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掌放在陆南棠肩头,掌心有粗粝的老茧。
借着月光,陆南棠看清了面前的皇帝。他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金冠束发,眉目之间尽显刚毅,是一张驰骋沙场,铁血硬汉的脸。他身上飘着浓郁的酒香,但眼神仍旧清明。
胖胖的太监一路小跑过来,停在皇帝面前,气喘吁吁,“陛下脚下生风,奴才都跟不上了。长公主挂念陛下,嘱咐奴才好生伺候。”
皇帝挥手,“朕有美人伺候,不用你们这些蠢货来碍事,滚!”
太监清楚自家陛下的脾气,又觉得是在长公主府邸,不会出什么大事,应了一声就撤走,顺手驱散了几个准备来服侍的侍女。
陆南棠在心中咋舌,天时地利人和,要不是她意外穿进这副身体,今天还真是个适合刺杀皇帝的日子。
“天寒地冻,美人快随朕进屋里暖和暖和。”
大手揽着陆南棠回到了屋里。
西厢房里的炭盆烧的劈啪作响,那股甜腻的熏香萦绕在鼻尖,陆南棠惴惴不安。
反正现在无路可逃,她心一横,好歹她也是三刷甄嬛传的人,大不了今夜承君雨露,进宫当个妃嫔,他就不信茱萸口中的那个什么主上,能追到后宫逼他刺杀皇帝。
下定了决心抬头,陆南棠正对上皇帝一脸肃杀之气,瞬间就让她想到了校门口那个“外卖不给进校园,自己出来拿。”的保安。
对着这张脸,她实在是生不出任何缱绻的心思。
陆南棠在心中泪目,她果然不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命。
皇帝坐在床上,借着烛光打量面前的女人,刚才堂上那一舞着实惊艳,那段踩着鼓点的舞蹈糅合了南疆几个部落的特色。
再加上这个女人双瞳颜色浅淡,像嵌了一枚琉璃,正是南疆古国月出国人的特色。
他自小生活在南疆,对那里一直有种故乡的留念。
皇帝生性多疑,他培养的暗卫刚刚查到望鸢阁的线索,就有人送来了如此称他心意的女子,他不信世事有如此巧合,本想把此女压入天牢候审,但这里是长公主府。
提到文德长公主,皇帝在心中叹气,他跟文德只是表面上和睦,若是真在她府上拿人,她一定会露出藏着獠牙,从他身上撕扯一块肥肉下来,只能等此女自己露出马脚。
他微微抬眸,窗纸上压下一圈暗影。
他刚刚遣散了身边的奴才,为的是降低此女的戒心,暗卫已在窗外待命,只要此女有不轨的行为,他便可顺理成章的当场拿下,到时严刑逼供问出她身后的人。
陆南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危险重重,思绪乱飞。
如果她现在跟皇帝说她来了月信,是不是能放她回去。不行,万一皇帝是个实心眼,非要找个人来验明证明身,她不就成了欺君之罪,又是死路一条。
陆南棠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南厢房中无人说话。
这女子竟这么沉得住气,皇帝摩挲着玉扳指,看来他还需主动点,露出破绽。
“刚才在殿上你不是还舌灿莲花,怎么与朕单独相处,你就成了个哑巴?”
皇帝说话的语气毫无波澜,但在陆南棠耳朵里却满是威胁。她脊背冒出了一层冷汗,似乎看到了自己被推出午门斩首的画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陆南棠跪在地上,“圣上龙颜威武,我,咳,民女瞻仰龙颜,心如擂鼓,一时忘了言语,圣上恕罪。”
“美人何罪之有,朕见美人殊色,也一时醉心。快起来吧,过来替朕宽衣。”
刚爬起来的陆南棠膝盖一软,差点又跪下。
什么意思,这是要睡她了?
“美人如此羞涩,难道是要朕来主动?”
皇帝说着从床沿站起来,解开金丝镶玉的腰带,转过身褪去外袍,不经意的把后背露给陆南棠。
屋里炭盆的火星飞溅,不知是不是茱萸点的香料太猛,陆南棠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趁着皇帝背对着自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皇帝听闻身后的动静,绷着一根弦,屋外的暗卫盯着陆南棠的动作,也绷着一根弦。
闪着寒光的箭簇刺破窗纸,对准陆南棠的后心。
陆南棠毫无知觉,吹着杯子里的热茶。
一道清朗的男声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
“臣沈钰有事启奏,请陛下召见。”
陆南棠握着茶杯抬头看往门外,琉璃色的眼睛亮起,不管现在来的人是谁,都是她的救星。
皇帝像聋了一样,根本不理会屋外的声音,“美人,怎得离朕这么远,走近些让朕瞧瞧。”
“陛下,陛下,臣是沈钰。”声音清晰了一些,说话的人离西厢房更近了。
皇帝继续装聋,“美人……”
陆南棠好心提醒,“陛下,外面好像有人在叫你。”
“臣沈钰,陛下,臣真有急事啊。”人似乎已经走到厢房门口。
箭簇从窗纸缩回,暗卫悄无声息的退走。
“这个沈钰!”皇帝被坏了好事,怒气冲冲开了门,“沈卿,你最好真的有事,不然朕绝不会轻饶了你 。”
门口身长玉立的男子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圣上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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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前,长公主称乏,散了生辰宴,公主府的侍女们领着参加宴会的官员一一退场,偏偏把喝醉的沈钰给漏了。
等沈钰迷迷糊糊睁眼,堂上的人已经走的精光。
他也不在意,打了个呵欠,公主府就是好啊,炭盆烧的暖洋洋的,不像他四处漏风的茅房,反正也没人赶他,先睡饱再说。
沈钰打定主意,拢了衣袍就想随地一躺,怀中一张纸条在这时掉了出来,他眉头一动。
纸条两指宽,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怕被人认出来,故意用左手所写,纸条上写着:
此女居望鸢,陛下危矣。
望鸢,望鸢阁,一个致力于推翻皇帝的组织。
沈钰眼中的醉意一扫而光,是谁给他送信,那人既然知晓内幕,为何不去阻止,反而要将消息告诉他?
会不会是他最近闲散过了头,朝中有同袍看他不顺眼,故意设计捉弄他?
宴会厅里寂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
皇帝命这么硬,就算真是刺客,也不会出事吧。
沈钰在心中来回拉锯,他着实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消息他已经知道了,皇帝对他有恩,坐视不管,又显得他太无情。
最终,沈钰将纸条往袖子里一塞,硬着头皮朝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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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的门敞开着,皇帝生龙活虎与沈钰大眼瞪小眼,沈钰第一反应。
坏了,真是有人假传纸条要害他,早知道不来了。
皇帝板着一张脸,随时准备发火,“沈钰,到底何事?”
沈钰不慌不忙,伸手往袖子掏,准备把刚才神秘人给他的纸条找出来,掏了半天,脸色一变,又换了个袖子掏,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嘶,难道刚才走得太急,掉在路上了?
“沈钰,沈卿?”皇帝的语气一声比一声重。
沈钰朝着皇帝行礼参拜,想了一个绝妙的理由,“陛下,此女出生乐坊,身份实在低贱,不堪匹配,还请圣上三思。”
以防万一,还是先把人从皇帝身边弄走吧,看他多忠心耿耿。
沈钰彬彬有礼,“臣是来规劝陛下,陛下乃君子,君子自当一日三省。”
“你你你……”皇帝的脸气歪了。
别人不了解沈钰,他还不了解吗?沈钰这人,胸无大志,闲人一个,当初他给他安排了多少肥差要职,他一个不要,非要挂个闲置,混吃等死。他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吗?
沈钰大概也觉得自己人设歪了,绞尽脑汁的想找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皇帝思来想去,心中只有一个解释能说通,“你不会是看上这个舞姬了吧。”
“啊?”
沈钰先是震惊,后来一琢磨,这个理由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比“陛下,那个女人是望鸢阁的刺客,要刺杀你。”比较可信。
顺着皇帝的想法,沈钰点了点头。
皇帝气笑了,“沈钰,你深夜叩门,就是为了跟朕抢女人?”
“陛下言重了,微臣怎么能是抢呢,是……是……”沈钰搜肠刮肚找了个委婉的词,“……是请求……”
“还请求!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气归气,皇帝还是冷静下来思考,这个沈钰还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可是屋里这个万一真是刺客,此时放她离开,此女夜半激愤把沈钰杀了怎么办?
宫中上下,满朝文武,他能信的只有沈钰这么一个人,要是没了,怪可惜的。
皇帝举棋不定,陆南棠从屋里走了出来,朝着他盈盈一拜,“民女,民女自知身份低贱,无意攀龙附凤,沈大人深情厚谊,民女感动,请陛下成全。”
陆南棠在房间里听完了两人的对话,既然皇帝和这个沈的之间她要选一个,那她选安全的这个。
沈钰懵了,坏了,这个女人一定跟传信的人是一伙的,要来坑他。
皇帝也懵了,若此女是刺客,怎么会跟沈钰离开,难道真是他多心了?
陆南棠不管面前这两个人什么心思,她一心只想活命,把半路冒出来的沈钰当成救命稻草,抓在手里死也不放。
“沈大人,民女久闻大人贤名,早已倾心,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陆南棠言辞恳切,让沈钰更加确定自己掉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难道此女的目的不是朕,是沈钰?皇帝有些摸不清现在的情况,不过沈钰既然提了要求,若是驳了他的面子,心生龃龉,君臣离心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皇帝还是决定成全,大不了让暗卫今晚守着点沈家,要是此女真没问题,也算成了一段良缘。
皇帝打定主意,负手而立,“看来是朕耽误了你们,既如此,朕就成全你们,沈卿,把人带走吧。”
话已经说出去了,沈钰再后悔也收不回来,只能默默点头,“是。”
陆南棠几乎喜极而泣,终于救了自己一条狗命。
皇帝顺杆而上,“既然沈卿已有心仪之人,自当担起大丈夫的责任,不可再游手好闲,明日起,去稽查司报道。”
“陛下,臣……”沈钰急了,他心无大志,就想混吃等死啊。
没等他婉拒,皇帝转身回了房,将门关的严丝合缝。
沈钰心中愁苦,埋怨的看一眼陆南棠,陆南棠不觉意,冲着他咧嘴,露出了大学生标准的清澈无害的笑容。
沈钰第一次感觉到,女人是祸水。
多了陆南棠这个累赘,沈钰不好意思再夜宿公主府,蹭了公主府的马车,慢悠悠往家赶。
官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一辆无主的马车停在路旁。沈钰没当回事,驱马前行,车轮咕噜噜的碾过石板。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
等沈钰的马车经过转角,停在路边的马车帷帘掀开,小厮打扮的人坐在了赶车的地方,脸上带着不悦的神色。
“这个陆南棠,主意越发大了,若不是公子出手,她今日必入死局。”
“南棠她只是一时冲动。”马车里传来温润的男声,没有半分责怪的语气,“沈钰是个傻的,南棠在他身边不会有事,寻个机会,把人接回来。”
赶车的小厮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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