代开始养的,此处请勿考据,毕竟这个品种也是我编的嘿嘿。

.

政哥:派出去那么多名将,总有一个顶用吧?

几天后。

政哥:没一个行的!都让开!朕要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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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破千!感谢每一位收藏的小可爱!感谢每一位留言评论的小天使!想要超多评论的!

不是吧这么清水过不了审,改了四次!踏马的都怪李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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