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海与山

四个时辰前……

(距灵国事变还余三个时辰)

天和城下。

“将军,边坝一役,我军辎重城械损失大半。余下战械仅够北门这边,东西两门只能围而不攻。”

“傒城与凫城的援兵呢?还须多久?”

星华坐于战车之中,流矢自棚顶刮擦过,迸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叫。

“禀将军,斥候报还有两个时辰。待援军攻城重械到来,我军完成对‘天和’的合围,若无变故,此城可下矣!”

信卒背后插的旗帜,在大漠的风中飘扬,猎猎作响:“陈大人率一路已围截住西城水道与西城门;李大人一路正去往东门,遭城上敌寇抵抗,进展缓慢。”

“嗯,知道了。退下吧。”

星华锐利的目光挪向城楼之上,影影幢幢的火焰与人形交错闪过,如魑魅魍魉,如死城幽魂。

“北门这里,还真是凶猛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星华思来想去。

千里奔袭,明明自己将攻城的时机选在子时,夜深人静,叛军应当来不及反应才是!然而眼下情景,显然叛军早就严阵以待,似乎知晓她会在何时进攻。

瓮城箭楼中射矢如雨,羽箭、火箭、甚或涂了金汁粪水的毒矢,不计损耗地往城底倾泻而下。而两旁的斜坡早已被木桩和刺棘布满,城上的叛军一桶接着一桶地浇下滚水,投下石块。

纵星华所率北军再精锐、武备再精良,要想攻上那短短的十几丈斜坡,也难如登天之路。

沿途城墙开有斜型小窗,外人难攻,里人却能凭长枪长剑随意刺人。瓮城里的叛卒一个个门精的很,专挑大盾底下的薄弱处下手,一刺一个准。

不少持盾北卒被刺入小腿,鲜血淋漓,当即站立不稳。而盾兵防固最赖众人齐整一心,整队只要有一处薄弱,城上城中的弓兵们就立即见缝插针,箭矢一顿招呼而下。

“小的们,给我顶住!你们两个,立即换位!换!”

顶在最前的几个小伍无疑是精锐中的精锐,攻城经验也是异常丰富。在几个伍长的狂吼指挥下,死伤兵卒被迅速拖入盾队内部,而后续盾兵则立即顶上。

防守坡道侧面的盾兵迅速将大盾抵在城墙洞口上,两三卒一起,死死压住,不让当中的长枪长剑刺出。

盾队中央,有数人扛着几大包袱草囊团,由两个手持火把的兵卒负责点火。每点燃一个草团,就递给身旁的盾兵扔进城墙的暗口里。

浓厚的药草烟火气,顷刻随着草团的燃烧在城墙的涵洞里迅速弥散,剧烈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涵洞里藏着的枪兵呛得眼泪哗哗,忙不迭地揉眼捂住口鼻,早就忘了向外刺出长枪。

“小兔崽子们,还等什么?” “冲啊啊啊!”

瓮城斜坡,盾兵势头正盛,也招致了两侧城楼上的特别关照。

正面搭云梯的兵卒压力骤降,原先靠人命堆也堆不到城下的形势瞬间逆转,已有数道云梯立起,挂在墙边。

云梯上,攻城兵卒手持圆盾,一边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箭矢,一边向上攀爬。伴着惨叫声,不断有头上同僚中箭掉下,落入深沉的黑暗,却少有人胆寒退却。

云梯单行,不进则死。这些精锐兵卒,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

他们亦有视死如归的理由:

星华早就承诺过了,并且真正兑现了她的诺言——凡留下名姓为国死者,本家与妇各得金十两,妇可改嫁,不得歧视;孩童一并入遗孤书塾读书,由州县抚养成人,免除徭役。

此为仁。

星华在西北所向披靡,犹有神助。退可“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进可“出入草莽,身先士卒,与征夫兵丁同甘苦。”

此为勇。

受其仁,信其勇,故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见识过广平王的武勇与仁慈之后,他们打心底里相信,这位将军能真正率领他们走向西北的胜局。

此间,星华也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此役过后,依例发放抚恤。全军约法三章,善待俘虏,彻查叛军余孽,不得肆犯百姓安宁。”

“尊令!”

将凡人拖入不属于他们的战争,本非星华之所愿。但看到这些素不相识的凡人,愿为自己一声令下而奋不顾身,她也难免有所触动。

或许一切的根源在于星黎下界历练。但若星黎不来,在此界经营多年的魔族可不会凭空消失。到那时,此界还不知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

如此一想,星华也就渐渐释然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无需向哪路神仙通禀,从来只有无愧于问心证道是也。

“是滚木!稳住,稳住!”

须臾间,叛军变了招。

眼见烫水被巨盾和厚靴子阻挡;暗孔涵洞为烟雾所充斥;沿途的道障被尽数拔除,城上叛卒又在敌将的指挥下,抬来了数十根削圆巨木。每根巨木都覆有一层铁皮,自瓮城斜坡上一股脑倾泻而下。

见此情形,星华眼眸一瞪,面色沉下去。

若在中原,滚木并不算什么。但此乃沙漠绿洲城池,风沙之所在,薄林巨石尚有,又哪来的此等硕巨木材?还特意裹上了一层防金刃所伤的铁皮?

无疑,要么是匪徒叛军从玄夜山脉砍伐一路带来,但那显然不可能;要么,就是有长期稳定的辎重供给,才得闲运来此等成品守城重械。

又是丰罗?

星华的目光睨向西南方丰罗之所在。

此国,有些逾界了。

滚木一下,立竿见影。

盾兵招架的住滚水、长枪、箭矢,但这一连十多根滚木俯冲直下,摧枯拉朽之势,即刻破坏了盾兵的阵型。

斜坡上,有卒连人带盾翻倒,被砸得头破血流,前人压住后人,自斜坡上一齐滚落。不少还没滚到底,就被箭矢射成了筛子。

而另一边云梯,爬上城头的军卒实在寥寥,奋力抵抗着敌军的枪兵弓兵,但很快就被清扫一空。

星华瞧得清楚,城上几人合力抬来叛军城楼上日夜烧沸的滚水,另有数人架着数只油光盈盈的大缸,直奔云梯的连接处而来。

那是……滚油!

滚油加滚水,两相炽烈相合,不啻于天雷轰响!

呲啦!!!

烈火顺着云梯与滚油所及之处蔓延,垂落如瀑布的帘幕。

惨呼声此起彼伏。浑身沾油,着了火的兵卒痛不欲生,慌不择路地冲向各处,将火引向云梯和城下的同僚。

形势再次逆转。

这般计谋,也就出其不意的“一次功夫”。但滚木、滚油,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除了耗,凡间还真就并无甚好办法。

小半个时辰后……

叛军的油缸滚水仍然不见减少,一缸一缸,从关内源源不断地运来。北门这边,云梯已消耗的所剩无几,而不控下瓮城城楼,又无法靠近瓮城内真正的城门。

战局似乎僵持了下来。

“李岚到否?”

星华沉吟扶额,左右一想,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禀将军,已完成合围。南面丘陵山上亦布置有弓手,严防叛军自丘陵暗中转移。”

“暂避锋芒,收兵!”

星华思量再三,用人命堆上城,死伤过甚,对凡间气运的调理有害无益。权衡利与弊一番,她还是决定等待援军到来。

……

“将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老子神行营小崽子们的命就不是命了?说得好听,你倒是拿出个法子来应对滚油与巨木啊!”

“都是些守城的老办法,没甚新鲜趣。但就是屡试不爽,奈若何?”

“防火的藤甲可有存备?”,“藤甲再防火,也防不住滚油加水一通滥浇啊!”

战事暂歇,战车轿厢中,几个互相不对付的统领你言我语,吵得星华脑仁疼。

“吵吵什么?都给我闭嘴!等援军!”

鸿大将军一开口,在场统领就如同鼠见了猫,纵然互相看不顺眼,一个个纷纷缄口不言。

“本将出去瞧瞧。柳舟,跟上。”

“是。”

远离了厢中的污浊秽气,星华走出了战车。子夜的凉风扑在她的面庞上,习习畅然,惹人情怡心旷。

边缘界域模糊的星空中,那粒因山河社稷图而闪耀的星辰,至今仍然辉光不减。

……

凡间好占星者不可胜数,星黎近些日子的来信,已有提及朝中旧臣凭“占星”之术妖言惑众——妄称天星长耀、天兆凶恶,灵国大乱将至——实则为构陷星黎之谋,昭然若揭。

信中,星黎有意无意地表露出对这些人的鄙夷。

作为一颗真正的星族星辰,自己本体和同辈星族被一群愚昧的凡人占来卜去,生搬硬造成了凡间王权更替的借口,这可不甚美妙。

……

“将军” “将军大人” “殿下……”

星华心不在焉地徐徐走过,却得了甲士伤兵一致的崇敬目光。有卒跪地拜服,有卒动弹不得仍然勉强点头,恭敬的话音与甲胄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于是她回过神来,长揖过首,向着他们深鞠了一躬。

算是回礼。

——为其心之所向而不顾身者,无论仙凡,此番精神都值得星华敬重。

“将军!这使不得……” “不敢呐!”

甲士们乱了阵脚,纷纷回避星华这一揖。而起不来身的伤兵也勉强偏过身、扭过头,以示弗受。

“怎么使不得?将运筹千里,兵投身入局,功在将不在兵;将令既下,兵行止而克城,功在兵不在将。”

星华向着他们莞尔,身姿顾盼之间,竟透出些不该出现在一位“铁血将军”身上的柔和。

“此城若下,功在汝等也,鸿某仅是坐而观之,自当心诚感激。”

话音未落,星华便自顾自走远了,徒留下一个不甚高大的背影。

有卒子揉了揉眼睛,似乎认为自己眼花了。那位礼贤下士、爱兵如子的将军,所过之处,周身的轮廓似乎泛起了一圈宛若星辰般的弧光。

(距灵国事变还余两个时辰)

得将如此,为卒何求?

在一众属下或敬重、或震惊、或感激的目光中,星华渐渐远去,悄然将自身气运与星辰的福泽分给他们——以期庇佑其疾可愈,其心可安,其人可存。

……

星日马,素来谓之“大凶之辰”,而她那宝贵的星之祝福当然不能用在这里。星华能带给他们的福泽其实并不多,但也算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在凡间动用仙术,无论微著必遭反噬,此为鸿蒙宇宙自开天辟地起就定下的规则。星华将自己的气运分给他们,也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那些细如蚁噬的疼痛感。

“于众生,吾爱尚且不足,又何来儿女情长?”

她一直都是这样。

……

一直在暗中窥探的那两位仁兄,于不可名状之处,终于齐齐道出了一声感叹。

星宫那二位,仔细瞧瞧吧!这!就是你们的好女儿!星宙与星月,究竟是怎么把他们的长女教成这般模样的?

星华也好,星宸也罢。

爱众生,却不爱她自己。

…………

两个时辰前。

“呜呜呜呜~”

悠远的角声,如约自北方传来。

(距灵国事变还余一个时辰)

地际与夜空相交处,一团朦胧的火焰浮现在遥远的天边。须臾后,如若一条烈焰长蛇,在一望无际的绿洲低矮丘陵上蜿蜒而出。

“来了?援军来了!” “俺只希望肉菜管够,多到能撑死俺。” “瞧你那点出息!哈哈哈!”

“别!俺们几个不要啥肉菜。断头饭有啥好吃的?多来点郎中,俺们小队也不至于换了几轮人了。”

“说得……是啊……死了太多人了……”

军营一角,兵卒或疲惫或振奋的议论声全数飘入星华耳畔。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抿起双唇,放下面甲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的确!凡间这一遭,死了太多人,是该有个头了!

星华心里略一合计——南漠绿洲三城攻克,西北战事,仅剩下将四散分布的猃狁人赶回他们的草原。这些,权且交给处置草原人经验丰富的雪豹营去做便好。

最近来的密报,言南一二军和雪虎营,已从南北两面将南三军攻下的几城裹在了玄夜山脉以南,两相僵持,至少对王都构不成什么威胁。

那便只余山匪众了。

那些江湖人因灵国早年战乱而落草为寇,退可占山为王、欺男霸女,进可流窜各地、无孔不入,星华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

约莫只能等叛乱平息,招安、分化匪徒内部,抑或将那“五狮众”、“七山教士”之流找个契机一网打尽,匪徒便不攻自破尔。

“此间事了,找个机会回王都瞧瞧。但愿三妹一切安好。”

星华再度神游至天外,漫无目的地在军营外围闲逛,能多待一会是一会儿。

她已吩咐柳舟领上一队前去和援军接洽了。战车里边的统领们必然吵得不可开交,一旦回去,她又要脑仁疼了。

“开始了。”

“什么?”

星华一怔,停立在原地。

幻听?

方才脑海中飘过星宸的声音,如一缕晚间凉风般的轻微。星华的美人面在意识之海上空浮现而出,继而看见,星宸似乎并不在一以贯之地濯足休憩。

岸边,她站得笔直,宛如锚定在冰海最深处的铁锚,露出水面的部分,挂着千年的冰霜。

“华,不对劲。”

星宸只说了三个字。

轰隆隆!

冰海翻腾而起,转眼掀起了千丈高的海啸,直逼天上的美人面。星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星宸强行挤出了识海。

“你干什么?!”

“不必管我,外边,很不对劲!”

罕见地,星宸的话音冷冽如铁,让星华为之心中一凛。再度睁开眼,军营一如往常的平静,与之前无甚不同。

但星宸说得不错。

星华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难以言说的预感。在身为星辰的百万年里,屡次遭逢危难之前,星华都会生出这般诡异的心悸。

对一颗真正的星辰乃至“星宿星主”而言,死亡,并不常伴她身,但每回遭些大大小小的伤还是在所难免。那种预感,可谓是星华数次“趋利避害”的大功臣。

疾步至一片帐子后,再三确认四下无人,星华口中念念有词,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再一次动用了仙术。

“唏律律!”

清鸣从虚空无极之中传来,骏马自星华勾勒出的光门飞扬而出,轻盈的身姿,洁白的皮毛,以及那璀璨如星辰的双眸。马儿四蹄所过之处,层层星辉点染而开,辉映出边缘界域模糊的星空。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

快走踏清影,夜来辉彩明。

“许久未见了,小星。在虚空裂隙里待厌了吧?”

老友逢迎似的,星华拂过小星的脑袋,收回面甲,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它的眉心。嗯~~还是那般的血脉交融,还是那般的心有灵犀。

小星打了两声响鼻,扭过脑袋,就像个撒娇的孩子。那双星眸里神机灵巧,仿佛在说:“为什么这么久!为什么不!来!看!我!”。

星华尴尬地一笑。的确,近来忙于同凡人钩心斗角,她不知觉地怠慢了小星,而且怠慢了不少回。她不得不安抚了好一阵子,心中好说歹说,这才让小星勉强安定下来。

“小星,且说正事。这周遭气运流转,你可感到了什么?”

“咴!”

小星眼中的星光收敛,不再玩闹。它的眼帘半垂,似在静静体悟着什么。

尚未化形的仙兽类,感知往往比神仙星族更甚。何况,小星乃是星日马一宿的具象,与星华一体共荣、血脉相连。星华寻常所能感知到的气运,在马儿眼中,就如一团染坊打翻的色彩,于诸天诸相之中,卷舒川流不息。

“咴嘶嘶!”

小星昂起头颅之时,星华也在同一瞬,感知到了它传来的讯息——

“后天坎运,六三,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先天坤运,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卦象?

“小星,身为星族,仙界那套先后天卦象,我等不必谨守之……”

“唏唏!”

星华的说教,被小星一声嘶鸣打断了。

“你是说……你在周遭气运的流转中感觉到了仙界因果之盘的干涉?!怎会如此?边缘界域等闲神仙都不愿靠近的,除非……”

星华猛抬头,心中彻悟。

整日整日的奔波,她都快忘了,此世,还存在着一位真正神仙的渡劫凡胎——

司命星君。

虽然星华认得司命星君的凡胎,但许久没出现在星华面前,那日还是以魏延灵的身份作为温家小子的陪衬,星华就没多如何在意。

甚至,打心底里她已经将司命星君认作了魏延灵,当作一个凡人,对她们调理凡间气运之行无甚影响。

然而,星华却忽略了一处机要关节——纵然受罚被投入边缘界域,曾掌管亿亿凡人气运的神仙,在仙界也定然被无数双眼所注视着;也依旧受到警幻仙子暂理的运簿和因果之盘所约束。

此即是说,足够牵扯到整个凡间气运之涡旋,除去星华与星黎这一方,以及暗地里不知藏在何处的魔族一方,如今还多出了第三者。

司命星君及其背后的仙界,即是那第三者。

“先天坤运,其位在北。后天坎运,其位亦在北。我记得,坎象象辞,是个……仙界鄙之为俗言的口诀……什么来着……”

“象曰: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索去一场空。”

星宸的话音在星华脑海里响起。作为她理智的那三分,星宸记得比星华这个本体还清楚。

“北,一场空,北……”

星华喃喃念叨着,心里咯噔一下,渐渐悬起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宸,你可还记得,柳舟去接洽有多久了?”

“约莫大半个时辰。”

“都已经大半个时辰了?是否,太久了些?”

星华面色变得极其凝重,她的目光缓缓挪向北方。大半个时辰过去,坤极处,火光依旧遥远。那条“长蛇”不再蜿蜒而出,竟然在星华未曾留意的时候,一字排开,聚成了几片方阵。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擂鼓声?不!战前战后的鼓声不会如此杂乱。

那是马蹄声!

马蹄踩在沙漠和丘陵的沙石中,离得又远,寻常凡人断然听不清,但在星华耳中,却如雷贯耳。

“小星!”

星华翻身上马,忍着反噬,迅速将小星的毛皮用幻术掩成凡马的棕色。刚刚做完这一切,马蹄声,已近至营前。

来不及了!

诸影缭乱,火盆前,群魔乱舞。

军营边缘刚树起没多久的篱笆,成了马蹄践踏下的第一批亡者。

小星飞驰营中,周侧一片混乱,星华俯身贴伏在马背,躲闪着四散的流矢。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星宸与叛军交锋的首战,亦是这般——叛军前部将灵国正军当成了援兵,毫无防备地被星宸所率的骑兵冲了个三进三出。

而今攻守之势异也。她麾下的兵仓促迎敌,无指无令,能否转危势为安?

但念头与心忧仅仅维持了一息,就被星华当成了杂念抛在脑后。她相信部下统领们能够临危不乱,而她自己已经没有工夫考虑眼前这些了。

胸中不妙的预感,催促着她要看得更远,更远。

“宸,事态危急,若本公主昏迷,你来接管这具身子!”

未等识海中的星宸回话,星华便徐徐阖上了眸子。内视本源,勾连本源,释放本源,那些下凡前就被星华封印住的星辉,正蠢蠢欲动。

“星华,你疯了!在这里解开封印,你……”

星宸的话音,就被淹没在星华的咒言中。

“南七宿,曰朱雀,七星现,轩辕明!”

星皇族的星辉,引来南宿“星日马”的七星之光,在凡人所不能见的微芒中,将边缘界域的无生界,映成为鸿蒙宇宙里最为闪亮的一颗星。那光芒,璀璨到足可比肩山河社稷图,比肩远在另一端的星歌“砸下”的神迹。

未等仙界那群败类留意到这里,随即,光芒一放即收,自无穷远全数汇入星华的“神庭”——谓之“神明之府”的穴位。

那里曾寄宿过一位上神的碎片,如今,它将成为星华“窥探”世界的源头。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星华在凡间也可做到真正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将她的感知覆于整个凡间界。

未有任何的犹豫,星华便放任自己的感知无限延伸。延向沙漠、延向中原、延向南北,延向此界海与山的尽头。

几里,十里,百里,直至千万里。每延伸出一里,星华的表情便扭曲一分,眉间便紧蹙一分,身中便有一条血脉爆开,而身子某处,也会多出一片淤青之色。

至于原本就有伤的肩头,更是血如泉涌,就连幻术也难遮那些闪灼的银光。血,从诸窍中流出,滴在小星的背上,开出朵朵银色的花。

但星华没有停下。

她必须要亲眼瞧瞧,在海与山的彼端究竟发生了什么。星宸、小星,还有自己的预感,他们从来没有骗过自己。付出这般代价,星华认为很值得。

于是,她看见了一切。

在东北看见了“船”;在南方看见了“局”;在西方看见了“山”。

…………

一个时辰前,灵国事变,于此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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