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4 -
“我是谁?”
亓斯攸笑着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已经换回那个再寻常不过的“他”,
“好歆歆,你说——亓家老三,不是‘亓斯攸’,还能是谁?”
说完,趁闻歆愣神,亓斯攸顺势起身,逃一般快步离去。
是亓斯攸忘了,这是他的府邸;他的院子;他的书房;
他再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初时,亓斯攸那么笃定;
笃定地认为,只是因着邹信康的反常,才迟迟未对闻家母女动手。
可,在刚才迷失乱撞的心口,他忽然不确定了起来。
只是因着那日,那弄堂摊位前的惊鸿一瞥吗?
他明明那样贪恋将爱恨都明挂面上的那个她啊。
而那时的亓斯攸,又是用什么可笑的理由,来说服的自己呢——
他想,无非是多养一个人;
这样一折就断的花骨朵,再来多少,他亓斯攸都养得起。
再往后走,亓斯攸想,将人安置一角,偶尔见上一面,也算是仁至义尽;
可后来呢?
他无从知晓,上一世的她,就这么草草而过;
他只在那堆价值不菲的瓷器碎片中,看到了那个将自己划得伤口外翻的她。
那样决绝又孤注一掷的闻歆;
也是亓斯攸许久不见的鲜活。
她闻歆,本就该是那样的。
那样一个在学堂内,逆着流言蜚语,仍昂起头颅的鲜活不屈。
只那一瞬的恍惚,平白倒退多年。
在那扇逼仄又沉重的门后,蜷缩着那样小小一个孩童;
他捧起缺口的药碗,狠狠向地面砸去,洒落一地渺茫的希望。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能细想;
过往,也不容许追忆。
那样一次次有意地忽视;顺从本心地向她倾斜;
若真要搜刮起那些点点滴滴,那其实全是亓斯攸可笑的掩耳盗铃。
对旁人说一个谎,或许需要用一千个、一万个,甚至更多去圆;
这个道理,对自己同样适用。
许多的事,就是不能开头;
不然,等着亓斯攸的,只能是一次次难测的失控。
一次次破格;
一次次难解;
一次次,全是因为闻歆。
而那样的一次次,都是他亓斯攸难以见光的谎。
粗砺的灰土将那朱红色磨灭;
蒙尘的“新凯大酒楼”字样下,是随着打开的点心匣子,淅淅沥沥漏出的干泥沙。
一本被翻到边角卷起的寻常医书内,将那年、那日、那时定格。
老相片被妥帖封存,碧海蓝天被时光洗涤成单调的灰黑白;
三个并肩而立,神态各异的少年少女,是最耀眼的永恒。
压抑的咳嗽声自屋内传出;
胸闷气短的喘|咳下,是素白的帕子上,那一滩愈发明艳的血红。
邹信康会用这种下三滥却不致命的招数,无非就是有所求。
这么些日子过去,亓斯攸能等,小冬却拖延不得。
只一个心不在焉的分神,晃眼而过的照片中间,站着的,是笑起时,左侧面颊处有浅浅凹痕的少女。
纵是不曾打过照面,也算不得熟悉,亓斯攸仍能第一时间认出,那就是年轻时的闻淑若。
那样的神态,若是闻歆再加些许刻意,的确是像了个十成十。
想到她,好不容易稳下的心绪,再起波澜。
对亓斯攸而言,那样一眼到头的无望里,闻歆就是那颗意外闯入,搅起涟漪的小石子。
那颗从始至终,都被亓斯攸“轻敌”的小石子。
待到某日惊觉那份难控时,已是无力回天。
失控的走向,连同那颗再不属于自己的心——
亓斯攸看着手中相片,抬手狠狠按向那早已溃烂的伤口处。
他居然,也会怕“死”。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亓斯攸不知道。
但他知道,不是闻歆求他定要活下去,不论结局如何时;
是更早、更早,更早。
是对这烂俗的人世开始产生虚无的期待;
是潜移默化的贪心开始侵占每一次决策。
又或者,在更早。
后知后觉的他,只留天翻地覆的狼狈。
她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胆小鬼。
他害怕会重蹈覆辙;
会一次次永失所爱。
他更害怕,同她天人永隔。
而曾经那视作唯一的信仰,也早在他的无法面对下,变得难以处理。
亓斯攸从不知道,只那么一次谎,就是再难回头。
“小春。”
他深吸一口气,
“好好照顾她。”
又是一桌的碗勺被扫落在地。
小春神色尴尬,眼神躲闪,不发一言,带着人进入屋内开始收拾。
“出去!”
又是一个茶盏向空地飞去,
“我不需要你照顾!也不要再看见你!”
那日亓斯攸离开后,闻歆伏在榻上,大哭一场。
待到再无一滴眼泪剩余,人也就这么昏昏沉沉,裹着薄被睡去。
这几日,除了半梦半醒间,那不真切的贴拂外,身边下人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再难有一句真话;
连着亓斯攸很是宝贵的院子,也大方地让给了她,不见人影。
小春倒是第一个开口同她说话的人;
奈何,闻歆并不想听。
翻来覆去的话,无非就是为那道伤口辩解,
“三爷……三爷他那么喜欢你……不会、不会真动你的……”
回答小春的,是闻歆气急下,向一旁丢掷出的瓷勺。
见状,小春第一时间,蹲身上前,
“这是上好的……”
抬头,撞上面无表情的闻歆,又急忙住嘴。
自那日起,闻歆只要想到亓斯攸一次,就毁他一个瓷器;
直到满屋子能被砸的,都被毁了个精光,闻歆也没等来那个想见的他——
等来的,是亓斯攸命人从库房送来的新一批瓷器。
想到此,闻歆又气又委屈;
不等她动作,却听门口的小春小心翼翼着开口:
“小冬……小冬好了不少。”
纱幔后的虚影定格。
一闭眼,心一横,小春朗声道:
“小冬说,他想见你!”
闻歆刚要开口,拒绝的话,又被咽下。
小冬能转好,说明身上的毒,已经被解。
就这么头顶疑云地走了一路,在去小冬院子的必经之处,闻歆见到了拦在路中央的高海琛。
“闻歆。”
他直白开口。
这下,想要无视,直接离去的闻歆,只能不耐止步原地。
“是不是太‘巧’了些?”
闻歆气得牙痒痒,
“怎么每次都能碰上你?”
“倒也不算‘巧’。”
高海琛笑得如沐春风,
“专门等你。”
“是吗。”
敷衍着提了提唇角,
“但我不大想见你。”
闻歆说着,就打算直接过去。
高海琛抬手,拦住她去路,明显不打算就此作罢,
“既然是去见小冬的,那想必你也知道了,小冬的毒——”
就见他笑得碍眼又虚伪,
“已经解了。”
闻歆已经不打算再接话,双手抱胸,没好气地侧过身,横了他一眼。
“知道解药是从哪儿来的吗?”
倒也不需要闻歆的回答,高海琛只自顾自道:
“是詹素薇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的呢——闻歆。”
见她总算肯正眼瞧来,
“你知道这解药是怎么‘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那笑,是病态的痛快,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很好奇,我也——不知道。”
说着说着,高海琛笑起,
“我不知道闻家老宅,也不知道被埋地下的那个点心匣子——”
笑到双肩颤起,捂着肚子,弓下身去,
“我怎么会知道呢——”
抬眼,见她气冲冲走来,高海琛下意识闪身,躲至一旁。
闻歆顺利过路,回头嘲讽道:
“屁大点儿的胆子。”
说完,还不忘夸张模仿,
“我不知道啊,高先生的胆子——”
视线垂过那定点,
“原来那么小呢。”
说完,“哼”地一声,挺胸抬首,大步离去。
强压心下不安,闻歆脚步匆匆,就见前方院门大敞;
里头,是瘦了一圈的小冬正来回踱步。
见她出现,小冬挂着讨好的笑,第一时间,迎上前去。
待到清凉的屋内,连同满桌消暑的吃食出现在眼前;
闻歆疑狐地看了眼殷勤的小冬,在他热情的礼待下,入了座。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小冬给闻歆端来一碗她爱喝的冰镇梅子汁,又自己端起一碗,朝闻歆道:
“先前是我对不住你,小冬在这里以梅子汁代酒,还望夫人海涵。”
说完,一口干下,酸得整个人从头到脚皱起。
许是日头太毒,闻歆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她看了一眼神色无异的小冬,半碗梅子汁正不住晃荡,
“什么‘夫人’?你可折煞我了。”
一拍脑门,小冬只当闻歆是在意那些有关前夫人的风言风语,
“先前是我对不住你,但那时以为你是邹狗的……”
尴尬地咳了声,小冬急忙改口,
“以为你是邹信康的人……这才动了杀心……”
见闻歆沉默着开始动勺,
“这几日,你同三爷的事儿,我多少也听说了些。”
小冬呲了个大牙,
“三爷动气,可不是不信你,按三爷的脾气,若是不信你,早一了百了了。”
就听他越说越起劲,
“不过,你给三爷下药这事儿,的确不地道。”
想到今日喊闻歆来的主要目的,小冬气恼地一拍嘴,
“不不不……不是不地道……是多亏了你,才有这解药……”
“多亏了我?”
闻歆动作一顿,
“解药?”
“是啊。”
小冬毫无察觉,
“多亏了你的解药,不然我——”
一边说,小冬一边横起手刀,朝自己脖子处,就是一顿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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