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52 -
“就算你不好奇三爷的过往——”
也不知高海琛从何而来的笃定,
“还不好奇他为何会特意将詹素薇单独看管吗?”
这明显的话里有话,就差直言,詹素薇并非因为乱吼乱叫,才被区分开来。
“那个女人口口声声喊的——”
高海琛掩嘴闷咳,见闻歆总算抬眼看来,手后的唇角,得意勾起,
“是你的名字啊,闻歆。”
他说:
“你真的——不好奇吗?”
可惜,闻歆只极短暂地扫了他一眼,就又低下了头去。
她嗤笑,道:
“你有那么好心?”
说着,闻歆撑地起身,拍下满身狼狈,
“高先生请回吧。”
就听她毫不在意道:
“我一个改不掉方言的‘土包子’都知道要避嫌,高家好歹也算是棱北的百年望族,这点基本的教养,都没有?”
先前那些胸有成竹,逐渐在高海琛脸上僵化,
“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
都走到了现在这一步,闻歆反问道:
“我拿什么后悔?”
一连说了多声“好”,高海琛才算是发现,对于面前这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法子是真的奏效的。
此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将那自进门来,就藏负在身后的物件砸出。
方正的盒子,尖锐的边角;
突如其来的变故,闻歆一时间躲闪不及,被丢中额角。
细小的口子绽开,有温热流出。
木盒子落地,散落出里头的三两旧物。
是一本卷边的旧医术,以及被夹在书页中,正滑出一角的泛黄纸页。
闻歆再顾不得其他,蹲跪下身,双手抖个不停,屏住了呼吸,将零零散散捡起。
前半本都是手抄的闻家秘方,可后半本的一张张上,却是铺满了陈年往事。
闻歆小心翼翼地抚上那熟悉的笔迹;
那是闻淑若的,也是在后来被生计压得喘不过气的一日日中,再没见过的。
那清秀却有力的一撇一捺,才应该是当年扬名湘洲,貌美又心善的闻家大小姐;
而不是后来那个满手粗糙的茧子,一到阴雨天,就被关节处的病痛,折磨得连端个水杯,都能撒出大半的沧桑妇人——
闻歆就这么一字字、一行行、一页页地翻阅;
仔细到,恨不能将每一笔,都刻进骨血。
直到最后,一封边角泛黄的信封,再次出现在眼前。
深吸一口气,空白的信封被打开,抖落而出的,是一张被妥帖收藏,保存完整的老相片。
隔着渊长的岁月,肩并肩的少年少女,是被定格的永远。
那是年轻时的闻淑若,以及——
邹信康。
这张闻歆从未见过的老相片,保存得当,不难看出主人对它的珍惜;
但,边角处褪色的痕迹,却掩饰不了那在指腹下一遍遍的摩挲中,被叠加的思念。
还是那片海;
蓝天白云,沙滩阳光——
“就去这儿。”
闻老爷拿出刚收到的信件,上头是拜托在外的友人,实地实景拍摄的画面,
“我们若若,肯定是喜欢的。”
闻夫人好笑地看了一眼自家丈夫,
“你呀,就宠她吧。”
书页翻过,清茶入口,
“等人走了,看你哭不哭。”
而前一刻才气冲冲来找自家母亲的闻淑若,此刻,却是低着脑袋,沉默地站在门边许久;
待到门内的父母换了话题,这才转身离去。
刚知道要出去读书时,除开忐忑,闻淑若更多的是期待。
那些只在书中,或是父母友人寄来的信件中见过的风景,她终于有机会亲眼去领略一番;
尤其是,那里,还是自家父亲与母亲相遇的地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几个字,对旁的世家公子与小姐来说,或许是怨偶一对、孽缘一场;
可对闻老爷同闻夫人来说,却是佳话一段。
为了反抗家中安排的婚事,双双逃出湘洲城的二人,却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偶遇,又戏剧般地对彼此这个想要退婚,且从未见过面的对象,一见倾心——
多年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更是让旁人艳羡不已。
甚至,在闻夫人难产大出血,大夫表示再难有孕后,闻老爷也毫不在意;
只一个妻子,一个女儿,这么多年来,相随相依。
闻淑若抽出医书中的那张纸条——
“当年,闻家被旁支算计,险些被吞并,若非如此,我绝不会抛下她们母子二人……”
“她从未怪过我,一个女子,不求名分地跟了我,又一人躲起,艰难生产,这些年,除了我时常托人送去些钱财外,她从未主动联系过我……”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场笑话。
“若若,你帮帮爹爹,你亲眼去看看她们母子二人如何了……过得好不好……”
“我放心不下,她不像你母亲,是千娇百宠下长大的掌上明珠……”
“终究是我亏欠了她……”
说到最后,这一家之主,竟在自己女儿面前,失态地落了泪。
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闻淑若心如古井。
她想问问这个称作“父亲”的男人——
是谁,毫不知情地被算计了一生,挖空了家底,用上能动用的一切,帮着当年濒死的闻家,渡过了难关;
又是谁,明知时机不对,还是在枕边人的一句句虚假的甜言蜜语中,点了头——
最后,险些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闻淑若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她无处发泄,也不能捅破。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虚假的梦,那她也只能继续维系,好让自己那身弱的母亲,至死沉溺。
她将被撕碎的纸张又重新粘起,将上头那小段地址反复背记。
可当她循着门牌,找到上头那个位置时,早已是物是人非。
打听下,闻淑若这才知道,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离世;
至于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站在树荫下,夏风翻腾起热浪,荒谬的冷笑声被盖去。
一个满头棕褐色卷发,皮肤白润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不远处,挂着浅笑,同一女子说着什么。
那女子点了点头,抱着书册,正准备离去;
却在转身时,同不远处的闻淑若,对了个正着。
她惊喜笑起,朝闻淑若挥了挥手,朗声唤她:
“若若!”
而那双顺声望来的瞳仁,在穿过枝叶间隙的阳光下,是澄清到,一眼见底的浅褐色。
同一片城区;
同一个学校;
甚至——
是同一个专业。
闻淑若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笑,听面前的詹素薇热情介绍,再如同不认识般,客客气气地同他礼貌问好。
先前那些极端又暴躁的想法,在三人的相处中,渐渐被划去;
尤其是当闻淑若发现,詹素薇对这个曾在聚会中,替她解过围的他,有着明显不同于旁人的心思时——
闻淑若决定,要退出这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可这日,她才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大篇幅对闻老爷的控诉,以及明确拒绝了闻老爷的拜托,并表示,若是他还对外面的母子二人念念不忘,闻淑若将会不计后果,将一切都宣告天下时——
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来了。
此刻的他,完全不见平日里的谦顺,大摇大摆地打量了屋内一圈,又趁她不备,将那露出的大半信纸抽出,
“原来你都知道啊。”
闻淑若震惊到难以复加,
“你、你会说……”
“当然。”
他不光会说一样的语言,甚至,对所有,都一清二楚。
信纸被撕了个粉碎,闻淑若气不过,就要上前理论,却被面前高出许多的他一把按回桌沿。
越贴越近的危险间,是酒气拂面。
“我亲爱的——”
他算准了时间,
“妹妹?”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口传来异响。
从他怀中探出半张脸的闻淑若,就见詹素薇站定门前,书册掉地;
而那正准备来同好姐妹诉说心事的期待,正凝固在脸上,变得不伦不类。
那日之后,闻淑若再没见过詹素薇。
正当不知是第几回被以“小姐不在家”的借口敷衍拒绝后,闻淑若因着忧思过度,晕倒在了异国他乡的街头。
“你醒啦?”
那人为她熬了两个大夜,见闻淑若转醒,小心将人扶起,小跑着去叫来了医护。
待到一口口热粥被他喂下,闻淑若看着面前一脸傻笑的男子,略有些畏怯地开口问道:
“你是……”
他咧着嘴,
“我叫邹信康,闻小姐,久仰大名。”
说完,还不忘补充,
“这是我亲手做的。”
一抬手指,几个因烫伤而生的水泡在上。
被他这模样逗笑,
“多谢你……”
闻淑若掩唇轻咳,
“待我好些,定亲自登门道谢。”
“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吗?”
见她不按常理出牌,他放下碗。
一时被他问住,闻淑若就听他添油加醋,好一通独白。
原来,早在湘洲城时,他就已经见过她。
或是在她连着流浪的小动物,都一视同仁的爱心下;
或是在她陪同母亲,施药布粥的善举时——
“一见钟情?”
听完,闻淑若面色平静,端起面前的粥,又喝了两口。
“你对我?”
她笑问道。
邹信康坐回床边,一本正经地“嗯”了声,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一见钟情,闻小姐,救命之恩,就当‘以身相许’的。”
她搅动着碗里的粥,戳捣出叮叮当当的响,
“哼——把‘见色起意’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闻淑若朝邹信康做了个鬼脸,
“我看你啊——不安好心。”
那时的闻淑若不曾料到,只一个跳脱的他,就能将那些残酷的死气沉沉,统统驱逐。
可日子不会永远都这样平坦无忧。
这一日,门被敲响;
打开,闻淑若期待的笑容僵滞在脸上。
倒是消失了许久的詹素薇,看不出丝毫异样,笑容得体地向门内,递去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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