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最近你过得好吗……”顾佳钰在信纸上写下如此一般的开头，像小学经常用的作文模板。

她写得认真，无视教室外面的热闹。

班里只有她一个人，特别安静。顾佳钰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外面偶尔有风吹过，她不时把前额的碎发别到耳后。

杨月晓气喘吁吁地冲进班，对着只有顾佳钰的教室大喊：“佳钰佳钰，快点去听报告会呀，班主任查人——”

顾佳钰淡定地伏在桌子上，手里的笔没停，语气死气沉沉：“月晓，我不想去。”

“他查人！要是查到了，开班会的时候你就会挨批了！”

“爱怎么怎么，我挨他的批评还少吗？”

杨月晓无语，“你看我累成这样，专门从广场上跑进班喊你的，你忍心不去？”

“去吧去吧~咱们两个坐一起。”

顾佳钰看着杨月晓满头大汗，还依稀能听见她尚未平息的喘气声。

最后顾佳钰应下：“走吧。”

两人一起下楼，杨月晓挽着顾佳钰的胳膊，“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宁愿在班里发呆，也不愿意出去凑个热闹，在教室一直待着会发霉的。”

顾佳钰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听那些无聊的讲座才让我痛苦。”

杨月晓据理力争：“那班主任查人，找不到你怎么办，他本来就那个死样子，逮到你的把柄不还得天天叨叨你。他一直看你不顺眼，背后指定得给你穿小鞋。”

说完还叹了口气。

顾佳钰眼神涣散，她没说话。

杨月晓又开启话唠模式：“佳钰，今天的讲座好像很有意思。有一个知名校友，据说捐了一栋楼，还是咱们云市著名的画家，我还看过他的展览呢，画得真好。他好像还开公司，经常做慈善……”

听到这儿，顾佳钰冷笑一声：“慈善，说不定是伪善呢。”

杨月晓莫名听出了一种厌恶的意味。

在杨月晓发呆之际，顾佳钰拉了下她的衣角。

“走吧，不说了。”

云市一中百年校庆，邀请了很多校友，又是文艺表演又是校历史展览，足足办了一个星期。

今天是汇报讲座。

校内格外热闹。

很多记者和媒体竟然都来了，一个校庆，也不至于搞这么大阵仗。这个时候，校庆本身已经不重要了，话题才最重要。

像是有人故意在引导，引导着舆论向某个方向走。

而造势者就在其中。

杨月晓拉着顾佳钰走到会场中，找到了她们班所在的位置。

几乎没有空位了。

“这么火爆吗，咱班怎么还坐着别的班的人？这应该是乱坐的吧。”

“你等着，我去找班主任。”杨月晓对顾佳钰说。

不一会儿，杨月晓回来，对顾佳钰说：“班主任说咱们可以去会场的边上，和别的班一起坐也行。”

“他挺会当老好人的，坐咱们班那里的是级部主任班里的学生，自己班亲学生没地方坐了也不管。”杨月晓不满的吐槽。

顾佳钰四处观察，看哪有空位，“没事儿，犯不着跟他生气。咱们坐别的地方，正好清净。”

“他现在应该忙着拍马屁呢，肯定不会查人了，你说如果咱们直接走，也不会被发现吧。”

杨月晓幽怨的看着她。

顾佳钰：“好好，我老老实实听，不溜出去。”

最左边是一班，她俩坐到了最后，杨月晓声音压低：“我怎么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一班的人看着就一脸学霸样，还挺吓人的。”

一班二班是重点班，人数相较普通班的也少。

顾佳钰：“有吗？”

然后她朝前看过他们的侧脸，“呃，好像真有点？”

这时前面有一个女生转过头来，看到是两个陌生的面孔，欲言又止。

杨月晓以为她们说人“坏话”被抓包，刚要说对不起。

没想到顾佳钰先开了口：“同学，是这里有人了吗？”

她以为她们占了别人的位置。

前面那女生摆了摆手，“呃，有，也没有。算了，你们坐吧，她应该不会过来再听了。”

顾佳钰犹豫着要不要换一个座位，“啊，这样啊，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了。”

说罢就要拉着杨月晓走，那个女生喊住她们，“同学，不用动，你们坐这儿就行，没事的。你们重新找位置还得浪费时间。”

顾佳钰和她道谢。

报告会很快就开始了，校长致辞之后一些知名校友就开始演讲了。

怀念高中生活，三年的拼搏历程，分享人生经验，无非就是那些。

只是有个人上台的时候，掌声格外热烈。

顾佳钰抬头，杨月晓晃她的手臂，“快看，就是他！于立安！今年才刚四十岁，这个年纪怎么还这么帅啊。艺术家的气质杠杠的啊！”

讲台上男人一身黑色西服得体，架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

声音也很温和——

“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于立安，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高中母校了……”

他声音不疾不徐，是煽动情绪的一把好手，让所有人都跟着他的节奏走。

顾佳钰想捂住耳朵不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于立安的话就像是魔咒，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顾佳钰都会恶心难受，不知所措。

她想起来今早上于立安给自己打的电话，有一句是“我今天会去你们学校演讲……”。

来就来呗，跟她说干什么呢。就这一件事，让她焦虑了一上午。

“其实我的女儿也在这里上学……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做快乐的孩子……”

顾佳钰听到这句话，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大拇指被其他四个指头压得生疼。

“天呐，做她女儿一定很幸福吧，他还挺开明的。外界都说他是个顾家的好男人！”杨月晓难掩内心激动。

顾佳钰语气愈发冰冷：“有时候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往往别人想让你看到什么，你就只能看到什么。”

杨月晓不解：“怎么啦，佳钰，我感觉你很讨厌他，为什么这样说呢。你看到什么了？”

顾佳钰的声音在阵阵掌声中不太真切，她说：“我看到了丑陋与卑劣。”

顾佳钰没有注意到，一个女生正好从她身旁经过，听到这句话时顿了一下。

于立安的演讲幽默风趣，一眼看去，这是一位处于社会上层地位却依然谦逊有礼的长者。

听底下同学的反应就知道，他们都很喜欢于立安。

掌声一浪接着一浪。

于立安笑着离场，最后还讲：“同学们都很热情，希望未来能在更高处看到你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讲，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你们必定是前途无限的。”

顾佳钰一动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有请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主持人声音响起。

顾佳钰手机震动，她看了眼消息，对杨月晓悄声说：“月晓，我去一趟厕所，一会就回。”

杨月晓点点头，“好~快点回来哈。”

起身的一瞬间，台上一道女声响起——“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辛沅……”

顾佳钰看过去，女生的目光似乎也向这边投过。

台下台上，顾佳钰与辛沅遥遥相望。

宿命一般。

后来回望青春，回望此刻——

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顾佳钰想，我接受这安排，心甘情愿。

顾佳钰走到综合楼的时候，于立安已经在侧门等着了。

于立安上下打量了一遍顾佳钰，而后笑了：“早晨怎么没来找我，不是都给你说我会来的吗。”

说完他拉住顾佳钰的手腕，大拇指转圈摩挲了几下。

细嫩光滑的皮肤被粗糙的指腹碰触，顾佳钰生出一阵恶寒，她拧眉：“手机关机了，害怕被查到就没开机。”随后挣扎了一下，竟然松开了。

于立安摆手笑笑：“怎么？怕别人看见？我家钰钰长大了啊。”

“手机被查到也没关系，我给学校打个招呼，看谁还敢管你。”

顾佳钰习惯性的沉默。

于立安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晚上放学我来接你吗？最近几天我都会在家。”

顾佳钰别过头去，视线正对着学校的中心花园，几个学生从旁边嬉闹着走过。

“不用，我想自己回家。”

“你也不用跟谁说，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于立安笑意更浓，“好好好，今晚你妈妈也在，我们一起做饭给你吃，是不是好久没吃过爸爸妈妈做的饭了。”

“等你自己走回家，应该也差不多做好了，这样正好。”

装什么家庭和睦，装什么父爱如山呢？

顾佳钰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说：“好，那我去上课了。”

于立安叫住了她，他死死地盯着顾佳钰，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钰钰，跟爸爸再见。”

像小时候似的。

从前于立安送她上幼儿园，每次到校门口，总会说：“钰钰，跟爸爸说再见。”

她那时会仰着头，天真烂漫的对着于立安说：“爸爸拜拜哦，路上注意安全，钰钰今天也会乖乖的，爸爸晚上要来接钰钰回家。”

如今想想，不免有些可笑。

顾佳钰没有直视于立安，但她知道，于立安此刻一定看着她，强逼着她看他。

她只能固执的低着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于立安还在等着顾佳钰回复。

顾佳钰知道，要是自己不说出来的话，于立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一句话没有任何温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