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姑娘,别回头

风玉当然要跑,她只是年轻,不是人傻。

趁夜奔逃时,她扒在南兴城的书房阳台外,偷听书房内的金长哲和南兴城谈话的时候,虽然他们说的是英语,但风玉穿越之前刚刚高考完,英语底子很好,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风玉小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很想从她身上弥补遗憾。”

这句她听懂了。

风玉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出行规则,正好需要一个人带她离开香港去上海。一个极其冒险的方案在她的脑子里诞生了。

月影樟树下,她听到了沉寂夜色里车内的交谈声,知晓了金长哲第二天要去铜锣湾。她故作偶遇,在蝉和黄雀的角色转换中套牢了这只大螳螂。海上颠簸,她紧张是为了完美的伪装。直至轮船上在对方提出帮她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假作推脱不过住进对方的晚山别墅中,都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好找机会逃跑。

客房窗明几净,用具齐全,甚至还喷了名贵香氛。拉开花梨木衣柜,里面还有几套置办好的行装,有旗袍有洋裙,做工精良。风玉沉默着,不用试穿也知道肯定是最合适她的尺码。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夸白秘书的体贴细心。明明只是三人同坐船上的时候,金长哲随口提了一句“南小姐要在晚山别墅小住的话,还得准备新用具”,等到下船后风玉真正入驻,就已经看到了如此周到的布置。白知晓还一边“好意”地抢下她的行李,一边笑着对她说,都是船上打电话派人收拾的,匆匆忙忙,怕她嫌弃。

就算风玉真是个单纯的傻子,也不得不生出警觉来。太贴心了,贴心到她甚至怀疑这是白秘书的一种隐秘的暗示,或者是警告:这间客房应该是什么人用的,或者用了这家客房的是什么样的人。

风玉独自思忖着,在梳妆台前的镜子里走了神。梳妆台对着的花梨木衣柜,在她盯着的镜子里红喇喇地黑,会扎人似得红,淌在衣柜上卷云纹裹着的喇叭花图案上,恍惚间喇叭花也红的古怪起来,花瓣好像在开合,一张一翕地像是嚼着血淋淋的肉,花瓣还茹毛饮血地长出来,从她身后包围,渐渐地大过了她的身形,竟是要将她吞吃下去了,那卷云纹也一圈一圈地从柜子里爬出来裹挟住她全身,而她对此毫无反应……

她猛地惊醒,再一看,花梨木柜子好端端地在身后。原来是她太累了,在镜子前打了个盹。门口已经响起来了脚步声,她不敢耽搁,只带了证件和金条,推窗从客房二楼跳下去,又跑了。行李她虽然给了白知晓,但最要紧的这两件早就被她狸猫换太子,是随身带在身上的。

风玉心里对金长哲这种人是很不屑的,她上辈子的亲生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令她厌恶的滥情之人。而那个男人第一次看到她,就毫不犹豫地**了**,那眼神她可太熟悉了,尽管只是余光瞥见了,也让她立刻警觉起来,后来知道了他对自己另有企图,更觉得恶心,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要找刚成年的女孩子,还打着为白月光找替身的名头,能是什么好人?

她是绝不会留在这种人身边的,她这么想着,一开始坚决,再然后确定,不多久就摇摆、犹豫起来,直到她又坐到晚山别墅的客房里,看着梳妆镜里红的发黑的花梨木衣柜,看着被框在镜子里的她自己。

“风玉,你可以爱我吗?”

镜子里,金长哲从背后压下来,环抱住她。风玉沉默着,不动,泪先落下来了。

她还是想的天真了。

她想要在这里活下去,体面的活下去,却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她顺利地报道入学,成功学了新闻,手里还有钱,她无法想象的困难依旧能一重一重地无边无际地堆叠在她面前。

夏日出逃的姑娘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落进了汹涌的冬夜。再见到金长哲是一年后,这一年里风玉已经把偷出来的钱能折腾的折腾的差不多了。她一个独身女性,不可能带着大额钱财招摇过市。她去过银行钱庄,刚一提出要兑换黄金,就被要求提供黄金来源,她去了好几家都是这样,差点被报警,火速跑了。只能偷偷在黑市把黄金英镑换成零钱,去了几次就被盯上了,不仅被恶意压价,还遇到了抢劫。所幸她每次都是只带一小部分,但就这样几次下来她也熬不住了。

在上海上大学,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月生活费两元,学费要一百多元。她试过找工作,不是只招男工,就是一些打着正经名头的不正经工作,再或者做不久就因为各种理由被辞退了,她一直在应聘,还差点被卖了。

她学的还是新闻,活动多,需要到处跑,差旅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她没办法不做,这是积累人脉的重要环节。所幸她在学校一直勤勉刻苦,两辈子的积累下成绩也很好,她还参与了大学生组织的一个报社,认识了不少热心的学长学姐。

有个相熟的同系学姐帮她介绍了工作,是学姐自己曾经做过的,给业内小有名气的文兴报社的主编兼记者文丽做访谈助手,采访的大多是企业家之类有本职工作的角色,工作时间刚好和上课时间错开,时间比较灵活,只是应酬比较多。

上海商界就这么大,金长哲又是稳稳当当的头把交椅,名利场交际的时候难免遇到。文丽貌似和金长哲相识,还总过去打招呼。风玉每次都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总是戴着个硕大笨重的黑色圆框眼镜,穿着打扮也很土气,还因此总被文丽抱怨,说她不通人情世故,总让她好好收拾下,说这才能让人愿意跟你聊。好在她人微言轻,每次相遇不过是远远打个照面,金长哲不知是否注意到她,总之没有找她的麻烦。

她又是庆幸又是不安,虽然没再和对方打交道,但每每有他在的场合,风玉就总有种被盯上的感觉,好像她是个盘中之物似得。可她偷偷看顾过了,金长哲都没在看。

风玉课业本来就不轻松,还要勤工俭学,累的团团转还要担心被金长哲找麻烦。她的心头总被这么一把刀压着,压得她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既希望它快点落下来痛快一刀算了,又希望它千万不要落下来。

刀还是落下来了。

那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品酒会,是一位乐忠于名酒收藏的企业家举办的。文丽要去给这位企业家做一个关于品酒会的采访,专程带上了风玉。那位企业家叫李阳秋,外籍华人,对中国古典文化特别感兴趣。曾经被文丽采访过,当时还顺嘴夸了一句旁边的风玉漂亮。

“风玉,你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好好收拾自己一下呢,你这样类型的只要随便打扮一下就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的。”

文丽三十多岁,对风玉一点架子也没有。她自己就是个顶漂亮的女人,红唇卷发,一身职业套装干练利落,是个要风度也要风情的人。文丽拉着风玉的手,在办公室说话。她还在劝:“我比你大几岁,听姐一句劝,你这样不热衷于表现自己是不行的。你只有拿出好皮囊,人家才肯多看你一眼啊。你要想做记者,就更得这样,你的采访对象看你顺眼了才会想要跟你多说话。”

风玉心里总觉得这话有点怪,但找不出证据。她隐约有种危险的直觉,之前就推脱过一次,但文丽没同意,央求她说其他助手都有别的工作要忙,实在脱不开身。文丽一向对风玉关怀备至,应酬的场合也照顾着她,让她少沾酒水。风玉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跟她出戏这一次活动。

风玉本来还打算按原来的打扮去,但文丽一直劝她换一身好看时髦的。她知道文丽在穿衣打扮这方面一直是一个很龟毛的人,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香的,也看不惯身边人土里土气。可风玉不是个注重外形的人,还想推脱说自己买不起新衣服。文丽一听,立马说自己跟时装店很熟,要带着她去买新衣服,正好能赶得上晚上的品酒会。

风玉实在推脱不过,可到底还是觉得没底。想来想去,还是问出了口:“丽姐,这次品酒会都有谁参加啊?”

文丽以为她终于上道了,笑着给她看了与会名单:“怎么样,姐没骗你吧,这可都是大人物,要是恩能够中了这些人的眼缘,你什么采访搞不到啊。”

风玉仔细看了,其中没有金长哲,她稍微放了心。

“而且我跟你说啊,”文丽又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说着:“上次我带你做采访,李阳秋李先生对你印象可好了。你大学里几个小伙伴不是合伙办了个报社吗,我听说你们最近遇到点小麻烦,被责令停发了,出版部门的关系梳理不通对不对?李先生就认识行政上管新闻出版的,我正好把你正式介绍给他,好让他帮你走动走动。”

“你放心,李先生是新加坡人,他一向都支持新闻言论自由的。”

风玉被说动了,她参与的报社确实因为刊登敏感内容被暂时封禁了,一起办报社的同学连日来愁眉苦脸,跑了很多地方都没能解封。她思来想去,就为了报社也得去见李先生,更何况这次品酒会没有金长哲,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此时此刻她有多庆幸金长哲没去品酒会,晚上她真的见到金长哲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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