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二人细若游丝的呼吸声交缠,静谧中透着一丝不言而喻的紧张。
假山外,细碎的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近,随之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太子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楚瑄与沈鹤目光交汇,彼此眼中皆划过诧异。
太子?他此刻不应该在明华殿上,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偏僻之地?
沈鹤担心楚瑄会借机呼救,又加大了几分捂嘴的力度。楚瑄冲她轻轻眨眼,眸光闪烁示意她安心,她这才稍稍松手。
假山外那个小太监似乎在与太子低语,声音压得极低,沈鹤听不清内容,心中却好奇更盛。
太子此刻现身此地必有蹊跷,莫非是在暗中布局谋划着什么?
念及此,她悄然挪步侧耳倾听,却不想,还没听清他们的谈话,就先听到一声利刃出鞘的刺耳铮鸣。
“呃!你——”
太子闷哼一声,似乎被利器刺中受了伤。很快又传来一阵缠斗声。
沈鹤不禁愕然,宫中竟有人胆敢对太子下手?
楚瑄见状想要冲出去,却被沈鹤拦下。“等等,眼下情况不明,不要贸然行事……”
楚瑄眉头紧蹙:“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外头争斗未歇,沈鹤问他:“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他是我弟弟。”
言罢,他便挣开她的束缚冲出假山。
外面二人已经追赶到了一处湖边,太子手臂负伤,明黄衣袍染着殷红的鲜血,一边大声呼救一边紧捂伤口踉跄后退。
湖对岸,有一列宫廷侍卫察觉异样从远处赶来,但那太监手持滴血的匕首,仍在步步逼近。
太子目光忽然一亮,朝后方惊呼道:“皇兄?!”
小太监身形一顿,转首看到楚瑄,面色骤变,下一刻他凶狠毕露,抬起手中短刀就要刺下。
“快走!”楚瑄没有丝毫犹豫便挡在太子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粒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击偏了刀刃,只听清脆一声响后,匕首哐嘡落地。
太监面色苍白愣在原地,沈鹤看准机会旋身一脚将他踹倒。
他匕首脱手,但还会一点武功,扭头就朝沈鹤挥掌。二人都是赤手空拳,但沈鹤无论速度、力量、招式都占尽上风,几招之后就将他制服。
她用膝盖抵住其背,双手反剪,那太监只得跪伏在地,一张脸紧贴尘土,口中不住地叫喊挣扎。
另一旁,太子大口喘息着,待气息稍平才回过神来,望向楚瑄惊疑道:“皇兄,你怎会出现在此?”
“殿内人多嘈杂,只是出来闲逛——”他蹙眉看向太子伤势,面上难掩紧张的神色,“阿琮,你没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重重舒了口气,扯了衣带压住伤口止血,又整理了一番略显狼狈的衣袍与歪斜的玉冠,才缓缓说道:
“皇兄,恐怕是有人想要本宫的性命。”
他将目光投向被沈鹤牢牢压制于地的“刺客”,慢慢道来:“本宫一路从东宫赶来,正欲步入明华殿时却被这小太监拦下,说他的主子有急事相商。本宫随他一路行至御花园,他又称事情机密万分,本宫便遣散了随行的侍从,未曾想,刚走了不过几步,他便陡然亮出利刃向本宫袭来。”
“所幸皇兄你也在附近,也多亏你身边这个侍女身怀武功,救了本宫一命!”太子似是感慨万分,不由多打量了沈鹤几眼。
他将沈鹤认成了楚瑄带进宫的人,楚瑄也没有辩解,而是询问:“阿琮你一向谨慎,怎会无故轻信一个身份不明的宦官,还屏退了侍从——他告诉你他的主子是谁?”
太子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严肃,半晌方吐出二字:
“楚琰。”
沈鹤心头猛地一跳,手下险些失力让那太监挣脱束缚。
楚瑄眉头皱得更深:“三皇子?怎会是他?”
太子看起来十分痛心疾首:“本宫也不愿相信,可这太监言之凿凿说他的三弟的人,否则本宫也不会如此信任!”
沈鹤手上暗暗加力,将太监头颅猛地抬起,太监脖颈处勒得青筋暴起,发出一声惨叫。
她偏头望向楚瑄,楚瑄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颔首默许。
于是沈鹤手上再添力道,太监面容瞬间扭曲,仿佛下一刻便能听见骨骼断裂之声。
“说!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你的?如胆敢有半句欺瞒——”
她威胁的话还没说完,那太监便满脸通红地高声喊道:“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
沈鹤皱了皱眉,手上稍松,却并未完全放手。
那太监又尖着嗓子叫唤道:“太、太子殿下!您快让她放开我,我说,我什么都老实交待!”
太子颔首:“好,本宫答应你,只要你如实招来,本宫可酌情饶你一命。”
闻言,沈鹤心中不免生疑,直觉此事有诈。她严刑审讯过无数人,从未见过如此轻易松口的刺客。若此人真是楚琰指派的,那简直是守夜营的耻辱。
太子见她竟然没有松手的意思,下意识看了眼楚瑄,又拧眉转回目光,命令道:“你,那个侍女,你叫什么名字?没想到皇兄身边还有如此身手不凡的侍女。你今日救了本宫,本宫日后定当重重赏赐!但现在本宫命你放开这刺客,本宫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奴婢名叫沈鹤。太子殿下,奴婢认为这刺客有蹊跷,望殿下莫要被其谎言所欺。奴婢可以有法子可以逼问出真相,保证他出口之辞绝无弄虚作假。”
那太监闻言,又是一阵乱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求您饶命!殿下,您答应了会饶奴才一命的……”
太子沉声道:“好了,放开他。”
沈鹤依旧未动,她瞥见不远处宫廷侍卫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中盘算着如何能再拖延僵持一会儿。
楚琰发现她不见了定会来寻找,只要等到他现身,就由不得这太监胡言乱语肆意栽赃了。
然而,一道平静清朗的声音开口:“沈鹤,先松手吧。”
她抬眼,只见楚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既有坚持,又有审视,更有怀疑。
沈鹤微微一顿,随即,她依言松开了手。
那太监终得片刻喘息,咳了两声,颤抖地开始坦白:“恳请殿下宽宏大量饶了奴才一命!奴才是承乾宫中的人,幼时曾于宫外随戏班游走,习得些粗浅武艺——今日辰时前后,有人找到奴才,以剧毒相胁,命奴才于宫宴时诱骗太子至偏僻之处行刺。那人许了奴才出宫自由及一笔重金,保奴才后半生衣食无忧。”
太子问:“威胁你之人是谁?”
“是、是一个侍女,像是宫外来的,但她说,她是三皇子殿下的人。”
此话一出,气氛似乎诡异地静止了一瞬。
太子脸上一片愕然和难以置信,他目光转向楚瑄:“皇兄,这,这竟然真的是三弟要害我......”
楚瑄神情凝重,追问道:“你何以断定她是三皇子之人?”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她、她手上有三殿下府邸的令牌,而且,三殿下今日入宫时奴才远远看到了,就是她跟在三殿下身边。”
话已至此,沈鹤不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今日随楚琰入宫的唯她一人,她身上也的确一直携带着王府的令牌。显然这小太监和他真正是主子也对这些了如指掌,精心设计此局,欲加之罪。
可惜他们只知楚琰今日带了一个侍女入宫,却没有来得及目睹她的面容,也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她会出现于此。
沈鹤问他:“如此说来你能辨认那女子的样貌?”
小太监立刻点头如捣蒜:“没错!我肯定能认得,只要让我见到她的脸,我一定能指认出来!”
沈鹤心中冷笑连连。若非她和楚瑄偶遇这个意外,按照正常走向,待到太子遇刺之事传开,帝后和皇子们都会闻讯赶来。届时这太监不管她长什么样,只要看到她跟在楚琰身边,就会一口咬定那个威胁指使他行刺的幕后黑手就是她。
真是一盘好算计。
那太监一番哭诉将“真相”和盘托出,诚惶诚恐地看了眼太子,又扑在地上涕泪横流:“太子殿下,奴才全都老实交代了,求您宽宏大量饶奴才一条小命吧!奴才绝对无心为恶,您就是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对太子下手啊!都是那个女人威逼利诱,若是奴才不从她便扬言要用什么牵机毒取奴才性命,奴才只想求一条生路,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竟然连守夜营惯用的秘药牵机毒都知道,看来这盘局布得十分周密。
太子挥了挥手,对他道:“你先起来,本宫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能及时悔悟,本宫可予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你届时能够帮助本宫指认出真凶。”
小太监连忙答应下来,抹了把眼泪颤颤巍巍起身。
安静沉默许久的楚瑄忽然开口:“等等,你方才说——牵机毒?”
小太监愣了一下,“正是,好像就叫什么牵机毒,奴才没听说过,但那女子声称此毒毒性猛烈,中毒者若未按时服用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奴才也是实在害怕,这才一时糊涂着了她的道......”
楚瑄目光自他身上掠过,最终落在沈鹤身上。
沈鹤神色自若,立于一旁,面不改色。
就在这时,一列被甲执锐的内廷侍卫终于赶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响亮的通传:
“陛下驾到——三皇子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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