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唱平素没有什么同龄的伙伴,也没什么空闲出去玩,此时看见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锦儿,乖乖软软的站在那里朝她笑,立即点了点头,也加入了叫陆岑川不要拒绝的阵营。
陆岑川一阵没辙,但也不好多做纠缠,还一堆客人等着呢,杨桥此时也倒戈到,
“你带着他们去吧,我厨艺虽然不行,端碗擦桌子还是能顶一阵的。”
最后的盟友也跟她说再见了,陆岑川无奈笑着挨个儿捏过几个小朋友的脸颊,点头同意。宽进赶紧上前说自己来顶活,杨桥却叫他顾好两个小的,挽了袖子就忙活起来。
又哪能真叫杨桥在摊子上干活,都不知道秀才郎端一碗酒酿该给多少工钱,真真的大材小用。把石头跟小锦儿在王家院子里安顿好,宽进就从摊子上端了四碗酒酿过来,给几个小的摆好了,说请陆岑川多多看顾,自己去换三爷。
陆岑川也不可能叫宽进去忙,说到底缺的又不是个端碗的,煮酒酿做圆子还得靠她。就跟小锦儿石头交代几句,喂了阿越两口酒酿,准备自己回去。
王小唱见陆岑川要走,赶紧也站起来,跟刚刚认识的小妹妹挥了挥手,叫妹妹乖乖吃圆子,表示自己要回去帮忙了,家里不能没有她。看她稚嫩的脸上十分认真,陆岑川要笑死了,也不阻拦,带着王小唱跟阿越又回摊子去。
结果刚从小街里绕出来,就看见王家摊子上有些骚动。人声嘈杂,只隐约能听见什么多管闲事之类,陆岑川跟王小唱对视一眼,双双加快了脚步。
离得近了就多听见一些,竟是杨桥与人起了争执。
他面前一群五颜六色的青年男子,高矮不一年纪不定,右手边有一位披着深色斗篷的姑娘,露出一点粉色的衣角。那姑娘身边还跟着个青衣的丫头,正紧紧抱着那粉衣姑娘的手臂,有些胆怯的模样。
王大娘只在一旁死死压制王小喊不要添乱就已经用尽全力,路人食客们都在默默围观,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嘈杂的人群中一阵推搡,就有站不稳的纷纷把这力气传递给他人。杨桥见状又往前站了半步,堪堪挡住为首那人踉跄跌来的脚步,把那粉衣的姑娘划在了背后。
众人都没在意,只以为是人多拥挤,那跌过来的人还整了整衣服站直了,就继续大放厥词。倒是陆岑川离得远看得全,人群中有个蓝衫人,先是伸手推人再假意与人抱怨,最后挤进了人群,这一串动作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小唱。”陆岑川停下脚步,到,
“一会儿咱们过去了,你看准时机把那个粉衣的姑娘先悄悄领走。”
虽然不知缘由,此时王小唱也并不发问,利落点头答了个诶。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挤挤挨挨的人群中,一人高声叫到,
“排队?你知道咱们为首这位是谁么!?这可是本县去年才中的秀才老爷!”
这话叫陆岑川心里直翻白眼儿,原来最顶头能拿出来炫耀的也不过是个秀才。
而且,秀才老爷是什么鬼?这鬼就不用排队啦?
她正在心中吐槽,就见杨桥略一整衣袖,从容开口到,
“区区在下不才,亦是个秀才。”
出声那人完全没想到这小摊儿上的“伙计”也有着自家一伙人最拿得出手的头衔,不止是他,同行的几人都很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刚刚被人推得踉跄出列的青年愣怔过后,却长长哦了一声,笑到,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书院出的案首!”说完花里胡哨的行了个礼,
“杨师兄啊,师弟这厢有礼了。”
杨桥微微侧身一避,抬手还礼到,
“不敢受秀才老爷一拜。”
对方却不闪不避的接了杨桥这个礼,又呵呵笑到,
“几年没有师兄的消息,原来改摆摊儿做小买卖了,不愧志向高远,十余年未进一步呀~!”
说完便和身后人哄笑了起来,后面的狗腿纷纷附和,一时音量高涨,嘲笑之意满溢。
陆岑川实不知他们在得意些什么,若不是大庭广众的,都想叫他们醒醒脑子。但这人潮涌动的,只上前笑嘻嘻的打断对面人的嘲笑,
“这位秀才老爷别乱说话好吗?怎么信口开河就把我的摊子易主了?”
她声音清亮,一开口就引过众人的目光,
“不知几位围在我摊子上可是有事?大过节的不好妨碍了各位游人行走,不如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这两句话说的客气有礼,陆岑川又向着围观人歉意的一拱手,先表示了诚意,对方却不太想就坡下驴,拿鼻孔看了她一眼就是一阵讽笑,
“这是咱们读书人的事,你一个小屁孩儿少插嘴!”
陆岑川不欲与他计较这些没用的屁话,仅是软软的顶了一句,
“这位秀才老爷说的不错,但您们要不是围在我摊前挡了我的生意,我也不会跟您说话呀。”
说完又朝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一个小姑娘顶上场面,又这样的好说话,在表象上就与这群人强弱立判,看热闹的人群里便有了有话好好儿说的声音。
但这为首的踉跄青年显然不太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下巴一仰就要继续说什么,刚刚大声炫耀所谓秀才老爷的那个男人却笑着拦了他,轻蔑到,
“田师弟何必跟一个市井摊贩较劲儿,平白失了身份。既然她说这摊子是她的,那咱们这杨师兄,不就是跟个路边摊贩为伍?”
那被叫做田师弟的踉跄青年立马笑开,
“对对对!说不定,还是给人做个帮工呢!”
对面这样一再的得寸进尺,陆岑川就不太高兴了。
杨桥也起了些恼怒,他虽跳脱随和,却不是真的没有脾气,何况是对着这些不知礼仪为何物的所谓同窗。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就见陆岑川收了脸上的客气笑容,扬声到,
“我虽只是一介市井摊贩,却都知道要上进的与案首交好,请他来品尝自家的手艺,不知道秀才老爷交好的……”
陆岑川以指虚点了那青年背后花色各异的一群人,显出几分不屑的味道,
“这都是哪里来的,什么贵人呀?”
此话一出,杨桥刚刚生出的恼意全化成了笑声,好歹才压在了喉间没有流露,却不知是谁领头,人群中哗的一声哄笑起来,比刚刚这些人故意造出的笑声热闹百倍。
田师弟倏然禁声,本能的想要回头寻他那些同窗的支援,却又死死的忍住了,人群里的笑声没有停歇,还有人起哄到,
“就是,快介绍介绍,叫咱们这些市井摊贩,也见识见识高人啊!”
田师弟直被笑得面红耳赤,羞恼到,
“你还不配认识我们这等有身份的人!只让开去!”
陆岑川眨眨眼,十分为难的样子,她表情无辜,也不再搭理这个老爷,既然有人搭腔,就开始向看热闹的众人喊话,
“众位乡亲们评评这个理呀,哪有堵在我摊子上,却叫我这摆摊子的让开的?”
她这样委屈,就更使得众人心中天平倾斜,加上好事之徒从来不少,见此时陆岑川这边不再退让,与事双方眼看要闹起来,愈发的兴致勃勃。
于是陆岑川便隔空和围观群众聊起天儿来,她这态度更燃烧了田师弟的怒火,人多口杂,不一会儿不但这田师弟,他身后一群人也都纷纷跟路人吵嚷纠缠开来。
这正是陆岑川想要的场面,见他们起了纷乱,便悄悄在背后给王小唱打手势。杨桥发现这小动作,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陆岑川的话头给出了个解答,
“说起来,他既然喊我一声师兄,想来是连山书院的学生。我从未见过他们,应是这几年才进书院的后辈,又在本县……”说到这里还故意停顿了一下,
“近年本县只中一人,除了这位田师弟,应都还是未考取的童生罢了。”
甚至连童生都不是,这就不用特意说出来丢人了。
而这介绍真是正中陆岑川下怀,一个秀才,带着一群童生,就能这么耀武扬威,是这时代的人真的太看重读书,还是这群读书人太看重自己?她心里吐槽都要成海,嘴上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高声附和到,
“哇~!好贵重的身份!好得体的交游!”
这话叫围观的人群笑得更加厉害,她早就发现人群里有不怕事儿的,又再接再厉,
“都在本县,那大家就都是同乡了,不知除了这位去年才中的田秀才老爷,各位父老乡亲,谁还能跟咱们介绍介绍这些贵人,叫咱们也认识一番呀~?”
安平镇说小不小,但读书人还真的不多,也大概是平日不积德,真有认识的在人群中喊,
“那不是邵五吗!每年都说下场,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中啊!”
“哈哈哈哈哈!!!”
有了这开头,转眼之间好几个人的名讳都被报了出来,想来再过一会儿祖业身家都要被抖搂个底儿掉。
话题突飞猛进到这里,那群书院学子再顾不上其他,张扬跋扈是一回事,真被人报出名姓来还是得羞愤的争辩遮掩一番的,而那两个小姑娘,早跟着王小唱没影儿了。
装X不成反遭奚落,田师弟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五颜六色,跟他身后的一群人相映成趣,恼羞成怒之下竟是撸了胳膊,想要教训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小姑娘。
陆岑川几次动手都还没输过,此时完全不惧这个,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但杨桥又哪能叫她上前,跟这些真真正正的文弱书生比起来,干得一手好农活,可以开弓射箭的杨桥也算是孔武有力了,一把挡住那田师弟就掀开了去。
陆岑川没能参与,很有些遗憾,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到,
“嚯,秀才老爷,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我这市井摊贩也懂的道理呀!”
“而且,只是乡里乡亲的大家相互认识一下,秀才老爷为何如此的气急败坏呀?”
田师弟哪能吃这个瘪,重整旗鼓又要上前,这回终于被同行人拉住了。大概是觉得丢脸,那五颜六色的跟班们已经有两个混在人群中跑了,剩下的也以掩面居多,这会儿倒是挺有羞耻心的。
而田师弟并不肯听劝,陆岑川就见那之前伸手推人的蓝衫人终于挤出了人群,上到田师弟近前,安抚几句没能起效,便用眼神招呼旁边剩下的几人硬把他拉住了,这才回头对杨桥抱拳到,
“是田师兄一时莽撞了,请杨师兄见谅。”
杨桥这次没有避开,只是挑眉看了这蓝衫青年一眼,心道终于还算有个懂事儿的,便只说,
“并无事,只散了别挡着路吧。”
显得特别大度开阔。
蓝衫青年十分稳重得体,不仅对着杨桥又行了一礼,还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致歉。
看他竟然出来做这个好人,陆岑川就在心中挑了下眉头。
没热闹看了,围观人群自然就渐渐散开,蓝衫青年看似坦荡的四下逡巡了一圈儿,才与另外几人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见此,陆岑川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跟王家母子交代两句,拉着杨桥走人。
等走得远了,陆岑川才问起杨桥,怎么和这些人起了冲突。
原来是那粉衣的姑娘路过摊子,看见摊上的走马灯觉得有趣,又因没吃过酒酿圆子,一时好奇便拉了自己的丫头等在摊子外面。
谁知正排队呢,田师弟一群人就借由赏灯猜谜过来搭讪,姑娘不愿搭理,那小丫头也是个不顶事的,主仆二人慌乱之中退了几步,正撞在杨桥身上。
杨桥看了一眼双方阵势,二话没说就要把这姑娘安排在靠里的位置,又叫田师弟几人老实排队,这便起了争执。
“读书知礼,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竟然见了年轻的女子就上前……”说到这里,杨桥十分气恼,刚刚为了那姑娘的名声不能揪住这事不放,此时只有自家人,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但他不是那样荒唐的人,又在陆岑川面前,顾忌这好歹是个小姑娘,便掩住不提那些龌龊心思。
陆岑川见他竟是完全没有发现,还以为是单纯的见色起意,看了他一眼,说了自己一回来就看见那蓝衫男子在后面推人的事。又分析到,
“你不会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吧?那蓝衫人但凡早出来一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到王家的路程太短,只够草草说了这些,看杨桥有些不信,陆岑川也并不在此时争辩,王小唱早在门口等着,赶紧领他们进门。
院中几人各有坐立,那粉衣女子正跟小锦儿说话,见他们进来,立刻起身,敛衽而礼,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她身边的小丫头也跟着行礼到,
“多谢二位相助我家小姐!”
陆岑川叫她们不用多礼,抬头看了杨桥一眼,两人略一对视,杨桥便领会其中意思点了点头。虽然他二人对这事有些不同看法,但陆岑川最知轻重,就把交涉的事情都留给她,自己去顾小锦儿了。
于是陆岑川也学着粉衣女子的说话方式回应到,
“小姐莫急着道谢,刚刚冲撞小姐的几人,小姐可有认识的?”
粉衣女子一愣,十分惊诧,回到,
“姑娘何出此言?”
一直到了现下,陆岑川才有空仔细打量对面之人。
她衣饰并不张扬,却都是鲜亮样子,虽然陆岑川此时的眼光还不能确定这些衣裳的来处,却也能知道需得不少银子。能在夜市游玩还带着个小丫头,可见家中富足,而她行动间颇有一种规矩,又是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不似寻常富户的女儿。
陆岑川心中更多猜测,只到底没有证据,便就事论事到,
“那几人中有人临走还在留意小姐行踪,怕是贼心不死。如果小姐没个章程,我既已管了,免不了要好事做到底,送你回家。”
见她们面露犹豫,以为是不肯相信,陆岑川也不在意,到,
“或者请小姐说出个地址,我们去府上请了人来接。”
这话惹得两人面上通红,粉衣女子立时摇手到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又羞赧的捏了两下手里的帕子,轻声说到,
“我家中姓林,如今父母正在裕丰楼吃赏灯宴,久候我不归,得了姑娘消息,自会遣人来接我。”
陆岑川点点头,又管她们要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儿,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两人听得有理,忙忙就在身上寻找,半天也没选定一件,活像两只迷糊的兔子。
这么容易相信人,又这么绵软害羞,陆岑川有些无奈有些失笑。旁边杨桥大约也是看不过眼,开口到,
“大哥二哥如今也在裕丰楼,我去报这个信,想必有二哥在,不会当我是骗子。”
粉衣女子闻言飞快抬头看了杨桥一眼,慌忙又行了个礼,愈发像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声音里还有些不确定的颤音,
“多,多谢这位,呃,秀才老爷!”
“噗哈哈哈哈哈!!!!”
一听“秀才老爷”这称呼,陆岑川当场喷笑,杨桥也被这声秀才老爷叫得无措又无奈,心里把刚刚那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摆摆手叫她万万不可如此称呼,抱起小锦儿跟陆岑川告别。
而除了他俩,别人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互相看看,一脸的莫名其妙。小锦儿见叔叔要走,便一边挥手一边和陆岑川约定到,
“姑姑晚上记得来我家呀!小锦儿等你!”
“知道啦!”
杨桥一行人一走,王小唱就十分放心的把陆岑川她们留在自家院子里,说是娘跟哥哥忙不过来,就回摊子上帮忙了。陆岑川只好陪着两位兔子姑娘坐了一会儿,直到外面传来一阵人声,青衣丫头赶紧出去相迎,不多时便引了一群人呼啦啦的走了进来。
其中为首的一位妇人脸上方正严肃,甚是有些威严,后面仆妇丫头的跟了好几个,一大串阵仗十足。见了来人,林小姐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喊了一声母亲,那这威严的妇人便是林夫人了。
等她们母女又互相问答几句,陆岑川才迎着林夫人打量的眼神一欠身,并不多说什么,打过招呼之后就请她们出门,两厢告辞。
林夫人顿时有些傻眼,虽然她是来接女儿顺便道谢,没什么结交的意思,但……至少,至少也得请她们喝杯茶呀!
林小姐看着自家娘亲瞪眼,柔柔一笑,挽住母亲的手到,
“那是别人家的院子,若不是为了陪我,夏姑娘也十分拘谨呢!这不您一来,就赶紧趁机告辞了嘛~!”
林夫人看着娇婉的女儿,拍了拍她手到,
“我赶着先来接你也没准备,既如此,改日我们再上门道谢。”
“茗儿,跟娘仔细说说都出什么事了。”
“嗳。”
等陆岑川回到摊子上,夜市已经到了末尾。
灯笼要挂上一夜,街上人群却差不多散了,只稀稀疏疏的几个,也不是到处游乐,而是要回家的样子。
跟他们一样摆摊做生意的人家也开始收拢归置,王小喊终于能长歇一阵,而王小唱已经偷摸摸的开始数钱匣子里面的铜板,被王大娘打了下手小声喝到,
“财不露白!”
王小唱不乐意的拖着声音哦了一声,还做了个鬼脸,到底放开了装钱的匣子。又缠着王小喊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他给自己煮一碗酒酿圆子,
“刚刚你没吃啊!”
“人家把那圆子让给那个林小姐了嘛!”说完朝陆岑川挤了挤眼睛,
“夏姐姐,那林小姐是什么人啊?”
陆岑川也没打听,摇头说不知道。王大娘感叹了两句做生意就是什么人都能遇上,没想到读过书的还能这样蛮横,又趁机说教王小喊几句,便把这事放开来去。
而王小喊顶不住妹妹腻歪又煮了一锅酒酿,自家人吃之外,还分给附近的几个老邻居。大家都在收拾摊子,此时接了白送的吃食,免不了就互相闲聊几句。
陆岑川跟阿越分着一碗圆子,听他们都在说刚刚的事情,全是读了几页书就这样轻狂无礼之类。还有打听怎么他们摊子上竟也有个秀才的,陆岑川敷衍了一番,觉得自己重点转移得不错,又默默吐槽热爱八卦果然不止是青树村的专利,连县城也是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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