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程叶娆将手中的背篓重重搁置在地上,“昭昭,她们真的太过分了,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后步跟过来的思月面色不虞,她是盛家家生子,同宋韶华一起到庄子上负责看护陆昭这位盛家部下的遗孤。程叶娆脾气上来了拦不住,她不是盛家的奴仆,没道理顾忌什么,狠狠踢了背篓一脚。
背篓骨碌碌滚到思月的脚边,她一张脸更显阴沉,“叶娆,慎言。”
“我有说错吗?”程叶娆两手叉腰,“昭昭父亲原是校尉,如若父母健在,她也该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盛家说是怜惜她,接了她过来,结果呢?成日就让她待在庄子上,逢年过节也不许她出门,吃穿用度比普通农家户好得了多少?再者要是真的可怜昭昭,大可以接去广陵,这年头世家大族照养一下旁系族亲小辈不是什么难事,左右不过是多个人吃饭,一声不吭把人丢在庄子里算怎么回事?功劳都是将军府的,底下人就不是人了!”
陆昭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捂住了程叶娆的嘴,“叶娆你别说了。”
思月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她深深地望了陆昭一眼,一言不发走了。
程叶娆不服气,她挣开陆昭,“当今天下太平,世人都道镇国将军府是为民为君的忠勇名门,我不信我说几句话还能把我打杀了不成。昭昭,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心疼你,她们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哪能说挪就挪的,庄子那么大,凭什么让你腾地方!”
唉……
陆昭内心喟叹,自然是因为她原先住的院子就是这庄子里顶顶好的位置。
程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程叶娆父亲自己倒腾了点生意,她母亲邱宁又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奶娘,当初宋韶华带着陆昭来这里接管庄子成了管事,又听庄子做活的陶阿婆说儿媳有口奶,特意请了邱宁来给陆昭当奶娘,程叶娆姐姐又在广陵开了医馆,一家都纵着她,她有点儿脾气正常。
她们一家人虽然多少和盛家有雇佣关系,但是并不是思月和宋韶华这样签了死契的,因此敬畏之心不重。
而且陆昭又凭什么不腾呢?
说到底,这庄子真正的主人是盛家,她住了那么久也成不了做主的人。
她耐心地拉了程叶娆到了院子围墙下休憩的石凳坐下,“你可知道这次盛家来的人是谁?”
“听说了,是盛小将军。”
镇国将军府长女盛姝,文武双全,年少成名,又屡立奇功,年方十五就名满广陵,被封为宁远将军,在圣上的金口玉言之下,人人都盛赞一声盛小将军。武帝也曾放话若是屿门关得胜还朝,便许她一个恩典,由她承爵。
可天不遂人愿,屿门关一役,盛姝以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将敌军逼退至关外,她是在死人堆里面被人扒出来的,但彼时盛姝身重奇毒,恐时日无多。也正是因为此役,天应与天夏签订了长达五年的休战协议,以望可以找到和平共存的方式。
盛姝面圣时只说自己身中毒箭,无药可解,盼圣上可以收回同安王的一纸婚约。
可偏偏当今圣上感怀,不愿做这背信弃义之人,更是敲锣打鼓地要求钦天监拟定日程。一时间天家皇恩浩荡闹了个满城风雨,百姓不知其中关窍,只觉得盛姝配得上这世界上顶顶好的人。盛姝无法,只得以当下不良于行推辞。
成亲之日遥遥无期,但这姻亲依旧实实在在悬在她的头顶。
陆昭知道,自从盛姝中毒以来,不管是朝臣还是宫里,流水一般的补品、药材统统进了镇国将军府,多方寻求医方,但始终无果。
陆昭也记得书中结局,盛姝是死了的,在天夏那位和亲公主也即这本书中真正的女主来到天应的次年。
那是在盛姝的二十二岁,距今还有两年光景。
她也记得,自己在书中同这位盛姝并无任何交集。书中描述盛姝中毒后困于盛家,整日缠绵病榻,再也拿不动枪,提不起剑,生命仿佛一眼就望到了头。
不过毕竟她和盛姝都不是主角,盛姝至少前期还有点儿笔墨描写,陆昭只是后期在真正的女主同安王对峙之时提到了一嘴,如果说盛姝勉强算得上女配,那她就是妥妥的炮灰了。
但陆昭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盛姝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刻意去做些什么,说到底,她和盛姝太过于偏离主线,书中更是着墨不多。
兴许确实如书中描写的那样,盛姝最终还是死在了盛家,此次前来不过只是未曾表述的一个小小插曲。书中万人相送灵柩的境况如同昔日打马游街那般盛大,寥寥几句就结束了她的一生。
从前作为旁观者,陆昭只觉感慨,可现在她真正成了书中的人物,从七岁至今过了十三年,就算是块石头也有感情了。这才是她不敢踏出这四方天地的真正原因。
在她的角度,能窥探的信息实在太少,从前看书也不仔细,她不懂书中描绘的阴谋计较,只知道如果她被人发现,那整个镇国将军府就是欺君之罪。至少书中明确告诉她,镇国将军府到最后都是平安无恙的,所以,她只能老老实实待着,以免旁生枝节。
而且纵使盛姝来了庄子也应该不会和她碰面的。
书中描绘盛家为了避免与安王的婚约偷梁换柱,但血亲所带来的形似是无法改变的。陆昭清楚宋韶华看自己眼中的隐忍无奈是为何,她长得太像盛慈理了。
如果她出现在镇国将军府,亦或者一位稍微警醒的朝臣眼前,凭借她一张脸孔,便可令人寻根溯源。
更遑论是盛姝,这位曾经京都广陵最为骄纵的奇才。
因此陆昭不觉委屈。
她同程叶娆说道,“你方才说的话只是叫思月姐听到就罢了,可不能让宋管事知道。你说的话不对,如果我父母在世兴许境况不同,可我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我父亲殉职,如果不是将军府照管,你认为单凭朝廷下发的补给我能撑到几何?我现在能不能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都还是另外一回事。现下人家正儿八经的主人来了,别说是腾个院子,这整户庄子都是人家的。况且现在这个院子也不差,挺好的。”
程叶娆不是白痴,她不是不懂这些道理,但是她就是为陆昭觉得委屈,陆昭手艺好,会做各种好看的布娃娃,还会做菜,还会酿各种各样的果酒,人独立,则天地皆宽。甚至于她开家铺子早就当老板了,何至于在这里成日看人脸色?
想到这个,程叶娆一抹眼睛,“昭昭,不然你跟我走吧?我找奶娘商量一下,我借你本钱,我们两个合伙做生意。就做你之前做的那个叫什么粉来着?冰冰凉凉的,特别消暑的那个。风语一年四季如春,不愁没有生意,到时候我们做大做强,去城里面买房,再也不在这里平白受气了!”
陆昭拍了拍她的手背,“生意是可以做的,我把手艺教给你,你有心给我一点儿分成就行。”
只要镇国将军府不倒,陆昭就不用担心吃喝。
程叶娆看她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有点儿生气,“我没跟你开玩笑,而且这个院子是不差,但是你原来种的菜,种的树呢?你忘了,院里面的秋千架还是我和你亲手搭的呢。”
说到激动时,程叶娆坐不住了,站起来蹦了两下。
此时院门被推开,宋韶华领了一个约莫十五六的女孩走进来,“叶娆你祖母找你,你先出去。”
尽管知道宋韶华这是要把她支走,但毕竟她祖母是在盛家的庄子做工,程叶娆不敢和宋韶华叫板,因此只得惴惴不安地看了陆昭一眼,出了门。
等程叶娆一走,宋韶华交代,“这丫头叫春叶,从今天起,由她来跟着你。”
春叶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陆姑娘。”
陆昭点点头。
从前跟在她身边的人是思月,后来她同程叶娆熟识起来,再加上乖巧许多,思月便不像从前那般紧紧看着她了。眼下这个,恐怕是因为盛姝来了庄子,所以特意派来盯着她。
尽管知道不可能,但陆昭还是略带希冀地询问,“宋管事,这段时间我可以出门吗?”
宋韶华想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最终只是藏在袖口捏了捏拳,“陆姑娘这几日还是好好归置一下院子吧,才换了地方,想必还有许多杂物需要处理。”
那就是不能了,陆昭不意外这个结果。
她点头,“好,我晓得。”
·
陆昭的新院子虽然位置偏僻了一点儿,但是地界比起原来不算差,只是许是太久没有住人的缘故,收拾好了也依旧有一股霉味。幸好风语天气好,又是五月间,晚上开窗通风也不至于感染风寒。就这么晾了两日,终于是消散了不少,有点儿人样了。
其实陆昭平日如果不能出门日子除了无聊确实算不上差,院子里有小厨房,她原来的院子种了时蔬,不缺吃的。现在要做也可以叫庄子上的婆子送菜过来,不想自己动手也可以直接吃现成的。
用她从前生活世界的话来说,差一点儿不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时间已近酉时,没有电力的朝代,都是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下却没有人送吃的过来,不觉让陆昭有些讶异。
她现在不好出门,因此只得翻腾柜子,她记得之前做了点桃酥。当时为了方便做这些糕点,她还琢磨了好久终于搞出了一个面包窑出来。毕竟以往没有来到这本书中时,她都是用烤箱的。
也幸而这个书中世界是架空的,不然好多吃食按照朝代来说都不一定能有。
陆昭正吃着,春叶回来了,手上空空如也。
春叶是个生面孔,不知道宋韶华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性子怯懦,尽管陆昭再三表明自己不是什么金贵小姐,让她放轻松一点儿,但是春叶还是说既然宋管事让她来照料陆昭,那就应该尊卑有别。
大概不是一夕之间可以改变的,就不强求了。
她见到陆昭又是行了个礼才道,“陆姑娘,前院在办接风宴,厨房现下还在忙,所以说今日晚膳估计得晚一点儿。”
陆昭点点头,“哦。”
春叶,“是为盛家的盛小将军办接风宴呢。”
陆昭依旧点头,想来这个春叶原来不是在盛家做工。
见春叶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陆昭有点儿好笑,她那反应就好像是等着陆昭接着往下说呢。但是陆昭哪里知道自己该接怎样的话?
春叶问,“陆姑娘好奇吗?”
陆昭反问,“好奇什么?”
春叶一向垂着的眉眼多了几分艳羡,“听闻盛小将军才情斐然,身上又是五品宁远将军在封,威名赫赫,甚至于她还生得十分好看,品性也是极佳的……”
陆昭见她滔滔不绝地夸赞,不由得笑了笑。
春叶见陆昭笑起来,一时有些呆,反应过来,低声,“陆姑娘也是极好看的。”
陆昭愣了愣,程叶娆也夸过她好看,但是这般与盛姝并在一起夸,倒是让陆昭心生一点儿异样的感觉,不反感,就是觉得奇怪。
这时宋韶华领了两个婆子过来,“姑娘赶紧准备着吧。”
陆昭问,“怎么了?”
“前院正办着接风宴呢,大姑娘叫姑娘去坐一坐。”
陆昭愣神,倒是春叶听闻可以去见盛姝,一张小脸难掩欣喜。
不该啊?陆昭眉头下压,怎么可能会放心让她去见盛姝呢?
她还没深思出个所以然,很快在两个婆子的倒腾下就明白了。
陆昭长相清丽,一张脸孔不施粉黛就是最佳,偏偏此刻脸上的粉厚重到能刮下一层,口脂如同染血一般。别说是盛姝了,恐怕她那位知晓真相的生母盛慈理在她面前也不一定可以认得出来。
春叶有些为难,她是侍候过世家小姐的,自然知道陆昭这样的打扮怎样都不合适,但是她性子懦弱,又没有什么话语权,着急得眼里冒了泪花。
她被宋韶华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时候,就被叮嘱了许多,知道自己未来的主子是个特殊的主。说点儿不好听的,可能就是打秋风,凭借着一点儿情义赖在主家不走的。
但是这两日相处下来,她不觉得陆昭是这样的人。而且庄子里的人对陆昭的态度也挺好的。
现在这样倒是让她无所适从了。
春叶不解,但陆昭却是清楚的。兴许是盛姝知道这庄子里面住着谁,出于好奇想见一面。宋韶华也许可以搪塞过去,但是谁也不知道盛姝在这里待多久,与其一直躲躲藏藏,不如趁着今夜见个面,盛姝没了兴趣,陆昭日后便好好待着,等盛姝离去就皆大欢喜了。
既然戏台都搭好了,她配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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