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天?
他怎么也在这里?
星歌出乎意料、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茫然失措地盯着……唔,盯着“华姐姐的弟弟”,这位在百万年回忆中一直相伴星华左右的血亲,无与伦比的亲切感倏然而生。
初见,星天仍是那般熟悉的模样,手中悠闲地摇着折扇,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他在华姐姐的心中的地位,除了爹娘和小妹们,无仙可比拟。可如此一来,星歌自己反倒是迷茫了。她是谁?她应该与星天相认吗?
星歌的一切性情、学识、回忆皆来源于星华,可打心底里,她俨然已将自己和星华区分开来。星歌与星华自始至终都是星族长公主的双生神格,这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可星歌从来都不是星华,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沉默。
星歌唯有沉默以对,容她好好想一想,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的华姐姐,还真是给她出了个大难题啊……
算起来,荧惑一个年过百万岁的星族,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可还是未曾婚配。星天一席话,虽是戏言,可荧惑听着也有些扎心,神色一黯,辞道:“不敢,殿下果然还是这么喜欢开属下的玩笑,属下……”
星天机灵的很呢,他哪里不知荧惑在想些什么?上前来,半开玩笑地安慰他:“荧惑啊,本太子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嘛。这几十万年来,你为天华……你为吾等共谋之大计鞠躬尽瘁,却无暇顾及婚姻一事,本太子这可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啊!!”
说罢,星天故意瞪大他那一双星星眸,修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水色灵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二星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咳……”
正是因为对星天太了解了,这两星勾肩搭背的,星歌越看越觉得肉麻。半晌,她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只好轻咳一声,闷闷地开口提醒道:“二位,注意形象,注意形象。这里是昆仑虚,不是……”
星歌一言既出,星天这才想起一旁还有个星歌,亦好奇地将目光投来。可一瞧见她的容颜,星天面色陡然一变,如遭了雷霹般慌忙退开几步,手中折扇猛然合起。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星歌,又瞧瞧同样不解的荧惑,沉声问道:“荧惑,这位……仙娥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生的和长姐一般模样?”
“属下亦有此疑问。”荧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流连在星歌身上,禀报道:“禀殿下,属下方才来问路,恰逢这位仙娥在此,她……”
“不错。”
星天同样点了点头,两星对视一眼,各自有所思量。
星歌瞪着他们俩搁那“眉来眼去”,气得跳脚,挺起胸脯,叉腰斥责道:“你们两个!如此言及一位女子的容貌,妥当否?”
星天唬了一跳,挠了挠头,方才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真在身前这“仙娥”身上看见了自家长姐的影子。他虚虚地向着星歌施一薄礼,刚想问个清楚,却见昆仑山上几道惊鸿顺势飞来,遂止住了话端。
“恭迎上神。”
三个昆仑虚侍卫驾着昆仑虚迎客的七彩祥云飞来,小笛被他们呈“品”字围在当中。仙还未到,那“恭迎上神”四个字已经传出了老远,好像生怕方这天地不知道星歌来了似的。
上神?
这两字顿时收获了星天、荧惑、以及在远处徘徊看热闹小仙的一众惊诧的目光,星歌大无语,目光瞟向小笛,却见小笛满面无奈,摇了摇头。
好,很好!她想低调,还真就不让她低调了是吧?那就别怪她惊世骇俗了。
“喂!你们两个看什么看!没见过上神啊?”
“我……”
星天一愕,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神仙星族敢这么同他说话了。
“真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登徒子,什么德性……”
星歌得理不饶人,趁此机会,好好怼了一番星天和荧惑,逞口舌之快。言毕,她大摇大摆地被侍卫迎上了祥云,回望了一眼那两星张口结舌的模样,心中乐翻了天。
离开星宫多年,这两星多半是皮痒痒了,竟敢言语如此轻佻生事?这回,就权当是她代华姐姐警醒教训一二了。
星歌潇洒离去,星天与荧惑反应不过来,一时还愣在原地。星天在围观小仙的目光中尴尬非常,恶狠狠地瞪了荧惑一眼。荧惑则委屈地低下头,以示无辜。
“罢了,本太子倒要瞧瞧,这位‘上神’究竟是何许仙也!”
目送着那团祥云消失在山顶,星天的面色青白交替一番,也化为了一道流光冲上云霄。荧惑虽被晾在了原地,眼神却是游离了起来,此时,星歌的模样终于与他心底一直潜藏的那个影子渐渐重合。
华主,是您吗?
…………
一路飞来,星歌光顾着与各路擦“云”而过的神仙们打招呼了,根本无暇欣赏昆仑虚的美景。直到口中津泽干涸,口干舌燥,她才终于得空歇下,一览昆仑盛景。
昆仑,万山之祖也,仙界诸龙汇聚之地,西王母与东王公的居所。那朵万丈神莲就漂浮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其上仙客往来,觥筹交错,瑞霭薄雾光摇曳,五色祥云飞不绝。莲下,诸峰白头万里雪,芝兰色秀分千叶,仙鹤声鸣时时起,轻音振九皋。
妙!
星歌略微颔首,心中置评一番。这里比之于老君冰冷的兜率宫更添了些人间才有的“烟火气”,她作为星歌,更喜欢这样的方域。清净,那是星华所好。
不过,姐妹俩同样讨厌登徒子和宴会就是了,要是这里没有那劳什子蟠桃会,星歌倒是不介意在此好好游山玩水一番。
“蟠桃宴尚未正式开始,还请上神入席,稍事歇息。”
那些侍卫全是一套说辞,许是见怪不怪了,他们面对星歌这个上神也面不改色,放下星歌便急急飞向另一处了。放眼望去,在这个“上仙多如叟,上神遍地走”的蟠桃盛会里,除了出众的容貌,星歌这上神在这一堆仙气神光缭绕的神仙中小小一只,可谓是极不起眼。
不过,星华的容颜可不会泯然众仙。自从她落下以来,在场但凡没长胡子的男神仙皆荡漾陶醉地将目光黏在了她身上,而长了胡子的老神仙们则各自聚成了几个小团体窃窃私语,星歌凝神一听,无非就是一些“此女惊为天人”之类的评头论足之言。
没劲。
星歌兴致缺缺地招呼了一圈,虚与委蛇谁不会啊?男神仙谈不来,她本想找个在场的女仙能说说话,可谁知这女仙们一个个的也是一脸的“荡漾”,只不过,这“荡漾”是目光锋利如刀,愤愤然地来回扫视,似乎恨不得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星歌和小笛尴尬地在那里僵了一阵,终于,还是灰溜溜走向了上神那几桌。上神之流在六界毕竟还是凤毛麟角之辈,蟠桃会上“遍地走”虽不假,但比起上仙那几千桌,已经是少之又少了,总共也就三十来个案几,甚至其中还有不少空着。
“呦呵,本座道是谁呐?怎么,天乐上神这都重伤了,竟然不安分守己地缩在南极帝君的洞玄化应声天,反倒还出来乱晃?这倒是出乎本座的意料。”
终于来了……
一个许久未曾听到的恶心话音从一旁缓缓飘来,星歌深吸口气,转身回望。果不其然,天衡上神形貌不雅坐在某处案几前,周身还是那般惯常云腾雾罩。月余不见,天衡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酸儒之气不减反增,折扇倒是换了个,但其上绣着一朵硕大的妖艳牡丹,反倒还不如之前那桃花扇来的养眼。
“天衡道友请啦,不知道月余前那道天雷的伤可养好了?本上神可甚为关切呐。”星歌杏眸一转,也不甘示弱地阴阳怪气他:“之前在南天门,本上神不是曾说要和天衡道友好好讨教讨教挨雷劈的滋味么?正巧此时有空,天衡道友不妨来说道说道?”
“哼!”
天衡将折扇“啪”地一声摔在案几上,桃花目阴冷地瞟了星歌一眼,竟是出奇地故作高深,并未再和星歌争吵下去。
装什么装啊?
星歌眼见着那些陌生上神或不解、或冷淡、或温和、或好奇的神色,哪还不知道天衡在打什么主意?
这家伙,分明是想借着言语挑拨让星歌在那些陌生上神心中留下一个“刁蛮”“任性”的形象,从而在一众上神中孤立她。
星歌心中敞亮的很,自然眼观鼻、鼻观心,不骄不躁地微笑着打了一圈招呼。慈航真人、圆通大士、燃灯古佛等来自梵境的佛陀皆向她投来慈祥的目光,而南北诸神的态度则各自不同,北方神多冷淡,南方神多热切,星歌甚至还在南方神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普化天尊,那个长的同南极长生大帝一模一样的神仙。
他怎么也在这里?
普化于翻天镜中相救于她,星歌自然没忘。她刚想上前道谢,却见普化天尊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似的向她虚抱一礼,口中还不忘和另一位名声极响的白泽上神啧啧道:“白泽兄,仙界何时多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女上神?不给小弟介绍一二?”
星歌一愣,刚微微站起又顺势坐了回去,心中更是疑惑起来。他之前还和南极长生大帝同为一体,在翻天镜大展神威,怎么现在……
“嗡!”
平地一声清鸣,响彻高台。云端之上,忽地飘起了渺渺仙音,众仙喧哗皆止,只听闻天地若有万千侍从振声高呼,合于一音。
“普德济世,北海长桑山长桑尊神到!”
“拜见上神!”
台上,无数品阶低的神仙跪伏,而那些品阶相同的上神竟然也各自起身相迎,俨然对这位“长桑上神”恭敬非常,就连天衡上神也不例外。
长桑?长桑公子?南华的师父?
那本星华快翻烂了的《六界神谱》中的字句在星歌脑海中闪过,这一闭关就闭关个几十万年的老不死的神仙怎么也出来了?就为了一个蟠桃?
长桑公子算是仙界资历最老的那一波上神了,年逾千万岁,医术高超,精于五行之变,演其微妙以养性治病,就连药王得道飞升后都在他的门下修习过。可这老家伙明明年岁不小,倒有一个癖好,就是喜欢见着仙就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公子”,不论长幼,说是这样能显得他年轻。一来二去,那些不懂事的小神仙,还以为这“长桑公子”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因此也闹过不少回笑话。
星华的记忆中虽然并未与这位传闻中的老神仙有过交集,但众目睽睽之下,星歌也不好显得太另类,便与小笛起身迎了上去。
方临前,那长桑公子慈眉善目地同一众上神应和过后,面容转来,一双黝黑的眸子恰巧与星歌对在了一处。霎时,双方皆是一震,星歌所见无非是一慈祥老者模样,其一袭玄黄道袍,面色微黄暗,皱纹遍布,只是……他这五官布列,竟给星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而那长桑公子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道暗沉的星光,眸色顷刻幽深了起来。
“见过尊神。”
星歌按着规矩行了晚辈之礼,却见那长桑公子展颜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小丫头,不必多礼,尔乃南华之徒,也算是老夫的徒孙女了。来,叫一声师祖听听。”
“师祖?这……”
星华不过是名义上拜南华为师罢了,星歌自然不能越俎代庖,替她的华姐姐认下这位“便宜师祖”,遂只能搬出一副震惊的模样,连连摆手,以示弗受。
四周一部分“胸怀大志”的上神们一听此话,目光比之最初纷纷起了异样。有长桑这等老神仙做师祖,将来平步青云绝非戏言,他们还羡慕不来呢。天衡一看着情形,顿时急了,还以为星歌平白又多了个靠山,可长桑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大送了口气。
“丫头,汝若不愿,老夫也不强求。但念及这份香火情,老夫可满足汝一个愿望。”长桑公子抚过他的胡须:“此愿毕,则香火止,汝与老夫,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此言听在旁仙耳中,不过是寻常一句警言。可星歌总觉得,长桑这“再无瓜葛”四字仿佛有什么深意,就好像他们本就相识已久,如今要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才会道出这样的无情之言。
“谢尊神。”
星歌闷着头想了一阵,也想不明白,只好草草应下。而那长桑公子却什么也没说过似的飘身入席,瞑目养神,空灵若无。
他……
星歌被长桑公子牵扯住了心神,目光一直流连于他身上,连她自己都不知在自己想些什么。至于那些后来的神仙,甚至包括随后到来而被请到“别域来客”那一席的星天和荧惑,她愣是一个也没留意到。
…………
“五色鸟族,那是什么小族?”
一个声音响起。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五色鸟族好歹也是娲皇留在翻天镜里镇压妖邪的,非小族也。”
另一仙如此反驳道。
“那蟠桃仙使怎么不请他们入席?还有鸟族那一个个的,把他们的鸟脖子耿的老长,这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鸟族嫌他们放跑了妖邪,看不起它们呗。”
那神仙长嘘短叹,似乎很是惋惜:“现在啊,此族可是块六界避之不及的烫手仙芋,谁都不愿收留他们。收了,说不定将来妖邪作乱的账,全要算到自己一族头上。”
“那南极帝君……”
“帝君尊上又不是专收乞丐的,将他们从翻天镜带出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更何况北方神近来逼迫也甚,帝君的南方诸天已经够乱的了,可没那闲工夫再自找麻烦。”
那神仙环顾四周,刻意压低了话音。
“多谢兄台解惑。”
五色鸟族?
窃窃私语声从旁飘来,星歌回过神,不知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长桑公子有古怪!方才星歌竟无知无觉地被他的背影吸引沉沦了进去,此时才得以脱身。这股莫名的吸引之力并非男女之间的那种相吸,给星歌的感觉,反而倒像……
本是同根生,却“相煎何太急”。
勉强将目光移回,星歌顺着嘈杂声望向莲台边缘,那里,似乎生出了不小的骚动。
一位倾城绝色的女子静静地立于台边,一袭缟素之服,淡白梨面,柳腰轻盈。从前举手投足间的那股优雅的气质早已消失殆尽,神色凄凄楚楚,弯眉微蹙,态生两靥之愁。
而女子身后,则跟着几个五色鸟族打扮的神仙。有几个对领头的女子似乎不怎么服气,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而另一些则和蟠桃会的接引使吵了起来,听之无非是些“为什么不给他们入席”之类的争论。
微祤姐姐……
星歌见到女子面容的那一刻,内心猛地一颤,五味杂陈。时过境迁,两仙之间恐怕早已不能像最初那样简单,自己又该以合种方式去面对微祤呢?星歌不知。
“好!”
争执良久,微祤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猛地一跺足,仙气荡开了一道气浪,将争吵诸仙隔开。她的神色落寞凄婉,可话音却依旧坚定,倔强振声,说与在场众仙:“当初我族驻守翻天镜,与妖邪争斗了千万年,期间付出了不知多少牺牲,仙界看不见!而如今我族却连入蟠桃会讨个说法的资格都没有,你们这些神仙……还真是健忘啊!我们走!”
“小族长……”
“走!人家都下逐客令了,我们又何必觍着脸在这里自讨没趣!”
微祤决绝回头,训斥族仙的语调更是冷漠以极:“你们莫不是就只记得祖母昏迷至今,却忘记了她若醒着,怎么可能忍受族群沦落到这般田地?就算那药没了蟠桃,也好过白白在此受欺侮!”
“是。”
提到微心,就连那几个眼高于顶的神色都略微放缓了几分,带上了些许敬意。他们或许不服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小族长”,可微心,却是曾经族群在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一行仙正欲拂袖离去,却闻身后,传来一言尖声呐喊。
“祤姐姐,留步!”
微祤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听闻此声,尤其是那“姐姐”二字,微祤的神情中顷刻覆上了一层寒霜。而满怀希冀飞奔而来的星歌见此,戛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微祤周身的那股生硬与冷漠,刺得她根本不敢上前。
“见过上神,上神言重了。”
她的话语之中,尽是疏离。
“微祤,当不起这‘姐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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