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便争回蕊佩,高驰羽驾,卷东风转。
凌霄巍峨,广寒凝露,焦雷滚滚,流火照灼。天庭昭喜,发奇明之光,万类竞贺,乘东风之便。瑶池莲舞,奏仙庭之歌,百仙入席,开玉皇之宴。
比之青丘与星宫,天族之宴多了几分辉煌,却少了几分乡野的轻快与自由。
不知何时起,凌霄殿外多了一百零八位接引仙娥,每有贵客前来,仙娥通传侍卫,侍卫摇铃通传近侍,近侍步趋上报殿中落座群仙,群仙依各自阶品或行或受相应阶礼。
我与青莲、芒种三仙堪堪行至凌霄宝殿正门,便被其上翻卷而出的流火霞云晃花了眼,我忙半遮双眸,口中惊叹道:“哇,师兄快看,那竟是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
芒种与青莲举目而观,唯见门上红霞满溢,紫金色烈焰升腾却不出半尺开外,仙娥们手提宫灯,立于门前,烈火舔舐却并无异样。
“梵境瑜伽论四曰:‘红莲那落伽,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门上之火其色紫,无寒无温,与八寒地狱中的红莲业火相去甚远,师妹怕是走了眼。”
青莲半遮目端详一阵:“若为兄未曾猜错,此火应是仙界圣炎,宝相真火。”
“宝相真火?原来如此,这兴许便是此门庭生的宝相庄严之因。”虽早知如此,我仍做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仙,窥见了个大秘辛似的雀跃之态:“师妹晓得啦!”
芒种见此情景嘻嘻一笑,问我师兄:“哎呀,看来这位小仙子是来自仙界什么偏僻之处,怎么连宝相真火与红莲业火也分不清。若这凌霄宝殿门上都是红莲业火,怕是整个仙界千里冰封也不为过。”
“仙子所言极是,我与师妹却是来自下界琅嬛福地,今日才得以飞升,只是……”青莲方说至此,却被那些仙娥打断了。
一百零八仙娥陆续已随着各路神仙入了凌霄殿多数,门外所剩无几,为首仙娥之旁一小仙娥轻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善:“几位道友杵在那里许久,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其余仙娥则尖酸刻薄得多,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仙娥向着为首那仙娥尖声道:“小满姐姐,我看这些两个神仙分明就是从什么穷乡僻壤里来的土包子,连凌霄宝殿都未曾拜谒,还妄想卑见玉皇陛下?”
另一个仙娥也随声附和:“就是就是,小满姐姐,我看他们分明就是想混入其中图谋不轨,今日才飞升的小散仙又怎会是上仙阶品。”
为首的仙娥则一语不发,只是盯着芒种仙子,仿佛要在其身上看出个洞来。
哎呦喂,这几个小仙娥今日可是心肾失调生出了三昧真火?我皱眉寻思着,这火气也忒盛了些。
不行,助仙为乐是种美德,她们受此劫难,我这位做玄冥上神的又岂能不帮?
我方想用那玄冥的万年寒气给她们消消火,却见那为首的仙娥终于从芒种身上移开目光,瞥了我与青莲一眼,摆摆手,‘好言相劝’道:“我看二位道友修行不易,快些离去吧。那位新晋上神还未至,若是冲撞了上神,受了责罚,可休怪我未曾提醒。”
说罢,她也不问我与青莲是何身份修为,面上堆出笑容,转向芒种,只是嘘寒问暖之中却总有种阴阳怪气之感不自觉地流露:“芒种妹妹,你这女扮男装之术倒是越发娴熟了,乍一看还真似个玉面小郎君,姐姐也差点未曾认出。只是妹妹虽心性洒脱,却也需交友慎重,万不可混迹于一些……一些小仙之中,误了道心,可就负了这身大好修为啊!”
青莲眉头微皱,静默不语。芒种原本欢欣的面色瞬间沉了几分,不客气地回道:“妹妹如何交友,便不劳小满姐姐费心了。只是姐姐拦住我,是为何意?难不成我这上仙,还没资格入此凌霄宝殿?”
提到“上仙”二字,那仙娥面色一凝,笑容顿时僵硬起来,话语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怎么会?妹妹这么一位‘芒种上仙’,自然也是能入的。”
“是啊,小满姐姐,你可知为何妹妹修炼五万年便能成上仙,而姐姐却一直在下仙徘徊?”芒种冷哼一声。
“你……”
小满仿佛被芒种仙子的话戳中了痛脚,手中宫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芒种:“芒种,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被三清天上掉下的机缘砸中了而已,少在那里得意忘形!”
“哼,姐姐怎么也不想想,为何妹妹能被所谓的机缘砸中,而姐姐不行?”
芒种毫不退让,嗤之以鼻:“能被机缘砸中是种本事,能把握住机缘更是本事。小满此节气到来之时,江河易满,水谷渐熟,本应作一派欣欣向荣之意。可姐姐名中这‘满’字却将本意那“欣欣向荣丢”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自满”了。不潜心修炼,反而妄图凭着些奇技淫巧渡上仙之劫,都是报应罢了!”
“误了道心的,根本就不是妹妹,而是姐姐你呀!”
诶?怎么这二仙火气都这般大,那为首的叫什么来着?小满……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小满与芒种,前后节气相续,这二仙本应是好姐妹才是,怎会如此针锋相对?
我手中玄冥寒气一收,先看情况再言。
莫不是……同为司掌二十四节气的神仙,芒种这位妹妹修为反比姐姐高,甚至可入凌霄殿赴宴,小满妒忌了吧?
势利眼!
这些神仙们长命百岁,没了修炼寿元之扰,反而像凡人一般玩起了争权夺利,贪名慕贵的把戏?也是,星族还需凝炼星辉,可他们借助于星族星辰紫炁,不费吹灰之力便修为大涨,自然有闲工夫妒忌与玩弄权术。
如此看来,这仙宫不过是一凡间皇宫的天象,地上的芸芸众生与天上神仙又有多少分别?不过只是寿元长短,能力大小罢了。
也难怪凡间之人称呼天庭之仙皆称真人,仙人。
在我看来,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本就为人,只不过是被赋予了神性的人。
小满拾起宫灯,二仙互瞪半晌。芒种似乎忆起门前还有我与青莲师兄,她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小满。
“二位道友实在抱歉,小满姐姐虽然……可她有一语所言非虚,按着规矩,修为未至上仙者的确不可入凌霄殿,还烦请二位道友报上姓名与展露修为。”
芒种反身向青莲抱拳,歉然道,其目光却是大多望向我。
“芒种,你什么意思?怎么?本仙子不配为上仙么?”
看不起谁呐?本还对芒种的是非分明极有好感,但瞧着她们的眼神,是有心也好,是无意也罢,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年头,低调还不成了?
我倒是不介意高调一场,只怕这仙界可无福消受。
“师妹!”
青莲见我面色不善,忙上前一步。虽不喜小满的姿态,他仍旧例行公事般向着那还处于羞愤之中的小满道:“鄙仙乃是下界琅嬛福地南华老仙门下弟子李青莲,鄙仙于今日方得以飞升仙界,入职太白金星,阶品上仙。”
言毕,青莲长发飘飞,十四道剑光溢散而出,相伴十四朵青莲盛开,所过之处,墨色梳洗,虚空震颤,荡漾如水波般朦胧,飞腾如蛟龙般激荡,起舞莲花剑,霜寒四方洲,有道是:“惊波动连山,拔剑曳雷电”。也不过如此。
青莲剑阵,名动四海八荒,初展颜。
那些仙娥被剑阵三尺青锋逼的倒退数步,纷纷仙气大放,结障以抵。小满手中宫灯瞬灭,瞪大了双眸。
青莲身旁仙气外放,锋芒半数内敛,又何止上仙之境?分明已趋近下神修为。
小满这才从怒火中恢复了几分理智,赶忙将那几个仙娥护在身后,俯首长揖,讨饶道:“小仙不识,上仙竟是仙界太白金星尊上,上仙受了神通吧。”
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他若非大喜欢庆,大醉狂舞,或是大敌临门,平日里祭出此剑阵便已是极为不悦,也亏得这些仙娥是凌霄宫前侍女,小满又是司掌二十节气的神仙,否则师兄还不得持剑劈了她们。
青莲剑气收敛,仿佛方才什么也未曾发生似的,唯有双眸远极,睥睨众生。
唉,风姿卓绝啊,仙风道骨啊,说实话,我羡慕了。
可反观自己,我何时才可像他一般拥有一把自己的佩剑?星族兵器需与功法相合,我创立百星华月咒之前,一直修炼的是娘亲的功法,所用也是娘亲年少之时以九玄光晶为体,玉肌琉璃菡萏为柄所铸的琉璃星穹剑,因其年岁甚久,锋芒失了大半,光华不复,不甚合用。
百星华月咒半成,我却一直因各种俗事纷扰,未曾寻觅合用的剑胚,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星族多以某星辰上至精至纯之石铸剑炼刀,却因各自修炼法门不同因星而异。我与娘亲功法一脉相承,百星华月咒之中也多以五行“木”之生发滋长为外像,自是选用“木”之一类灵草灵木做剑胚为妙,已化生仙形的草木更佳,我自有法保留其神志并为我所用。
可惜,青莲师兄的本体为佛祖座下创世青莲,于我而言实为上佳之选,可他毕竟身为我师兄,我又非魔界阴司那些翻脸不认亲的魔怪,怎会把我亲师兄炼成一柄剑?绛珠仙草我也曾考虑过,可她受神瑛万年露雾之溉,二仙情深义重,我又怎能拆散一对有情仙?
难办啊难办……
我正思量出神之际,却闻青莲言及我:“这位是我的师妹,天乐仙子公孙华,同位仙界二十八上神之玄冥上神。”
“什么?”
“我没听错吧?”
噗!
几个仙娥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玄冥上神?就她?”
小满先是一愣,又不敢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我几眼。她好似被何物给噎着了,接连干咳数声,平复半晌,这才忍住笑意道:“咳咳,容……妾身失礼。上仙莫要再说笑了,我等是曾听闻玄冥上神渡劫出错化身为一女仙,怎也不至于如此。”
她四下看了一眼,又低声补充道:“这……太白上仙今日飞升,想带自己师妹进凌霄殿里见见世面,编出此套说辞,我等也可理解。只是仙界有规矩在先,修为不达上仙者,不可入内,妾身也是很为难啊。要不……仙上让您师妹去瑶池稍安,待宴会结束再一同离去?”
青莲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很是无奈地向我摊开双手,不再言语。
好,很好!
我咬牙切齿地扯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这可是你自找的!”
砰!
浩大磅礴的仙力翻涌而出,九束万古玄冰自我周身平地而起,神庭穴中那朵冰莲再次浮现,雪疾风骤,冰花狂舞。这回,我并未压制其上的寒气,殿前方圆十数丈已成冰天雪地,那些仙娥被吹的东倒西歪,宫灯散落,好不狼狈。
除去青莲芒种所立之地,冰霜蔓延,直至凌霄殿前。原本内敛的宝相真火一触即发,仙光大作,低微龙吟之声叠起,紫金之火倒卷,似有反扑之势。我的寒气亦不屈迎战,冰火相交,殿前好一阵雾气弥漫。
“住手!何仙胆敢在凌霄殿前放肆?”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雾气之中传来,殿门訇然中开。
不过是给那几个仙娥些苦头尝尝,点到为止,我将那寒气顺势一收,冰雪消融,浓雾犹甚,凌霄宝殿之内的景象倒是看不真切。
一连十八个侍卫自门中鱼贯而出,将我与青莲团团围住,矛尖皆指向我,为首那神仙紫袍玉带,金剑银冠,周身杀伐之气蔓延而出,门上的宝相真火也紫焰升腾,我那些玄冥的寒气一触即溃,消融更速。
他这身衣袍,应是小弟掌管的北斗七星中开阳星附仙位者,仙界开阳宫武曲星君。
斗宿居北宫玄武,本是北斗七星,而南方则另有南斗六星,然而不知多少万年前,群星一场大变,东南西北尽数移位。虽爹爹尽力矫正,然而斗宿与北斗七星之位仍旧未能及时扭转,以至于原本南斗六星北移替代了北斗七星之位,而北斗七星则居正中紫薇垣,绕紫薇北极星旋转。
我们诞生之后,本我主南,小弟主北,三妹主东,四妹主西。然南斗六星成新斗宿,为称方便,便将新斗宿南斗七星划归我南方七宿管辖,小弟原斗宿北斗七星仍称斗宿,居正中,将来继承大统。
此遭纷乱,仙界那些星君也受不少影响,原本北斗七星君不过是北方七个小仙,阶品低下,无甚大权。北斗七星入主正中后,此七星君亦节节高升,被玉皇敕封为七元解厄星君,辅助西极勾陈大帝执掌天地人三才。开阳宫武曲星君便是一仙界将才,曾领兵十万与瑶光宫破军星君一道征战魔界,杀伐果决。
“武曲啊,再瞪大你的眼睛瞧瞧,连本上神与太白金星都不认识了?”我随手一挥,那些侍卫长矛便倒飞而出:“几个时辰前在东天门还曾见过的。”
“你是?玄冥上神?”武曲星君这才认真端详了我的面容,旋即大惊,长揖推地道:“冲撞上神,还望上神恕罪。”
那些侍卫对视一眼,收矛站定,纷纷单膝跪地行侍卫之礼。
“不,不可能!你……真是玄冥上神?”小满连打数个寒战,不敢置信地望着我,又转向武曲星君:“开阳,她是上神?她怎么可能是上神?你告诉我,她不是,她不是!”
可惜,武曲星君都如此说了,也由不得她不信。
武曲星君冷冷瞥了一眼她,语调不带丝毫情义:“小满,休得无礼!这位乃是今日飞升仙界的玄冥上神,执掌各方仙海与风雪凛冬。”
旋即他向着青莲行平辈之礼:“太白金星。”
芒种已然看呆,愣愣地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青莲,半晌无言。
“芒种,你可要好好地和这位武曲星君说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好整以暇地拨开额前的发丝,阴恻恻地微笑:“对啦,你可不能有丝毫隐瞒哦,否则我们亲爱的小满可就有机会逃脱惩罚,那可怎么行!”
芒种闻言,生生打了个寒战,不敢怠慢,赶紧向着武曲星君解释。
我倒是不介意这事闹大,冲撞上神,在仙界本为一罪,怎么也值个几道南极长生大帝的天雷。
嚣张总无好结果,小满如此,也算罪有应得。
果不其然,武曲星君听完芒种所述前因后果,怒发冲冠,冷声道:“小满,你无礼失德,道行败坏又冲撞上神,扰乱宴会,来仙!”
“属下在!”
一左一右两名近侍上前,抱拳行礼。
“将她押下去,丢入渊狱,听候发落。”
“不,不!”
小满双臂被两侍卫一左一右擒住,奋力挣扎却不得脱。本以为她会向我讨饶,我也可顺势恕其罪过,点到为止,然而她却向着武曲星君近乎撕心裂肺地道:“开阳!你当真就不顾及我们之间的情义了么?我只是为了离你守卫的凌霄宫近些,自毁身段,为婢为奴,都几千年了,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武曲星君神色微微一动,顷刻间却又沉了下来,如万载寒冰:“将她押走!”
“是。”
“开阳!开阳!”
无论小满如何挣扎,她终归还是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武曲星君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转向我等三仙:“多有得罪,各位海涵。芒种仙子与太白金星请随卑职入殿,玄冥上神请于殿外稍作等候,卑职这便为您通报。”
“师妹……”“师兄走吧,我等着便是。”
我瞧着殿门浓厚的云雾,静立调息。毕竟门内皆为仙界有头有脸的神仙,可不能露出破绽。
片刻之后,殿门金光大放,又是一连六十四道钟鸣响彻云霞,我微微一笑,抬步踏入了凌霄之门的云雾之中。
“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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