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秦翎醒了后,下意识就去摸枕下点心盒。
没有。
……怎么会没有?!
“辰极!”他喊,“滚进来!”
辰极应声而入,嘴里叼着半块饼,衣服上一片鹿蹄子印,看来刚从花海鹿群的围追堵截中夺饼而逃。
“少爷怎么了!稍等一下药还没好!”
“我枕头下那盒鲜花饼哪去了。”秦翎冷冷盯他。
“什么!有鲜花饼!”辰极嘴里白饼啪嗒掉在地上,他扑过来揪着秦翎衣角一阵嘤,“哪儿有鲜花饼!少爷求你啦!让我吃一块!”
“……”
辰极小狗似的左闻右找,“少爷少爷!我喜欢荷花馅的,有吗有吗?如果是莲蓉也不是不行,我就勉强吃两三块叭!”
“……”
秦翎看他表情不像作伪,只好敷衍解释,“我记差了,是做了个梦。”
“呜呜。”辰极低眉耷眼,“少爷,我想吃鲜花饼,而且听说今天宋大厨还要做蛋黄绿豆糕和烤鱼饼,少爷,你就说你想吃,插队帮我要一盒嘛!”
别人来万花谷都是来求医问药、学文识墨的,只有辰极在吃货的路上越走越远。
秦翎气到胃疼,“就知道吃!前儿才给你的那盒西域糖果呢?还我一半。”
辰极眨巴眨巴眼睛,边问边退向门口,“什么糖吖?我不记得吖。”
等摸到门,他转身嗖的一下跑没影了。
“……”
没救了,万花谷也救不了了。
秦翎看着枕头下空荡荡的床褥,那里还有木盒压出的痕迹。
但木盒凭空消失了。
辰极虽然贪吃,倒还没丧心病狂到半夜来翻生病少爷的床头偷东西吃。
那唯一解释就是……那不是梦。
如果那不是梦……
秦翎看向墙上悬挂的青乌。
那他是不是还有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能重新修习他的凌海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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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习武提前结束一个时辰,秦翎提了工具箱去拜见万花书圣,颜真卿先生。
仙迹岩今日不闻往日读书声,秦翎走近才看到临水亭里除了颜先生还有一位青袍文士。亭外书墨弟子低声提醒他,“今日师父有客,也不知方不方便,秦师弟不如明日再来?”
那边颜真卿却已经看到了秦翎,扬声唤他,“秦翎,来的正好,快进来。”
秦翎进去,向着颜真卿行礼,“打扰先生了。我早上习武时,偶然听书墨门下师兄说起,先生的阿甘有些不灵活,所以特地来给先生修一修。”
“好孩子,真是解我燃眉之急!”颜真卿抚髯大笑,“阿甘的轮子是有些歪,总是撞在大笔洗上,若不是你来,我的笔洗怕是保不住了!”
问清情况,秦翎便抱了阿甘放在亭边,摊开工具箱着手维修。颜真卿看他敲敲打打十分认真,不禁对对面青袍文士夸赞,“这个孩子是工圣门下得意弟子,不过于书法也颇有天赋!”
“不敢当颜先生夸赞,”秦翎笑,“先生这么夸我,我本来想请教的问题都不敢说出口了。”
“你有何问题尽管说吧。”颜真卿说。
秦翎修罢阿甘,收好工具箱,看着阿甘欢快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几圈,确保无误了,才恭顺请教,“先生,前几日我在古籍里翻到了几段战国六国古文,却是字形难辨,不知其意。万花谷中唯有先生书法并世无双,我便斗胆来叨扰先生了。”
“战国古文?”颜真卿与那个青袍文士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青袍文士介绍,“你可是找对了人!这位便是李阳冰先生,篆书大家,对战国文字颇有研究!有他在,却不用我班门弄斧了!”
秦翎连忙拜见,“还请李先生不吝赐教!”
李阳冰也是豪迈直爽的性格,当即应下,“我从长歌门游访至此,正好要在万花谷暂住几日与颜兄交流笔墨,你有多少问题,尽管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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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书自汉以后,几成绝响,至今于式微之际终于被李阳冰先生发扬振兴。其篆书在当世已与李斯并驾齐驱,世称“二李”。
李阳冰专攻篆书,但篆书脱骨于秦字,取形于六国,他对战国文字也是研究颇多。
秦翎曾听闻过长歌门客卿李阳冰的事迹,能在万花谷遇到实在是意外之喜,于是接下来几日都去请教,很快把赵字秦字学得八.九不离十。
等十月初一再入梦时,秦翎对嬴政新带来的赵字竹简就能阅读如常了。嬴政把半个月以来的问题都请教清楚,又问了好些额外课题。
嬴政头脑敏锐,对答流畅,秦翎刚开始还能记着不用战国以后的典故,后来说起了兴致,到底是不小心漏了几句出去。
好在嬴政并不多问。他潜意识明白,如果自己非要问个究竟,那公子可能再也不会理他了。他只是默默记住,留着以后旁敲侧击,再做调查。
两人讲完半个时辰的课,秦翎决定去月湖外面看看。
他沿着荒草丛生的石径向湖外走去,嬴政小跑跟在他身后。没走多远,秦翎就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走得快,又毫无设防,脑壳都嗡嗡作响,疼得满眼是泪。
眼前空无一物,但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他的步伐。
后面嬴政见他一个踉跄,连忙上来扶他,就见他咬着下唇,眼泪盈盈似落非落,额角一团淡淡胭脂似的红印。
他赶忙摸出手帕去擦公子的眼泪,心里却下意识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公子哭起来,真的很好看。
那边秦翎被一团空气撞晕了头,惊怒交加,拔出伞就是往前一挥,击水三千风涛起,磅礴伞风瞬间削断面前一片芦苇,可就在三步之外,伞风齐齐消失了,像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了风刃。
他伸手去摸。无形的、却又坚硬的屏障矗立在他面前。
“你能过去吗?”他问嬴政,“我好像……被什么挡住了。”
嬴政在那里来去自由,并没有屏障。
秦翎就明白了,这是这个梦境单对他的限制。
他摸索着,沿屏障向左走去,最后绕着湖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透明屏障是个不规则的圆形,将这片湖泊圈起来,与外界隔开了。
秦翎面色阴沉下去,冷冷看向外界方向。弦月下城郭朦胧,但他无法抵达。他以为他来到了新的自由天地,却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笼子罢了。
他猛击一式澹然若海,惊涛骇浪挟裹凌厉劲风向四周席卷而开,方圆十尺草木皆尽摧折,却只在面前屏障处,止住一个缺口。
秦翎看那处半晌,终于长吐一口气,闭了闭眼,掉头往回走。
“走罢……我是离不开这片湖的。”
嬴政看着公子四处摸索,现在终于认命般回头,那一瞬间嬴政心里掠过的到底是失落还是庆幸,他也说不清楚。
公子如九天之鹰,合该天大地大自由翱翔。
但公子只能留在这里,留在他一个人知道的月湖。
公子十分失落,可他……心中窃喜。
于是接下来嬴政一直处于一种心虚的状态。
秦翎心中混乱,并未注意到嬴政神色。两个人各怀心事坐了一会儿,秦翎就离开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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