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这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出大门,也没有抄小路,而是坦荡地走在石板铺就的路上,一路往秭归轩走去。
正接近院子,他看到两个鹅黄的影子蹲在围墙之外,便是晋娘那两个孩子。
他站到他们身后清咳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
司辰司宴缓缓回头,见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慌乱。
朝槿疑惑,明明上次他们看到他三人,吓得一脸惊魂未定。
“你们在此作甚?”好歹也是大人,他故作威严道。
“挖墙脚。”司辰一脸无畏地回答,手上还拿着一根一指粗的木枝。
朝槿差点被气笑:“你娘知道你们这么皮么?”
“我们是有苦衷的。”司宴解释道,“小白被娘带到这里就不见了,我们要把它挖出来带去给阁主看看。”
“你们说的小白是装在盒子里的?”今早晋娘确实带了一个装着死物的盒子来,当时他还让掬尘不要多问。
可是阁主令他们剿灭毒蛛并坏其源头,他直觉两者之间有些关联。
“那盒子没有埋在这里,你们回去吧。”
“我们不回去!”司辰硬气地道,“你一定知道兔子被埋在了哪儿吧!”
朝槿摊手:“我没有,我不知。”说完便跨进门去,也没有管他们走没走。
司辰和司宴面面相觑,各自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现在怎么办?小白死得那么蹊跷,如果我们找不回它的尸体,就不能查明真相了。”司宴颓废地坐在了地上。
司辰见状一爪把他提了起来:“你可不能在地上坐着凉了,回去娘非打死我。”
“哥,现在怎么办?”
“你还记得那个姐姐说的吗?”司辰拍拍他的肩膀。
“说的什么?”
“她说不如做成一顿红烧兔肉。”
司宴听着这话,思考间眼睛都睁大了,不由得打着寒颤退后半步。
“没想到司辰你早就动了要吃小白的念头。”他一脸愤然,却没忍得住暗自砸吧了一下嘴。
司辰知道他想到了些什么,当即翻了个白眼:
“我看到书里写过,生了病或者中了毒而死的家禽是不能吃的,所以娘见到小白的尸体二话不说就要埋了,那这就说明,小白不是冻死的,而是病死或者中毒而死的。”
司宴一下子醍醐灌顶:“哇!哥你说得好有道理!”
司辰被夸得神采飞扬:“叫你多读书吧。”
“那我们现在更应该找到小白在哪了,这样才能请阁主帮我们看看啊!”
司宴说着一拍掌:“我们去找娘吧!”
“不用找了!”晋娘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两个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们平时刨树洞也就算了,今日还在这里挖墙角。跟我回去!”
于是司辰司宴的破案计划被他们娘亲紧紧摁住了。
但是这边掬尘、绿沈得到任务,反而帮他们把小兔子的尸体挖了出来。
做黑羽的那些年,他们什么暗箭毒药没用过,打开盒子一看,他们一看便知这兔子是被毒死的,一翻尸体拨开皮毛,更是在兔耳后发现一处黑紫的疮烂伤口。
于是他们便带给了宋容时查验这毒。
而朝槿已经开始下山了,他不知道其他人下山是不是也像他这样被蒙着眼,手里被塞了一张纸条,最奇怪的是,他被引上了一条船,有人在撑着船,身边的水声、划桨声和身体不由自主的摇晃之感皆不似作假。
他还感觉到有时一两滴水滴到他头顶,周围又像是山洞般阴暗潮湿,经常会有水的回声传来。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位于山洞中的暗河,而这条不为人知的通道,应该是避开了外面的机关陷阱,是虞雾山真正的命门。
这河道时而曲折时而笔直,时而湍急时而平缓,他蒙着眼想要记住所有的路线简直不可能。正在他处于思考状态时,蒙着黑布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瞬间天光大亮的感觉告诉他,是时候下船了。
他摘了蒙眼的黑布,再想回头寻觅河流的踪迹,却发现此处根本没有河水的踪迹,连帮忙划船的人也不见了。
他只能向前。眼前的树林逐渐稀疏,他没走几步顺利到了山下,眼前正是一条官道,沿着这条路可以进城。
他展开了手上捏着那张纸,上面只写着简单的几个字:“小桥人家”。他猜测这便是自己再次回到虞雾山的线索。
他知道宋容时现在并不信任他,所以下山一趟才如此繁琐,但是据他这些天的观察,虞雾山上的人每天的日子都过得简单甚至乏味,而且在铜雀阁多年,也很少接到关于虞雾山的任务,这样一方天地简直是与世隔绝,他不懂山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宋容时布置这么多机关来防守。
他一面想着,一面往城里走去,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他还特意给自己容貌做出了点掩饰。
此处是距离虞雾山最近的一个县城,名叫“丰庄”。
站在“丰庄”城门前,他正要进去,突然身后一阵跑马声,他飞快躲闪到一边,甚至躲到了树后。旁边的人看见他这一连串行为,都有些好奇地纷纷侧目。朝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更加引人瞩目了,他如今已不再是刺客,做任务也不需要藏在暗处了。如果躲躲闪闪,反而施展不开手脚。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站到了进城的队伍后面。
宋容时交代过,这五百两必须清清白白得来,也就是说他不能靠以前的营生,但是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他可是出生于商贾世家,想白手起家也不是难事!
……
“是黑鳞蛛毒。”宋容时查看过兔子耳后的伤口后道。
“这黑鳞蛛就是您让我们去找的毒蛛?”绿沈立身其后,见状问。
“没错。”
“看来这毒蛛不仅蜇人,还蛰兔子。虞雾山上定有不少的毒蛛了!”掬尘不由得抬头四处看,像是要从宋容时的住处找出现成的毒蛛。
绿沈扯了扯他的衣服,惯常使眼神警告。
宋容时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无妨,我检查过房内,暂时没有毒蛛,但是其他人的住处可能会有,这些香包你们拿去,分发给各人佩戴护身,之后顺便揪住其余的毒蛛。”
绿沈掬尘接令退出。
皓月从暗处跳出:
“阁主,他们猜得不错,属下的确捕获了相当数目的毒物,其中有黑鳞毒蛛,羊角蝎和毒蛇等,并且,它们极像是被人专门投放的,一般来说,这些毒物都不会在冬季出现,但是它们却源源不断的冒出,很明显有人在搞鬼。”
“盯紧药室和厨房这些地方,以防有人投毒,另外,那个地方也加派人手盯着。”
“好的,阁主,您觉得会不会有内奸,这些事情是这些刺客上山才出现的,也许他们就是幕后黑手。”
“毒虫数量虽然巨大,但是不足以威胁人的性命,怕只怕,是冲着那个地方来的。”宋容时将红泥小炉里的炭火夹出来,“你们看守那个地方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行踪。”
“是,阁主。”
陌如玉自己能感觉到,她的眼疾最近都没有更好转的迹象,治疗进程渐渐停滞住了。
她现在视物还是有些朦胧,到了夜里眼前更是黑沉沉一片。但是这些都已经无法对她的行动造成阻碍了。
一来她对鹤松阁日渐熟悉,二来,她听觉越发灵敏,这也令她之前一直练的穿花断叶之术更为精进。
她平日不得传唤,就会捡小石头在竹林里练习飞刃击雪。
她还特意给自己眼前蒙上一层黑布,全凭双耳,听积雪压弯竹枝的声响,冰雪片片不断积压、竹枝承雪愈发坚韧的暗劲、竹叶尖端凝聚落下一滴水、雪花混着水滴落在土里、飞鸟翅膀划过空中,通通都可以在空气中搅起风云,越是沉浸其中,越容易感知到林中万物的方位。
知方内万物,便是此术修炼的奥义。
穿花断叶术是她的师傅柳岸青成名的绝技,练至顶峰,可以眨眼间以飞刃从混战中杀光所有敌人而不伤及己方,当初听柳岸青这样说,她顿时觉得此术一旦练成,便能以一当百。
如今她的手镯里有一半穿花断叶术的残卷,是陌如玉生辰时向柳岸青求来的。当时柳岸青只给了她残卷,只道她练成了再去要下半卷。
没想到,这一次出来,她再也无身份回铜雀了。
另一讽刺的,所谓生辰,在铜雀楼里的每个人,都以入门那一日为生辰,从此不论过往……
可是对她陌如玉,不,黎婳——对她黎婳来说,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往。她无法忘记这所谓生辰那日,她家满门……都被山匪所屠!
她在那一日失去了所有亲人,自己也是半死不活,柳岸青路过,把她捡回了铜雀楼。
这所谓的生辰对她来说是满门被灭的噩梦,是她这辈子都会背负的酷刑。
她背负血海深仇,立志在铜雀楼苟活一日,就要比前一日更强,等她查清那群山匪的来头,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而这穿花断叶术,便是她必须练会的武功。她恳求好久,柳岸青才松口给她半卷,如果不设法取到下半卷,恐怕很难练至巅峰。
思及此,她烦躁地甩出几枚石子,往竹叶上的积雪而去。
没料到其中一枚被突然出现的一人中途截断。
“嚯!哪里来的小石子?”
掬尘合掌将石子碾碎了。
“陌如玉,你在此处做什么?”
“在练功啊,你难道眼睛也不好?”
“火气这么大啊,别练得走火入魔了。”掬尘这貌似真诚的话在陌如玉听来有些刺耳。
她愤然起身,拍拍身上的雪:
“我在此处练功,你却来主动招惹,怎么,是想比试比试?”
掬尘平日虽到处求着要和人比试,但此时也知轻重缓急,摆摆手:“今日算了,哥我有事要忙,改日吧。”
“对了,这是宋公子给的香包,每人一个,佩戴在身上,防止蚊虫叮咬。”
陌如玉接过他抛来的物事。她之前已对掬尘他们剿虫之事有所了解,自然不会以为真的是防蚊虫这么简单,于是便挂在了腰间:
“谢了。”
“一句谢可不成,改日得请我喝酒。”掬尘晃下头,把大刀甩到肩上,吊儿郎当地走出了竹林。
“帮忙转交还讹我的酒钱,真有你的。”陌如玉扬了扬嘴角,刚刚被掬尘这么一顿打岔,心里烦躁竟散去了不少。
她静下心来,重新在石头上坐下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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