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棠死里逃生,从长公主府出来之后,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一松懈就倦乏,还没到沈宅,她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有这具身体的前尘往事。
梦里的陆南棠正与人对峙,那人隔在屏风后,只朦胧看到一个颀长的影子。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但她内心情绪翻涌,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欺骗,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她转身离开,被屏风后的人叫住。
“陆南棠,若你今日离开,我以后都不会再护着你。”
陆南棠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决绝的冷漠,“你既已做了选择,南棠与君,从此陌路,生死不干。”
她与梦中的女子心魂合一,她的愤怒,悲戚,怨恨潮水一般将她淹没。陆南棠惊醒,眼角带着未落下的一点泪。
梦里汹涌的情绪褪去,陆南棠这才注意到,自己睡在一张硬的硌人的床板上。
这里是?
陆南棠把房间打量了一圈,她身处的是间狭小的古代卧室,跟她在古装剧里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只是更加陈旧。
屋里的窗纸破了一块,被人随手用写废了的宣纸糊上,两种纸颜色不一样,显得小破屋更加寒酸。整个屋里没有几件鲜亮的而家具,只有门与床之间的一扇屏风,看着还算干净雪白,上面绘着雪染松枝的图案。
昨晚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记得她被一个叫沈钰的人带出了公主府。
那个姓沈的不会趁她睡着,对她做了什么吧?
陆南棠慌乱了一瞬,连忙从温暖的被衾里出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轻纱舞裙,转头又看到枕边规规矩矩的放着一条叠好的湖蓝色大氅,松了口气。
陆南棠抖开大氅,看见上面颜色不一的补丁,心里也不嫌弃。只觉得这个沈钰穷成这样,居然还能为她准备衣物,他人还怪好嘞。
陆南棠披上大氅出来,沈钰已经等在庭院里了。
昨晚太暗,她又一心逃命,没的来及看清这个沈钰的模样,现在一看,居然意外的合眼缘,沈钰这人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并不文弱,而是一种儒雅。
他面如白玉,眉如墨画,狭长的凤眼似乎带着笑意,但幽黑的双眸又让人无法看穿他的心思。一袭青色衣衫直挺挺的站在庭院,腰间束着一条颜色深绿的腰带,整个人活像根翠竹。
竹如君子,亦如他。
“沈某昨日冒犯,姑娘切勿放在心上。”见到陆南棠出来,沈钰两步上前,一揖到底,“承蒙姑娘厚爱,沈某是在担不起。昨日多喝了两杯,胡言乱语,姑娘别往心里去。”
他昨晚想了一夜,无论这个姑娘是什么身份,都不能留在他身边。反正皇帝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他才不想在家里养个花瓶,多费钱啊。
陆南棠张了张嘴,想说话。
坏了,这姑娘不会是想赖着他吧。
沈钰一咬牙,发挥自己三分真话,七分鬼话的本事,“不是沈某对姑娘有意见,实不相瞒,其实沈某有龙阳之癖,怕怠慢了姑娘。”
陆南棠:……
见陆南棠脸色一滞,沈钰在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真是绝顶聪明,连语气都跟着轻快了。“等用过早饭,沈某就送姑娘回乐坊。”
陆南棠脑子飞快,消化着沈钰口中的“龙阳之癖”。
龙阳之癖,龙……
难怪呢,难怪昨晚这人胆大包天,敢公然从皇帝床上撬墙角,皇帝不仅不责怪,还让他把人带走。
原来他跟皇帝是那种关系啊,原来她才是那个第三者啊。
陆南棠脑中上演了一出沈钰争风吃醋,甘冒杀头风险抢回爱人的戏码,甚至给记忆里的沈带上上柔光的滤镜。
有了这层滤镜,陆南棠看沈钰的眼神都带着“你好勇”。
用过早饭,沈钰借口要还公主府的马车,硬是将陆南棠塞进了车里,顺道将她送回乐坊。
陆南棠有些不太想回去,她觉得自己身上有太多的谜团。昨晚刺杀皇帝,明显背后有人策划,难保乐坊没有那些人的眼线。她现在记忆不全,摸不清楚自己她在刺杀团伙里是什么位置,贸然回去,跟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但沈钰铁了心不留她,她也没有借口再赖在沈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她能一直有昨天那样的好运,次次化险为夷。
陆南棠所在的乐坊是上京城里最出名的锦绣乐坊,出名的不止乐坊的歌舞伎,还有他门口的镇宅兽。
别人家门口镇宅放两尊石狮子,锦绣乐坊门口偏偏放着两尊大象,象牙还是白色大理寺雕的,据说是从南洋人手里买的,虽跟上京城的气质格格不入,但显得格外财大气粗。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乐坊门口,陆南棠一下车,车就马不停蹄离开,卷起了一阵烟尘。
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一走进乐坊,陆南棠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熟悉感。
锦绣乐坊的装修比门口的镇宅大象还要夸张,朱梁画栋,金纱层叠,名贵的字画与古董按着高低次序堆叠而放,处处都彰显着有钱任性几个字。
“妹妹这是被赶出来了?”
头顶有声音响起,陆南棠抬头,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站着一名穿着金丝舞裙的女子,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语气里含着嘲讽。
“昨日听说长公主留下了妹妹,还以为是妹妹你舞姿卓越,被哪个皇亲国戚看中,咱们乐坊也能跟着沾沾光,没想到才一夜,就被贵人灰溜溜的赶回来了。”
陆南棠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有这个女人的脸,她是昨夜一同去长公主府献舞的舞姬之一,看到陆南棠被长公主命人带走的时候,她还不甘的跺了跺脚。
记忆里,陆南棠听见有人喊她为瑶琴姐姐。
看来她是记恨没被选上,拈酸吃醋,找茬来了。
瑶琴抱着臂,眯缝着眼打量她,“妹妹这身衣服可真寒酸啊,莫不是光着身子被人赶出的府,从路边捡了人家不要的衣服来穿。”
陆南棠大学四年跟提前关门的宿管吵,跟食堂手抖的阿姨吵,跟偷用她化妆品的室友吵,阴阳怪气被她练就的炉火纯青。
她拢了拢带着补丁的大氅,气势丝毫不弱,“你这张嘴要是不会说人话,我不介意替你撕烂了它。”
“你!”瑶琴的脸瞬间涨的通红,“陆南棠,你如今已是残花败柳,有什么好得意的。即便你舞技出群,这辈子也只能烂在乐坊,成为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
陆南棠撇撇嘴“姐姐年长我几岁,当玩物,你可是比我更加经验丰富。”
瑶琴没想到,平时冷冷清清的陆南棠居然会还嘴,还句句堵她的心口,说不过就想动手打人,
“陆南棠!我,我今天就要替掌事好好教训你。”
瑶琴的手高高扬起,她掌心里藏了一枚金簪,簪发的一端被刻意磨得锋利,要是被划在脸上,一定会破相。
金簪闪着碎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眼看瑶琴的手中的利器即将擦到对面人的脸,那一瞬间,陆南棠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握住瑶琴的手腕一个反折。尖锐的金簪抵在了瑶琴的脖颈,留下一个红痕。
脖颈传来刺痛,瑶琴吓得花容失色。只要陆南棠再用些力,金簪就会扎进她的血管。
陆南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完成了这套操作,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练习过千百回,陆南棠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练过武,还是个高手。
“住手!”一声怒斥传来。
陆南棠抬头,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她年近四十的,脸上是教导主任般的威严,应该是乐坊的管事。
陆南棠放开瑶琴。
瑶琴立刻退到掌事上官柳身后,眼泪一下子便蓄满眼眶,语气里带着哭腔,委委屈屈,“都是陆南棠,我不过是关心了她几句,不知怎么就惹她不高兴了,掌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昨日之事,谁都不准再提。”上官柳神色平静,看向陆南棠,“陆南棠,乐坊不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罚你禁足三日,闭门思过。”
瑶琴不依不饶,抓住上官柳的手臂,“只禁足三日怎么够,掌事,陆南棠一定是得罪了贵人被赶回来的,今日不将她赶出去,日后她闯了大祸一定会连累乐坊的。”
上官柳拂开她的手,“瑶琴,等有朝一日你坐了我的位置,才有资格处置乐坊中人。”转头向身后面如满月女子,“弄月,送陆南棠回房,加三把锁。”
“是。”弄月点点头,走到陆南棠身边,“姐姐跟我走吧。”
瑶琴不想就这么放过陆南棠,但碍于上官柳,又不好发作,只能怒气冲冲瞪着她的背影。
心中暗暗的想,等她抓到机会,一定要将陆南棠狠狠踩在脚下。
陆南棠乖巧跟着弄月上了二楼,她正愁不认识路,有人带路,她顺利的回到了自己房间。
比起乐坊雍容华贵的布置,她的房间略显素雅。
“掌事最疼姐姐了,禁足是为了不让姐姐听到乐坊的流言蜚语。”跟瑶琴不同,弄月似乎非常喜欢陆南棠,同她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像个小月牙。“姐姐这几天就安安心心休息吧。”
弄月转身离开,临走前不忘关上门,在门口加了锁。
貌美,会武,被人派去刺杀皇帝。怎么看原主都不像是个普通舞姬,陆南棠越来越心慌,她要快点弄清楚原主人的身份,不然哪天就成了个冤死鬼。
陆南棠撸起袖子,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寻找一些过去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原主隐藏的太好,她连床板都翻过来了,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正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
三短一长。
跟昨晚茱萸敲门的节奏一致。
房门锁着,陆南棠打不开,不知道敲门的人是谁,那人快速从门缝里塞进一张纸条,没等陆南棠发问,门外的人步履匆匆离开。
陆南棠展开纸条:三日后雁南王府,计划依旧。
纸条被人做了特殊处理,在陆南棠手心停留了半刻,便无风自燃,烧成了一团灰烬。
陆南棠原地凌乱。
计划,什么计划,刺杀皇帝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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