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走进城里才知道,丰庄不过一个小城,商贾这一行并不繁荣,只有几条街道上稀稀落落摆着一些杂货摊位。
反倒是丰庄盛产的草药,家家户户都有栽种,药铺也不仅是给当地人抓药,相反,他们还收售村民们的草药,出口外地。
他来到据说城里最为热闹的一个药材铺,发现这辛昌药铺竟盘下了一个酒楼那么大的店面。
他刚要进去,便被伙计拦住:
“今天不收药材了,你明天再来吧!”
朝槿闻言,不由得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小哥,我不是来卖药材的,我是来找活的。”
那小伙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兄台也是来卖药的,冒失了啊,我们辛昌药铺正缺人呢,我可以带你进去见见掌柜。”
“好的,谢谢小哥。”
“你就叫我从舟就可以了。”
这小伙计看上去很热心,年十六七的样子,瘦高瘦高的,简单的红褐伙计服穿得很妥帖,做事也机灵。
“你有什么本事啊?识得几个字,读了几本医书?”掌柜的已经年过半百,正一手扶着老花镜,一手在簸箕里挑拣药材。
屋里烛光昏暗,却没开窗,掌柜的颤抖着手挑了好几回,都没能拈出那个干瘪的花骨朵。
“我叫李槿。我力气大腿脚快,能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字识得一些,但是没怎么看过医书。”
掌柜的捡药材的动作着实看得人有些着急,但从舟在一边也没有帮掌柜的,所以他没有贸然出手。
“这样啊,那你就不适合留在药铺……”
“掌柜的意思是……”朝槿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拒之门外,有点挫败。
“你去外面运货吧。”
“啊?……好。”
转出来后,从舟对朝槿道:“李哥啊,好好干,以后大有可为。”
一天过去,朝槿对着手里那十文钱陷入了沉默……这还是他搬两人份的东西才换来的工钱。
就这进度想十日内赚到五百两,简直痴人说梦。
他坐在一处屋顶,抬头望明月,低头见碎银,想握剑的手又直痒痒。
此时辛昌药铺早已打烊关门,门前一人正在熄灯笼,朝槿借光看清那人正是从舟。
只见他将灯笼熄灭后重新挂起,然后从门前的石狮嘴里摸出了个纸包,揣进怀里,匆匆离开了。
朝槿直觉他拿的不是什么寻常物事,多年刺客的经验促使他偷偷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从舟来到了一处破败院子,只见他敲了敲木门,一声清脆的女声在屋内应答。
然后一个身穿鹅黄的同从舟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就打开门,提着一盏昏黄灯笼走了出来。
“若桃,接着。”从舟从打开的门缝里将纸包递进去。
“这是何物?”若桃并没有接过,而是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甘莲子。”
若桃当然闻出了药味,可闻言面上怒色却更重:“甘莲子那么贵重,你一包一包地往我家拿,该不会以为自己能瞒住药铺吧?”
“说什么呢?这是掌柜说让我拿去喂鱼的角料,我寻思这虽然是碎屑,但也是有药效的,喂鱼不是暴殄天物吗?所以我就积攒下来了。”
从舟说着把药包塞进若桃的手里:“拿进去吧,老爷子还等着你熬药呢!”
语毕一转头就跑入了夜幕中。
若桃没来反应过来,拿着药包的手还是没能做出扔的动作,只能气呼呼地把门关上,然后走进了屋里。
小小的屋子四处漏风,窗前一个土炕上只垫着薄薄的几层破烂褥子,一个老爷子躺在上面,呼吸声粗重,残躯破败如同枯柴。
若桃望了一眼老爷子,叹了口气,只得坐在了门口的矮灶前,打开纸包开始熬药。
……
朝槿从小破院子中跃出,心里说不出的郁结难消。
第二日,朝槿在出发前找到了从舟。
“从舟!我有个事要请教你。”
“李哥,你有什么事尽管交代。”从舟停下手中筛选药材的活,乖巧地看着他。
“我想学一些药书,正巧想问一下你这几味药长什么样。”朝槿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味药材。
“茯苓,松萝,竹根七,甘莲子,柴胡……”
从舟不疑有他,将药材一一指给朝槿看了。
“不过甘莲子最近进货很少,这味药材很稀少,卖得也很贵,你看看就得了,可别靠太近,被掌柜的看见了是会挨骂的。”
朝槿点点头,心里却是留意着甘莲子的长相。
来到丰庄的第二日,朝槿靠自己远超常人的体力搬了三人份的药材,但是却只收获了十五文钱,深深的挫败感包围着他。
他气的直接用这十五文买了五个三个包子。没错,肉包子都是五文钱一个,寻常人搬一天货也才吃得起一个肉包子!
他在对街的屋顶等到夜里药铺打烊,面蒙黑巾,然后几个冲步跃上了辛昌药铺的二楼。
月色如银灰撒满了瓦面,他轻巧几脚搅碎了沉沉夜幕,一掀木窗,嗖的一下进了屋。
这是储存药材的房间,整个屋子立满了高高的木柜子,每一个抽屉都上了结实的铁锁,整个房中只剩几盏快要干涸的油灯亮在四角。
他握紧了手中柳叶一般的匕首,来到木柜前,也不点灯,把手指覆上去,仅凭多年暗夜中行走的能力辨认抽屉外面的篆刻小字。
他摸完了一个木柜,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正要往里走去,却见突然一片光影闪动。他几乎都要赶紧跳出窗去了,却看清原来那是放在案上的一个琉璃水盏,里面有几尾五色的小鱼在游弋。
他凑进去,明白了刚才是小鱼搅动了水面,扰动了光影。这几尾金鱼长得极好,悠游自在,水底还铺了一朵紫色的水生花,在油灯的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
唯独水面飘着几个白生的莲子,又见金鱼跃起来咬食莲子,他一下子回想起从舟说的,掌柜让他把甘莲子拿去喂鱼的事,方才脸色大变。
忍不住嗤笑:“人命尚且艰难,游鱼却可做莲上仙。”
说罢一斜眼,便看见甘莲子的抽屉就在旁边,遂一挥刀,斩断了铁锁,抽出整个抽屉,欲直接搬走。
“你这蟊贼好生大胆!竟偷我整屉药材!”
朝槿惊讶地回头,见一个女子正从房间另一头的竹制圈椅起身。
她慵懒地摇着团扇,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朝槿心道不妙,但还是将手中的匕首转了转,划出一道寒光。他希望女子看到他手中的刀,能识相点。但是这女子一直都在这间房里,他却没有察觉,足以见得,她其实本身也武功不凡。
果不其然,女子并不怕他的震慑,反而款步往前走了两步。
“要打出去打,别碰坏我的药材。你把那屉甘莲子放下。”
她既然这么说了,已经**分坐实了自己是练家子,朝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的同时只能自认倒霉,便放下了甘莲子。
“阁下确定要跟我打?”他改变声线道,“我可以赤手空拳,不用武器。”
“瞧不起谁呢?”女子突然出招,以扇化剑,迅猛十足。朝槿当下就被打得退了好几步。
他刚站稳,女子的腿法却已经施展到身前,他迅速弯腰躲过,一个旋身躲到了药柜之间,然后再几个后空翻闪到了窗前。
“阁下好身法,不如我们到外面去打。”
“好主意。”女子跟在他身后跳出了窗。
两人站在了二楼的房顶上。
朝槿把手伸到脑后将黑巾绑得更加牢固,嘴上开口:“不知阁下为何答应与我一战?”
“因为我不会输给你这个小蟊贼,亲自捉拿你归案,不好么?”
“那在下可要动真格了。”
朝槿说完,将手中匕首旋出个剑花,然后身影一动,极快地逼近女子,手中刃丝毫不肯懈怠,再一劈下,女子用团扇柄将那匕首挡住。
“这便是你的真格?”女子看着向着自己那刀背,嗤笑一声,手将团扇挽着转起花来,使巧劲将刀原路退回,抵向朝槿的脖颈。
朝槿甩开她的牵制,却见女子将扇柄一拔,露出一把短剑来!怪不得这扇柄这么坚韧,原来是一件兵器。
两人在月下的屋顶短兵相接,女子的武功轻灵飘逸,但也锋利刁钻无比。可是朝槿刀尖舔血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
他从一开始的有来有回,渐渐压制住了女子,若说杀人,刚刚有好几次都有这样的机会,但是朝槿并没有杀她的必要,只想着比试一场,然后脱身罢了。
女子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往后退一大步挥手叫停:“住手,这么比下去也没意思,你根本就不敢动真格杀我。”
“比试一开始也没有说非得你死我活,在下着急脱身,今日就不奉陪了。”
“等等!”
“阁下还有何贵干?”
“你为何偷我药材?既没有胆量杀人,又没有得手,为何还来盗窃!”
“在下偷药材,只是平不平之事罢了,没必要为此杀人。至于今日遇见阁下,算我时运不济。”
“我知道,丰庄现下甘莲子紧缺,全城只我一家药房有少许现货,故而价高,你若是因此不平,那简直是无理至极。”
“在下一介粗人,不懂那些弯绕,只是琉璃盏内,甘莲子饲鱼之景,实在教人叹为观止。”
“入了我的药房,那便是我的东西,我怎么用,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朝槿捏紧匕首,嘲讽一笑。
随即转身欲走,然而女子又把他叫住。
“你若是真的缺钱,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路子,阁下倒也算武艺不凡,何不寻个更好的活计。”
朝槿回头看着她,眼里写满戒备与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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