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雾归山，便可以看到冼墨江了。

陆昭将水囊打开，咕咚咚灌了几口水，她视线瞧着高耸入云的大山，晃了晃已经空荡荡的水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雾归山隶属风语行省幽州雁门城，风语行省既是天应国的国都，也是天应少有的一年四季并不分明的地方。诚然选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建立国都是上上之举，但陆昭时常听庄子里的婶婶阿婆说起一江之隔以北的白梦城，冬日白雪皑皑，天地一片澄澈。

她从未能翻过雾归山，没人能翻过雾归山。

这座山太高了，也没人愿意陪她翻。

陆昭七岁那年染了时疫，庄子里的陶阿婆告诉她，当时陆昭几乎都要死了，幸好主家从宫里请了御医过来，因此叫她一定要记得盛家的恩情，不可造次。

七岁之前的陆昭也许会造次，但七岁之后的陆昭不会。

因为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陆昭了。

思虑间，她手中空空的水囊已经被同行的女子拿过，“不妨事的，昭昭，我这里还有。”程叶娆扒开背篓里的油纸，底下还有一囊水。

陆昭抿唇笑了笑，“我记得思月姐说咱们窖里存酒没多少了？”

“那可不，你每次都拿了许多让人带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酿那么一点儿酒就是为了孝敬主家呢。”

陆昭抬手抹了抹额间的薄汗，但笑不语。

是该孝敬的。

程叶娆口中的主家乃当朝镇国将军盛家，盛家旁支稀少，早些年上战场的上战场，分家的分家，到了现如今，唯余下盛慈理一脉。盛慈理昔年招赘，膝下育有一女名唤盛姝。而自从镇国将军盛呈以及盛慈理夫君离世之后，偌大个将军府便成了一座空壳，只剩下当年的大将军之妻陆如兰执掌。

而盛姝的身份也有些尴尬，盛慈理虽是将门之才，但因为生产落下了病根，再入不得军营，身无半点实职，只封了个诰命，盛姝生父又是个商贾之家，士农工商，眼看就是门庭稀落。

永元二十一年，武帝登基，沿用永元年号。永元二十三年冬，除夕宫宴，一道圣旨言明才刚出生不到一月的盛家女盛姝毓秀名门，特钦点为安王妃。

此消息一出，满朝哗然。安王乃先帝长子，先帝因病驾崩，其子年幼，由先帝胞弟继承大统。武帝登基之后，未等安王成年开府就直接拟下诏书，册封其为安王。

盛姝身份尴尬，这位安王更是不遑多让。

武帝登基立典，杀伐果决也勤政爱民，是以朝堂以拥立安王为太子的说辞鲜少，但也并不是没有。而偏偏镇国公一家满门英烈，如今气候不成但名满天下，这样一门姻亲既告慰了镇国将军府也表决了武帝对于安王的看重。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安王尚且幼弱，武帝才登基也正值壮年，不必着急立储。

而待安王长成之后，有这样的一位王妃，其余略有权势的朝臣定然不会甘心让门下嫡女为侧妃亦或妾室。安王母亲早亡，母族势弱，此举恰好也阻断了其通过姻亲巩固地位。除此之外，就算是安王来日有了异心，武帝定然会全力扶持自己的孩子，而被赐婚的这位安王妃，偏出自于历来不参与党争，只衷心于帝王的镇国将军府，安王与其最是容易心生龃龉。

因此这门婚事既是离心计，也是定心丸。

而陆昭父亲乃是镇国将军盛呈手下的一名校尉，父亲殉职，母亲难产大出血而亡。盛家顾念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交情，将失去双亲且尚在襁褓中的陆昭接到了自家名下的庄子上养护着。

到底不是主人家，庄子上的人只奉命管她吃喝，未曾娇气养着。

陆昭才刚刚会走路时三天两头就想往庄子外跑，只是那会儿就是个小短腿跑不了多远就被陶阿婆逮回来，再到七岁生了大病就老实了许多。

她很少会出庄子，就算是出门，陶阿婆也会叫着自己的孙女也就是今日同她一起进山的程叶娆跟着。

程叶娆的母亲邱宁也是陆昭的奶娘，她也算是和程叶娆吃同一口奶长大的，因此两人情义深厚。

盛家的这户庄子很大，但陆昭待了快二十年，再怎么大的天地也都小了。

她想过走出去看看，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出去，也不该出去。

程叶娆倒是得了空会央着母亲带她进城，她还有一个姐姐，年长她五岁，名叫程叶娇，如今在国都广陵开了个医馆，陆昭只在逢年过节见过几面，并不熟识。

程叶娆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陆昭带许多广陵的吃食，大多都是雁门这边没有的。可程叶娆又会说，“广陵的吃食再怎么好，都不及昭昭亲手调的一碗糖水好喝。”

庄子上的人是不拿陆昭当千金小姐供着，但是也没有苛待她。她自打动手能力渐长，经常会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庄子里的管事宋韶华不仅负责教习陆昭识字数算，还亲手帮她一起做竹篱笆、挖池塘、种菜、养小鸡小鸭……

陆昭无父无母，偶尔趴在宋韶华腿上让她帮自己挠耳朵时，会温温柔柔地叫对方宋阿娘，每当这时宋韶华总是一副欲言又止且心头不忍的模样，但她从不答应，只会勒令陆昭不许这样叫她。

后来陆昭就不这样叫了，但陆昭清楚，宋韶华对她很好。

不止如此，程叶娆、陶阿婆、思月姐、甚至那个没有见过几面的程叶娇都对她很好，庄户的佃农种了新鲜的菜也会给她送来，她在这里生活得很舒心。

这也是为何明明抬头就是四方的天，但陆昭偏偏走不出这四方天地的原因。

她不敢对不起谁。

程叶娆摘了一小把野莓塞进陆昭嘴里，喜滋滋地看着她，“甜吗？”

陆昭几下嚼了，点点头，“甜。”

她和程叶娆是特意来摘桑葚的，陆昭喜好酿酒，她手艺也好，但是诸如桑葚、野莓这样的野果子既有时令限制也供需不足，所以陆昭酿不了多少，每每得了几坛等盛家派人来庄子查账，她总会做人情送出去。是以确实也没多少存酒。

庄子的佃农都忙着种地，很少有人家户会专门种果子，就算种也只是在自家院门种上那么一两棵，陆昭没有赚钱的营生，手上银钱不多，不好去人家摘，一次两次别人乐意给，那多了别人作何感想？因此只能是算着时节带上程叶娆上山。

现下五月份，正是野莓和桑葚可以采摘的时节。只是今年运气不好，好多都被鸟儿啄食了，两人带的水都只剩下一水囊了，但是小篓子摘了一半都没有。

顶上日头也渐渐隆盛起来，周围都是不认识的虫子、鸟儿叽叽喳喳。两人也不敢往深山去，雾归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好几座山头连绵一片，往深了去遇到什么就不好说了。

陆昭吁了口气，暗想今年可以去人家户摘一些，她记得上次盛家来的人特意给她说过，她送去的果酒不仅夫人说好，就连老夫人都难得夸了一句。

她正想着，便听到有人喊，“陆姑娘，叶娆姐……”

少女的声音在郁郁葱葱的山林由远到近，陆昭和程叶娆连忙找过去。

来人是庄子里一户吴姓人家收养的孤女，名吴悦，年十八，平日里在庄子干些杂活。

吴悦力气好，是个能干活的好手，前些年看起来和陆昭差不多高，但是现在竟然比陆昭还高了小半个头，陆昭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比吴悦还年长。

“陆姑娘赶紧着回去吧，庄上来人了。”她显然是一路跑着来的，脑门上的汗比陆昭的还多，说话间还把陆昭的背篓给接过去了。

陆昭一下子背上空空，反应不过来，“怎么了？”

吴悦抓着她下山，还不忘给程叶娆说，“叶娆姐你又带着陆姑娘出来，叫宋管事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训你。”

陆昭愣了下，确实，她原本是不允许出门的。

只是大抵这么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宋韶华见她乖巧，后来也默许她可以在有人跟着的情况下出门透透气。

程叶娆撇嘴，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等下了山到了宽阔的路面，几人步子慢了些，陆昭又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往日庄子也是会时常来人的，但是不见今天这般紧张的气氛。

吴悦不住地皱眉，“我也不清楚，总之宋管事叫陆姑娘你抓紧回去，说是待会儿要来人，有事同你商量。”

大约走了一炷香时间，几人从侧门进去，才到自己院子，远远就见几名婆子正在搬弄她院子里面的东西。

陆昭心潮不免也有些起伏，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朝宋韶华跑去，“宋管事这是在做什么？”

宋韶华还未来得及说话，邱宁就忙拉着陆昭往一旁去，连自家站在一旁的女儿程叶娆都未注意。

邱宁柔声说着，“昭昭，咱得暂时先换个院子。奶娘帮你选了个坐北朝南的，通风，空气好。”

陆昭不解，从她睁眼开始，她就住在这个院子了，为什么要换？

邱宁拧着眉正要解释，宋韶华开口了，“大姑娘约莫明日就要到庄子上养病，这院子得腾置给大姑娘。”

陆昭闻听此言，只觉得脑海嗡鸣，她疑惑，“哪位大姑娘？”

宋韶华瞧着她，轻声，“盛家还有哪位大姑娘？”

盛慈理仅有一女，后又从旁支过继了一名女儿。因此整个镇国将军府唯有一人可称为大姑娘。

盛家长女——盛姝。

阅读/排雷指南：

①和隔壁《被读心后成了长公主心尖宠》同一世界观但不同大陆，因此无邪魔亦无灵师，此地圣殿等同于摆设。

②女子十五及笄，仅表示代表成年担责年纪。

③盛姝坐轮椅是身体不舒服，懒得走动，不是隔壁燕莲华那种真的断腿。

④主日常，因为陆昭和盛姝不是主线人物，所以朝堂谋略戏份很少，约等于无。

⑤架空，什么稀奇古怪的吃的都有。土豆门万岁。

祝阅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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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