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杨桥身影消失,陆岑川拎着那篮子葡萄,考虑起了怎么做月饼。
后天就是正日子,传统的五仁冰糖莲蓉,都得进城现买材料,时间略紧,大概是一个也来不及准备。
“……不说不觉得,一想起来,就好想吃莲蓉双黄啊……”
不过今年注定是莲蓉和双黄都吃不上了。
陆岑川动手之前去了一趟李家,问李宝柱他家月饼是怎么个准备法儿。听闻是吴梅花操刀,立马没兴趣了,只说想借他家的模子一看。李宝柱就找出了个木质的模子给她,李大娘听他们在说准备中秋拜月,忽然有些感慨的说到,
“这还是你爹刻的那个吧?”
得到肯定的回应,老太太脸上显出一点怀念来,
“你爹这些东西做得极好的……”这句话虽是缅怀故人,却没有什么伤感的意味,反而是揶揄自己儿子更多,
“你做这些精巧的东西就一点灵气也没有!”
对这嗔怪李宝柱并不回嘴,洒然一笑认下了。李大娘又满心怀念的说了些旧事,陆岑川见他们母子之间对答温馨,忽然就对这团圆之日,生出了一点儿真心实意的重视。
在她之前的时代,这些节日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符号,失去了那些寄托之情,自然就也变得没什么意思。所以听闻要做月饼拜月,她也只是为了入乡随俗,态度多少有点儿敷衍。这时却忽然觉得,不能让阿越被自己带歪了,错失了这世代流传而来的温暖。
按李大娘的说法,拜月时分的团圆月饼,是要按家里人头算好,连不能归家在外的也要算上,不能多不能少,每个人都要有一份儿的。但夏家的情况,陆岑川觉得她跟阿越吃一个月饼就够了,阿越吃馅儿她吃皮儿,合理分配,毫不浪费。
但都决定要做了,也没有只做一个的道理。
当然了,还不能忘了杨桥的份。
想到刚刚杨桥提起夏家往事几乎悔得要聊不下去,陆岑川不由好笑。
杨家对她多有照拂,平日里也不好整天把这些感谢挂在嘴上,不如就趁着过节,送些自己做的吃食,也算聊表心意。还有卫家婆媳,里正一家对她也十分关照,李家自不必说,自家亲戚,哪能忘了。
这么一算,就确定了大概的数目。
陆岑川找出夏家的小石磨,按照夏草玲的记忆,把那个小石磨洗干净装好。磨盘直径只有一尺多点儿,却十分厚实,颇有一些重量,但这点儿重量对夏草玲来说毛毛雨一般,遂点出了大米糯米,先磨出细粉再说。
磨好粉又去刻模子。为了在不大的木块上凿出一个平滑的圆形,真是把陆岑川难得不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边缘削平,哪料将将大略平整了底部,就直接给凿穿了。根本不想返工重来,只好又另削了几个稍厚的圆形木片,在这些圆片上刻起了图案,做成可拆换的花片。
比起做木工,刻木板这事她做的好多了。陆岑川很快就刻出一片最简单的四方连续条纹,质朴方正,卡进挖好的圆形模子里,大小正好。又顺手刻了一个白兔捣药,一个玉兔奔月,圆滚滚的兔子拖着大长耳朵,给这两幅画面平添了些童趣,显得十分活泼。陆岑川端详一阵,觉得有些空落,又在边缘刻上了一圈藤蔓花纹,才觉满意。
拿了两串葡萄洗净,扒皮去籽,葡萄皮和籽放进锅里加水煮开,小火煮到颜色略呈紫红,滤出汁水。剥好的葡萄肉放糖渍到出水,倒进汁水同煮,不停搅拌,小心打起浮抹,熬到粘稠。
舀出一点尝了尝,果味清香醇厚,味道很是成功,亦不算甜,清口吃也没有问题,陆岑川就先盛了一点给阿越吃着玩。
再搬来一个大冬瓜,眼看着后院的冬瓜有望吃光,陆岑川刮起冬瓜皮来也格外利落。
削皮去籽,切片改丝,这一个冬瓜切好了几乎装满夏家那口大铁锅,又拧过水分,才放在锅里慢慢炒干,想了想,还是多加了点儿糖。等冬瓜膏炒好,陆岑川觉得份量有点儿多,斟酌着盛出了一些,最后把做好的葡萄果酱添进去,炒到水分完全收干,出锅晾凉。
麻烦的前期工作几乎叫陆岑川忙了整整一天,才算全都准备好。相比之下,包月饼这个过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馅料捏团,炒熟些糯米粉当做薄面,事前磨好的两种米粉,加上她之前做凉皮剩下的澄粉,和在一起加水油调成面糊,上锅蒸制。期间翻搅几次,蒸成粉糊出锅,稍稍冷却揉到光滑。掐了剂子按成圆饼,包上馅料收口,沾一些薄面拍进模子,压平按出,一个莹白规整的月饼就完工了。
这全套流程陆岑川做起来行云流水,阿越看着有趣,也伸着小手向她要蒸好的面团。陆岑川就掐了一块儿给他,又捏了一个小团的馅料,随他怎么折腾。
阿越随意玩耍,陆岑川手下不停,十来个月饼转眼成型。一个花样做完,换过花片,别的花样也照数目来一些。
月饼做得又快又好,然而这冰皮不能狠压,陆岑川想来想去没辙,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杨桥,让他找个能装吃食的盒子给自己,要不做好的月饼没法儿拿给他。
听陆岑川来借食盒,竟然是为了装送给自己的月饼,杨桥顿时哭笑不得。不过还是飞快的背着自家大嫂找了个三层的食盒借给她,还非常善解人意的到,
“一层装了拿给我就行,你还得给宝柱送吧?另外两个随便你用。”
陆岑川:“……”
陆岑川后槽牙都要咬碎,但是……他说的没错啊!这读书人好烦!!
陆岑川大概是第一个要送东西给别人,还从别人家借盛器的人了。一大早就开始沐浴杨桥要笑不笑的眼神,陆岑川简直要恼羞成怒,食盒塞过去恶狠狠的说到,
“现在开始只准我说话!不准你说话!”
“内馅儿都是一样的,几个不一样图案的是给小孩子吃的,你看了就知道。吃之前别打开,吹干了就没法吃了。”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
“若是能用冰镇一下就更好了,尽快吃。”
陆岑川想要速战速决,但杨桥哪肯放过揶揄她的机会。可惜正要开口,碰巧杨大嫂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过来,就明白了他们这是怎么回事,眯起眼睛到,
“小叔……你又去找玲子拿吃食了!?”
杨桥一听自家大嫂饱含威胁的口气,立马想起了每回他被数落的过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也顾不上揶揄陆岑川了,只向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拎着食盒就往牛车走,转眼就上车坐好了,一点儿磕绊都没打。
陆岑川看着他利落的身影,仿佛受到了什么启发,也去看杨大嫂,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扭头就往自家跑。
这俩人迅速的作鸟兽散,看得杨大嫂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把要带进城的东西又确认一遍,坐上车准备出发。
石头见三叔这会儿正不敢造次,就偷偷摸摸的要掀开那个食盒的盖子,想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然后被自家娘一巴掌抽在手上,
“没听见玲子说,见风就没法儿吃了!到你二叔家再看!”
“……哦……”
杨大嫂镇住了不安分的熊孩子,立马转移目标,
“小叔,你这叫我怎么说你,怎么老跟玲子一个孩子拿东西?”
“她小小年纪,一个人过日子本来就不容易,还带着个更小的奶娃娃,你……”
“嫂子我知道了~!知道啦!!”
杨梁在一旁看着媳妇儿训了儿子又训弟弟,想要开口劝劝,被杨大嫂一眼瞪了回去,摸摸鼻子不说话了。杨家大小三个男人,就在杨大嫂的管束教育之中,慢悠悠的赶车往城里去。
食盒借都借了,后面陆岑川果然就用多出来的两层装了月饼,分别往卫、李两家送。
但这回没盖子了。陆岑川就拿个盘子好歹盖上不叫吹干了,江妙雨听了其中缘由直乐,但大概是因为小动物自带减仇属性,她笑起来就没杨桥笑起来那么让陆岑川恼火,只哼唧了几句,再得了她柔声安抚,陆岑川就开心起来。
等月饼送到李家,一样是赶紧趁机向李宝柱告状,
“杨桥太不着调啦!我错信了他读书人的品行!!”
“哈哈哈哈!阿桥,确实不应该!哈哈哈哈!!”
“下回宝柱哥你不能给杨桥说好话啦!”
“哈哈哈,好好好,下回再也不偏向阿桥了,玲子你别气了,哈哈哈哈!!”
陆岑川:“……”同仇敌忾的时候认真一点好吗宝柱哥!!
眼见这个憋屈成了笑话,李宝柱笑得前仰后合,李大娘也丝毫不觉得她吃了委屈,连吴梅花都在一旁挤眉弄眼。
陆岑川:“……”算了,能博长辈一笑,也算是杨桥的好处了。
月饼都送出去,了结大事一件,顺道在李家吃了中饭,陆岑川说什么也不留着继续蹭晚饭了,回家收拾残余。
冬瓜膏没有用完,果酱也剩了一点儿,气温比之前稍降,这两个倒是都能放一阵。葡萄也还剩好几串,陆岑川就跟阿越商量,
“阿越觉得那个葡萄酱好吃吗?还是想喝葡萄汁儿?”
“呀!”
阿越抓了一个葡萄举到她面前,陆岑川就从善如流的叼住吃了。手上也给一个葡萄扒皮儿去籽儿,喂给阿越,口里顺道就念起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两人悠哉的就吃了一大串葡萄下肚,这样看来,到不用着急处置这些葡萄,两三天就当零嘴儿吃完了。
说起来,这还是陆岑川穿越过来的第一个需要阖家团聚的节日。
之前在心中列举的中秋菜单,因为没有准备而无法成真,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本来就算没有螃蟹,切只鸭子煮一把毛豆,也是极好的呀,如今看看院里……鸭子毛茸茸的,还没手大呢。
而就算做出了她心中的菜单……阿越此时连牙也没长,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怎么吃完呢?
不过虽然没有鸭子,过节吃得好一点儿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特别是今天虾笼子收成极好,有鱼有虾,虾个头不大,但还挺多的。陆岑川就准备去自家地里掰两个玉米,再去买一块豆腐,今夜的晚饭就能很丰盛了。
在自家地里掰了两个玉米,去买豆腐的路上,陆岑川顺着河边儿溜达了一会儿。想起之前曾经在这段河里扒到过小河蟹,尽管又小又偶然,今天故地重游,抱着阿越不死心的翻了好几块儿石头,果不其然是什么收获也没有。
村里卖豆腐这家,非常专一的在卖豆腐,别说腐竹腐乳了,连油豆皮都不卖。豆腐本身也还是那么说嫩不嫩、说老不老的,陆岑川忍不住问了看摊子的妇人一句,
“大娘,您家这豆腐是卤水点的还是石膏点的?”
多么寻常的一个问题!卖豆腐的妇人听她这么问,却登时露出了有些惊恐的表情,看着她结结巴巴的答到,
“我……我不知道的!”
然后摊子也不看了,扭身进了后面的屋子。
陆岑川:“……”我是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吗……?
陆岑川一头雾水,她只是想打听打听这豆腐点的什么卤,为什么会这样要嫩不嫩要老不老的,是犯了什么忌讳?而且她这样小姑娘带着婴幼儿的组合,不最是人畜无害的吗?哪怕提到了什么奇怪的话题,怎么会怕成那样啊?
她正想不通,没注意迎头碰见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广胜,差点儿撞上。
还是广胜反应快,赶紧稳住身形停在她面前,异常紧张的招呼她,
“玲……玲子!”
陆岑川:“……”这么紧张,你说你没做亏心事我都不相信啊。
陆岑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广胜冷汗都要下来,才开口叫他,
“广胜哥,干嘛呢?”
广胜紧张的四处瞟了半天,才定下神来回话,
“呃,没干嘛啊!你,你呢?”
陆岑川看着这平日里还挺机灵的青年满身的欲盖弥彰,慢条斯理的答到,
“买豆腐呀。”
听她这么回答,广胜跟找到主心骨是的,赶紧接到,
“哦,哦!!对对!我也是来买豆腐的!我娘叫我买块豆腐来着!”
“诶,张婶子呢?张婶子?这豆腐没人看?”
陆岑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慌不择路的遮掩,等了好一会儿,才从屋里出来一个人。不是刚刚看摊子的大娘,而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子,梳着姑娘家的发饰,所以是还没嫁人了。
这女孩子衣裳很旧,但还算干净利落,低着头,快步走出来切了一块儿豆腐塞给广胜,差点儿钱也没接,头埋得更低,转身就回去了,独留广胜一个人捧着豆腐看着别人离去的背影。
陆岑川哪还能有不明白的呢?
青春啊!
过了好一会儿,广胜才回过神似的收回目光,然后转身就看见背后的陆岑川,一脸的看好戏。
“呃……玲子……”
“害什么羞呀广胜哥,不是说了吗,祝你娶个好媳妇儿呀~?”
广胜的脸色一时变得精彩,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拧着眉毛把陆岑川拉的远了些,压低声音说,
“玲子,千万别说出去,啊!”
见他脸上压抑纠结,陆岑川就闭嘴点头表示同意,广胜大松口气,
“哥记着你这份情!”说完就急步走了。
陆岑川站在原地,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刚刚那三人的表现,觉得这里面有个村里人喜闻乐见能传好多天的大八卦。但想想刚刚广胜那张愁苦的脸,看在是平日里一起插科打诨的小伙伴儿,还是不幸灾乐祸的看好戏了吧。
不管广胜,陆岑川回家做饭
洗米下锅熬粥,把鲜鱼片成片儿,虾子去壳挑线,虾背开刀,各自稍作调味腌渍,虾仁儿里抓一点点淀粉。两个玉米下锅煮好剥出玉米粒,热锅下油,虾仁儿滑炒,变色后下入玉米,调味翻炒出锅。
豆腐切厚片,温盐水稍泡,虾头榨油,豆腐沥干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加水闷煮,调味收汁儿。
待到米粥熬好,把腌好的鱼片拌进去,烫熟起锅,放两撮葱花点缀,最后一道鱼片粥也就完成。
做好晚饭陆岑川又到后院去折腾。
说到底,在她心里,中秋的活动除了吃月饼也就是赏月了。为了能舒服赏月,陆岑川规整了后院一块儿开阔的地方,用干草垫底,旧褥子铺衬,再把小炕桌在上面垫高,生生摆出了一个能躺能坐的阵势来。
这番辛苦没有白费,就着天上明月清辉,一顿晚饭吃的着实是香甜。
但拜月这事就别指望她了,吃好了饭就带着阿越在外面玩耍。直到月上中天,陆岑川把几个月饼葡萄摆出来,跟阿越对看了半天,也不知还要干嘛,只好说,
“唔……吃吧!”
“……啊呀!”
阿越都冒出双音节了,可见也是看不下去。
但月饼做的还是很成功的。
果馅清甜,糯皮香软,因为用的是整颗葡萄去籽,经过两次轮番搅拌,还是能吃到整块的葡萄果肉,让舌尖为之一振。
月饼的个头不大,只比阿越的小拳头大上一圈儿而已,自己做的用料知根知底,一大口葡萄和冬瓜,陆岑川觉得全吃了也没什么,所以看阿越吃的投入,就任由他吃了一整个。
结果今天晚饭本就丰富些,又吃了几个葡萄,阿越的小肚子撑的圆滚滚的,摸得陆岑川直乐。阿越不乐意的反抗了一会儿,就被摸得顺毛了,昏昏欲睡起来。
陆岑川看着天上的圆月给怀里的小娃揉肚子。
晚风吹拂草叶,牵动层云,月影撩动下,不远处的老虎山像一个有棱有角的黑洞,吞吃着天地间的活力,使得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啾啾虫鸣仍在,似乎只有这些山林滋生的精灵,能得它的恩泽网开一面,放肆人间。
转回头看那轮冷清清的圆月,陆岑川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身上已经睡眼朦胧的阿越,又轻轻拍哄了一阵,待他完全闭上眼睛,陆岑川才慢慢的自言自语到,
“我小时候有一回中秋,月亮特别好看。”
说完了自己低声吐槽了一句,
“当然了,污染那么严重,没有这里这么好看。”
除了阿越身边再无他人,虽然阿越能听懂自己说话,但此时不是也睡着了吗?陆岑川说起话来就没什么遮掩,
“好看到什么程度呢?”
她习惯性的拍抚着怀里的小娃娃,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就像今天这样,让我以为自己明白了‘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的意思。”
“然后我就去把签名改成了‘明月千里寄相思’,来假装自己很有情调。结果可能是太激动了,手一滑就给写成了‘明明千里寄相思’。”
“后来被人发现写错了字,因为真是太糗了就不肯去改,以至于还有朋友特地来打趣我,说既然死不认错,那只好改名叫明明,免得没了明月,也不知要谁来寄相思。”
“真是强词夺理!明明还可以用千里来寄相思呀!”
想来年少之时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都还能写错字。
“现在才是明明千里寄相思呢……”
她又看了好一会儿月亮,最终还是笑到,
“从今天起改名叫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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