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好不容易摆脱热情邀请转场去唱歌的同学。出了饭店门,一阵疾风刮来,吹的人差点站不稳。
“这么大风。”沈新乔没注意脚下趔趄半步,摆头甩开挡住眼睛的头发。
杨林森侧身挡住,笑道,“是你单只手臂平衡不稳。”
沈新乔一点也不想让他帮自己找回面子,没好气道,“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吃别的?”
杨林森像听不出他的调侃,认真想了想说,“想喝瓶汽水。”
“去买。”沈新乔指了指前方路边推车的小摊。
他说的汽水是云峰当地的特产,两毛钱一瓶,虽然是香精勾兑,胜在便宜又是本地孩子童年的回忆,一直很受欢迎。
杨林森买了两瓶,沈新乔喝不下,他一口气全喝光了。
把瓶子还给老板,他又买了袋兰花豆,拆开了递给沈新乔吃。
这种兰花豆一般是老板自己家炸的,用旧报纸包成小包,两毛钱一包,又香又脆。
沈新乔最爱吃这个,尽管撑的难受,还是抵不住诱惑,捏一个放进嘴里。
只给他吃一个,杨林森又包起来,“回去吃,路上有风。”
“你刚才怎么不让我继续问?”沈新乔说。
“问啥呀?能问的不都问出来了?”杨林森说道,“而且你那个同学已经反应过来了,问你现在在哪个单位。”
“告诉他也没关系,”沈新乔把手揣进兜里,“你们是不是在查艾克斯酒吧?他说那里有女大学生,到底怎么回事?卖 | 淫还是一夜情?”
杨林森不瞒他,“在查,这不是秘密,连云峰人都知道江城艾克斯酒吧能找女大学生,江城人能不知道?”
沈新乔蹙眉,“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正经人。”杨林森笑,“不好色。”
沈新乔不接话,又问,“查的怎么样?”
“没有证据,也没抓到现行,啥都白扯。”
沈新乔一直有个怀疑,犹豫道,“新阳中学是不是跟酒吧有关系?”
“有,”杨林森这次回答很干脆,又突然问他另一个问题,“高青云的来路,你查到没?”
“没有。”沈新乔摇头。
“你当然查不到,”杨林森笑,“因为他不是你们系统的人。”
“什么意思?”沈新乔转头看他。
杨林森说道,“他高中时就是个街头混子,大专到农林职业技术学院,那里有个滑冰场,老板叫孟虎,高青云认识他后就退学了。”
尽管很惊讶,但沈新乔脑子转的很快,“孟虎很艾克斯酒吧的孟总有关系?”
“本家亲戚。”
沈新乔明白了,心内更阴沉。高青云一个小混混,是谁给他弄进高中做老师?新阳中学,新阳教育局,甚至是市局,哪些人给他铺路架桥?中间又牵扯到多少利益关系,他没敢深想已经感到不寒而栗。
杨林森见他面色凝重,开解道,“我们会查,这跟你没关系,别牵扯进来。”
“确实跟我没关系,”沈新乔冷笑,“我一个文职主任,能管得了什么?”
杨林森不作声,回到酒店沈新乔一直没说话,他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到现在他依然看不清沈新乔。
“洗澡吗?”他问道。
沈新乔眼睛转了转,一脸烦躁,自从胳膊受伤后,他每天最烦的就是洗澡。
“那两个打我的怎么样了?”沈新乔想起来就恨。
“在走流程,两个小喽喽,挖不到有用东西。”杨林森帮他把胳膊放下来,“他们说,余凯的老大是高青云,余凯有艾克斯酒吧的银卡,经常带女孩子去玩。”
脱了外套,沈新乔坐在沙发上不动,立式台灯的光白花花照在他身上,一张脸唇红齿白犹如稚子。
沉默许久,他抬手虚虚扶住额,说道,“新阳中学必须查,不然你们找不到证据,姓孟的在江城经营许多年,自然一切做的滴水不漏,而且涉及权势关系,你想查他没那么容易。”
杨林森在他对面的床边坐下,胳膊肘放在两膝上,叹口气,“你别管。”
沈新乔冷笑,“再说一次,我讨厌你这样,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虚情假意让人恶心。”
杨林森神色骤变,眉眼露出可怕的狠厉。
他平时总一副嘻嘻哈哈,对一切事都蛮不在乎的懒散样,极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沈新乔自然见过,也不怕他,继续冷声说道,“你怀疑新阳中学跟姓孟的勾结,组织学生卖 | 淫,但你查不到证据,因为这中间不是简单的利益关系,涉及教育部门……你想利用我的身份帮你调查,对不对?所以带我围着案子绕,让我自己发现,你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查……”
沈新乔抽气短促地冷笑一声,“你了解我,所以知道怎么利用我。你口口声声不让我牵扯进来,实际心里着急的要死,一定在想,终于搞明白了,快进来吧傻逼,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你可以欺骗我,隐瞒我,辜负我,利用我,”沈新乔站起来往浴室走去,“最不应该虚情假意,让我经受过的所有欺骗,隐瞒,辜负都变得一文不值。”
沈新乔边走边解衬衣扣子,一颗扣子卡住解不开让他心烦,狠狠扯了一下,扣子崩开掉在桌子下面,他转身正想去捡,突然被一股大力从身后紧紧勒住,一个热乎乎毛刺一样的脑袋扎进他左侧脖颈,沉重的粗喘在他耳旁轰鸣。
接着脖子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疼,沈新乔反应过来是被这疯狗咬了,立刻大喊出声,用力挣扎。
杨林森像一条饿了半辈子的野狗,终于叼住一口肉怎么能撒嘴。又因太过珍贵难得所以不舍得狼吞虎咽,咬住后磨牙发 | 泄欲 | 望,过了那股抓心挠肝的狠劲后,松开牙含住肉舔 | 弄吸吮解馋。
疼痛后,羞耻的唇舌声更让人难堪,沈新乔怕伤着胳膊不敢大幅挣扎,只能把所有怒气都集中到语言上,破口大骂起来。
他把毕生能想到最狠毒的脏话都骂了一遍,却没对杨森产生丁点伤害,反而舔咬的面积越来越大。
沈新乔感觉他快钻进自己衬衣里了,舌头抵住锁骨凹凸处恨不得把那块骨头啃下来。
身体如触电般战栗,沈新乔警醒绝不能再继续,得让他先冷静下来,万不得已只能用出最不耻的一招,“杨林森,老子要疼死了!”
杨林森已经疯魔了,又怒又急又疼,沈新乔一番话像一桶汽油点着了浇他身上。偏偏对方是沈新乔,不能打不能骂,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发挥动物本性,咬死他!
听到他喊疼,好歹靠最后一点理智清醒过来,撒嘴松开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跳进洗手间把门反锁住。
沈新乔:“……”
他在该生气冷暴力他还是找个趁手工具锤死他两种选择间摇摆不定,一时不知道先做什么,原地转了三圈才冷静下来。
脖子上疼的僵硬,估计是肿了,沈新乔最先想到的是,明天会不会被人看见!
杨林森怕挨打,第一时间躲进卫生间,还以为沈新乔要砸门,紧紧抵在门上做好防护准备,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动静。
他没耐心,小心试探,“喂——”
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动静,他有点急了,“你生气了?不能怪我,是你先刺激我的,你想想你说的是什么狗屁话!我一片真心对你,你全当狗吃了,还说我虚情假意,你才是!”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外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会是生气走了吧……杨林森立马紧张了,开门悄悄探头出来——
欸,卧槽!
沈新乔躲在门口,等他探出头,眼疾手快把手里的包精准套他脑袋上,拉住包带把他拖出来,推到床上。
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杨林森最开始还哇哇叫喊疼,一会又担心他胳膊让他别冲动,后面又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了,开始哈哈大笑。
沈新乔什么气都被他笑没了,对着屁股踢一脚结束殴打。
杨林森脑袋上扣着个旅行包,在床上边笑边打滚,折腾了十几分钟。
沈新乔担心他吓得隔壁报警,扯掉他头上的包骂道,“笑个屁,闭嘴!”
杨林森笑的止不住,抖了好一会才过劲,摊在床上休息几分钟,悠悠说道,“我又饿了。”
“怎么不饿死你!”沈新乔踢他一脚。
杨林森扯起嘴角无声的笑,沈新乔坐在床边离他半臂的距离。衬衣下细窄的腰温柔朦胧,像无数次梦里的家园。
那是他的归宿,无论身体还是灵魂,活着亦或死去,他都必须回到这里,回到他的身边。
“以后别再说那样的话,我没有虚情假意,我算计所有人也不会算计你。”
沈新乔不吭声,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仿佛静夜里的细雨般柔软动人心。
“我确实了解你,”杨林森接着说,“所以知道你一定会跳进来,我需要你,新乔,不想让你有危险也是真的,你有大好前途,安稳生活……你说的对,听起来确实他妈很混蛋。”
过了许久,沈新乔终于开口,“既然了解我,就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放弃的,危险?那算个屁。”
他说话时衬衣跟着动,从后背看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勇敢又美丽。
杨林森抬手轻轻碰衬衣下摆,轻声问,“这些年,你好吗?一路平步青云,是你想要的吗?”
沈新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听不懂。”杨林森嘟囔。
“从来就没有安稳,即便是安稳了,也只是……”沈新乔说不下去,“算了,你又听不懂。”
“哎你——”杨林森上手扒拉他。
“睡觉!”沈新乔躲开,进去洗澡。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就感到受伤的胳膊隐隐作痛,心里把杨林森咒骂一遍。
洗漱照镜子时发现脖子上淤青扩散到手掌那么大,又红又肿还有牙印,十分骇人,实在气不过把杨林森一脚踢醒。
吃早饭时陈星台眼神在他身上滴溜溜转,沈主任衬衣扣子系的的严严实实,总感觉像是欲盖弥彰。
杨林森从身后呼噜他脑袋,“你老看他干嘛?”
“没有……”陈星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怎么了,没睡好?”沈新乔问。
陈星台摇摇头不说话,眼神却往毛元元的方向撇。
“看我干什么!”毛元元一口吃了个鸡蛋,努力咽下去开口,“他说我打呼噜吵的他一夜没睡,槽!明明是他打一夜呼噜吵得我没睡好!”
陈星台委屈死了,“就是你打,我女朋友从没说过我打呼噜!”
毛元元一愣,难以置信,“你有女朋友?还跟你睡?”
“怎么了?”陈星台莫名其妙。
毛元元不吭声,脸色黑沉。
沈新乔跟陈星台面面相觑,搞不懂哪句话惹到这位警官了。
杨林森幽幽说道,“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女朋友,更没人跟他睡。”
毛元元:“……队长!”
“这有啥,你还年轻。”杨林森在他肩膀拍拍以此鼓励。
“你不也没有!”毛元元气急败坏,“你可不年轻了!”
杨林森:“……”
毛元元见击中要害,变本加厉报仇,“我们单位一个实习的女孩子追求队长,送他一盒自己做的月饼,过了几天人家问他有没有看到里面的字,他说什么字,月饼里面还有字?那女孩竟然写了告白字条包在月饼里,他一口一个,根本就没咬开!还说味儿不行,太甜,把那女孩都气哭了。”
陈星台哈哈笑,“要是我也想不到情书还能包进月饼里。杨队长,你为什么没女朋友,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这么帅,又很猛,我要是个女孩就喜欢你这样的。”
杨林森提起嘴角嘚瑟一笑,“我喜欢烈马,这玩意不易得。得到了又不好驯,驯服了脾气还大,天天被踢,所以这辈子就这命。”
沈新乔喝了口豆浆,被烫得里里外外都发热。
云峰当地教育部门安排人随行,两个人很年轻,没想到会有警察同行,都很紧张怕有事。
沈新乔解释安慰一番,两人渐渐放松。
张强老家在南湾县下面一个小镇上,那地方是山区,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他父母很早就到云峰市打工,张强跟爷爷奶奶生活。
这两年发展旅游有了名气,但交通还没跟上,道路特别差,车开过泥土路飞起漫天灰尘。
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路上已经联系好当地负责人,到了镇上领他们去张强家里。
说是城镇,他家房子不临街,跟农村差不多,院子里堆着收进来的玉米。
沈新乔提前看过张强照片,普通的矮瘦男孩,扔在人堆里完全被淹没的长相。见到他父母后,惊讶的是张强妈妈长相挺出众,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跟二十多岁差不多,个子又矮,站在那里像个小女孩。
他们已经通过警察了解到张强在学校所受的欺凌,见了教育部门的人自然没有好态度。他爸爸看起来是个老实人,脾气却挺倔,刚见面不了解,沈新乔没留意被他推了好几下。
家属不配合他们只能唱独角戏,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沈新乔问村长,“张强爷爷奶奶呢?”
“他们不住这,分家后搬回老家了。”
“还有老家?”陈星台吃惊,脱口而出。
“在山里面,现在都是些老人还愿意住,年轻人都搬出来了。”
沈新乔问,“张强跟他爷爷奶奶生活时,是住那里还是镇上。”
“住那儿,以前山里有小学,他在那儿上的小学。”
“我们去老家看看他爷爷奶奶。”沈新乔决定道。
云峰市的两个人忙跟着劝,进山路不好走,而且在他们看来慰问不就是个形式嘛,有必要这么较真?
不过沈新乔执意要去他们也拦不住,只能跟着领导折腾,心里把他骂的要死。
从镇上到山里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比市区过来都远,山虽然不高却很陡峭,全是石头路,颠簸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山路难走,杨林森不放心陈星台的开车技术,跟他换了位置,亲自开车。
山路全是又急又窄的弯道,沈新乔连颠带晃,感觉身体里的骨头架子都被拆开了一样,紧紧贴住椅背生怕一低头就吐出来。
村子在一个山坳处,他们到达时正中午,零星几户人家冒出袅袅炊烟,印着红绿相间的秋日山景,很有世外桃源的意趣。
张强爷爷奶奶年纪不算大,六十多岁的样子,跟他父母的态度相反,他们一见领导就开始嚎啕痛哭。
他们可能不清楚真相,只以为孙子在学校被人下毒害死了,哭求领导和警察一定要抓住坏人,给孩子报仇。
沈新乔心里百感交集,张强这个学生一直让他无法深想。黑白对错似乎很清晰,他却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说死去的人是受害者,那张强是不是呢?他害了人,可他也是受害人。
村子小,山村的乡亲很少见外人,尤其是大城市开汽车来的。家门口围了一圈人看热闹,沈新乔找杨林森要了盒烟,过去发了一圈。
几个老人抽了他的烟话也多起来,主动跟他谈起张强小时候的事,如何听话老实,如果孝顺老人,如何勤快干活……就是脑子有点笨,反应慢。
“估计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不是那事,他们家有遗传,他爸也不太机灵。”
“别瞎说话,人家咋不机灵了?”
“不是我瞎说,你们岁数小不记得,他后面给人家那个小孩也不机灵,脑子不好……”
沈新乔捕捉到重点,“什么是给人家的小孩?张强后面还有个小孩?”
“是有一个,村里老人才知道,后面又生了女孩,有点毛病,送人了。”
“什么毛病?”沈新乔问。
“那个才真是发烧烧坏了,说是个啥病来着?我忘记了……”
“小儿麻痹症。”
“对对对,就是这个病,小二啥症!”
一道闪电劈开黑沉的天空,电光火石间,沈新乔像是被击中,白光噼里啪啦从脑子里闪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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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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