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中学是所职业高中，在新阳高新技术开发区，从开发区这个名字就能听出来，这地方很长一段时间属于偏僻地区。

新阳的名字由二十年前在这里的新阳炼钢厂而得，钢厂规模很大，鼎盛时期养活了几万人，虽然后来倒闭了，一代代的工人们却已经在这里安家扎根，没了体面工作，成千上万的家庭失去固定收入来源，开始加入小商贩队伍。

江城有个笑话，女孩子嫁到新阳，婆家送的最贵重彩礼是一辆可以走街串巷的小推车。

划为开发区没几年时间，尽管引进不少企业进来，去年江城大学医学院也搬到这里，然而对于当地居民来说，并没有明显感受到利益。

除了做小生意，因为当地梅花山的开发，近几年有大批人开始从事旅游。

梅花山不高，由历史记载中满山腊梅而得名，去年当地为发展旅游业，仿照历史，重新在山上种了几万株梅花，吸引全城甚至全省游客慕名而来。

新阳中学就在梅花山脚下，一所二流职业高中，风评好不到哪去，学校附近的网吧、台球厅、KTV、小旅店比文具店和餐饮店加起来都多。

因为是面向全省招生，外地学生差不多占了一半，学生宿舍节假日也可以留宿，学生是这些店铺的主要消费群体。

在车上，周主任一直在打电话，应该是新阳区教育局在汇报详情，他没有过多说话，只是冷脸回应。

周主任还带了一个人，是他们科的一个二级主任科员，三十岁左右，长得明艳性感，虽然结婚有孩子，依然有前赴后继的追求者。

沈新乔听过不少周主任跟她的桃色八卦，真真假假无法分辨，不过愿意相信的人自然就默认是真的，所以整个市局，提起袁红霞，各个眉飞色舞，有种要坐下来聊半个小时的兴奋。

袁红霞不仅容貌出众，待人接物也是温柔体贴，说话轻声细语，看人时一双大眼睛含情脉脉非常专注。

她看出沈新乔不太舒服，关心的询问好几次，从副驾驶转身给他送水喝，递纸巾擦汗，一会又拿出块糖送给他吃。

沈新乔本来就不舒服，藿香正气水的味道一直在喉咙翻滚，只想趁这个时间缓缓，却要一次次应付她道谢。

不知道周主任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带她随行，是有什么打算？

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到新阳中学时已经六点，学校门口很安静，没了往日热闹，出来接他们的老师说因为封校了，所有学生今天不让外出。

来人急色匆匆，灰色短袖汗湿透了，沈新乔他们跟着加快步伐，袁红霞穿着高跟鞋小跑着跟在后面，鞋跟咚咚咚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

进办公室后互相做过介绍，来调查的警察负责人正是上次在三中见的毕行，他也记得沈新乔，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点点头。

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警察开始介绍案情，这人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双眼黑亮。举手投足间非常精干，沈新乔猜他应该有点功夫，像练过武术。

今天早上6点接到游客报警，说在梅花山发现尸体，之所以这么早，是因为最近流行去梅花山看日出，这帮人凌晨四点多开始爬山，因为出发有点晚怕赶不上日出，他们没从爬山楼梯上去，抄近路从未开发的山林里走。

走到半山腰的平台时，一群人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因为人多又都是年轻人，也不觉得害怕，就寻着味道找过去，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洞里发现三具尸体。

据警察初步调查，三人死亡时间大概是9月6日，到今天已经过去四天了，盛夏高温天气，可想而知现场有多恐怖。

当时一群人全吐到脱水，两个体弱的女孩子直接晕过去了，连警察去现场时，几个年轻警察都顶不住吐的昏天暗地。

沈新乔想象那个画面，胃里翻江倒海又想吐，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把恶心感压下去。

因为三人随身背的包里有饭卡，所以很快查到是新阳中学的学生，两个女生是高二旅游1班的学生，男生是高二机电1班的。

法医初步判断死亡原因为中毒，具体情况需要等尸检后确认。学校已经通知家属，因为三人都不是江城本地人，家在其他县镇，家属需要明天才能到。

周主任脸色铁青，冲新阳中学校长质问道，“学生失踪四天，学校为什么不知道？”

校长姓郭，四十多岁，身材很胖，估计有两百多斤，不知道是不是哭过，此刻整个脑袋都红通通的，声泪俱下道，“班主任第一天发现不在校时就开始查了，我们学校一直管的很严，每天晚上都查寝点名，因为刚好是周末......”

周主任拍桌子，“跟周末有什么关系，全市没有一个高中是双休，就你们搞特殊？”

郭校长抹了把汗，“不是双休，周六休息一天。”

周主任语气稍微缓和，“职高学生不好管，这我们都理解，但是学生失踪四天，老师和宿管是怎么处理的？”

“第一时间就汇报了。”郭校长痛心疾首道，“周六放假，周日学生班主任发现了，询问过同班和同宿舍的同学，同学说他们去市里逛了，班主任又联系学生家里询问，但因为学生都是下面乡镇农村的，家里没有手机和电话，没及时联系到。”

毕行抬手拦了一下郭校长，“详细经过我们需要跟两个班的老师和学生调查，请校长先安排一下。”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出来周主任和郭校长话里的机锋，神色有些不耐烦，对周主任和新阳教育局几个领导也没客气，沈新乔猜他应该也不是出自普通家庭。

学校安排人带警察去调查，周主任和新阳教育局副局长把郭校长留下，袁红霞也留在会议室，几个全都不说话，像被按了声音关闭键一样。

沈新乔站起来，“周主任，你们先开会，我跟着去看看，了解情况好跟任局长汇报。”

周主任像是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行，你辛苦点。”

沈新乔感到好笑，明明就是在等他知趣的主动离开，还装出一副斟酌的样子，你们想谈什么我还不想听呢，无非是统一口径好避免追责。

他这个办公室主任，一直被几个实权部门排除在外，因为到现在这帮人也没弄明白他站的是哪一队。

下楼追上几个警察，新阳教育局一个人认识他，忙打招呼。

因为涉及人数较多，又要分开询问，安排了好几个地方，老师们分开带领去一一找人，沈新乔本想跟去看看，但问询现场不能有其他人，他只得和新阳教育局的同事一起留在外面。

天已经黑了，9月的天气，晚上不再酷热，空气里的凉风吹的人舒服许多。

沈新乔在花坛边坐下来，学校停课后不上晚自习，校园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办公室和会议室还亮着灯，显得孤寂凋零，偶尔听见后面宿舍楼男生闲的无聊大吼，接着再响起宿管的训斥。

他口干舌燥想买瓶矿泉水，转头看了一圈没找到商店，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打算出校门买，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叫住他。

是新阳教育局的那个同事，刚才走开原来去拿水了，递给他一瓶，还帮忙把瓶盖拧松了，“沈主任，喝点水。”

“谢谢。”沈新乔真诚道谢，一口气喝了半瓶。

他不记得这人叫什么名字，大概有点印象是姓章，因为他刚才介绍时专门强调是印章的章，所以就记得了。

他三四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夹着个黑色皮包，短袖衬衫一半扎在裤腰里，一半胡乱扯出来，穿了双黑色的塑料凉鞋，看样子不像是公务人员，反而像大街上跑销售的。

他不仅外表打扮粗糙，动作也不讲究，沈新乔在花坛边坐着，他直接岔开腿蹲在对面，几个脚趾头从凉鞋缝里钻出来。

他抱着公文包往前蹭了蹭，靠近沈新乔说，“沈主任，幸亏今天我们来的晚，我听说今天几个老师去公安局认尸，回都回不来，直接送医院了。”

沈新乔好不容易忘记了又被他提起，赶紧喝口水压下去。

“听说都烂的不成样子了，蛆虫乱爬，看一眼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新乔站起身想离他远点，想不通这么没有眼力见的人是怎么进的教育局。

“沈主任，你害怕呀？”姓章不姓张的家伙终于反应过来，讪笑着问。

“不是，”沈新乔否认，“死者为大，还是不要在校园议论。”

“也对。”他点点头，跟着站起来，凑近了小声说，“沈主任，你知道这三个学生跑到梅花山干啥去了吗？刚才郭校长没提，我可以告诉你。”

沈新乔侧脸打量他，猜不透他究竟什么打算，刚才在会议室，周主任和郭校长你来我往的几句训斥，一句也没说到重点，沈新乔倒是不知道已经查出来了。

但他也不会轻易掉进这人话里的陷阱，盯着他看了一会不出声。

论心理战术还没人能耗过沈新乔，况且这人只是卖个关子，倒也不介意，说道，“前几天虽然下过雨，但他们在小山洞里，没怎么被淋到，警察去时现场的东西基本都在，所以从调查看，这几个学生是在玩一个游戏。”

“游戏？什么游戏跑山上玩？”沈新乔不解。

姓章的见他终于有了兴趣，愈发开始得意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仅剩的一根皱巴巴的光屁股烟，用手慢慢捋直噙在嘴里，摸出盒火柴点燃。

抽了一口吐出个烟圈，一脸享受的烟鬼样，眯着眼靠近沈新乔耳边，“沈主任听说过笔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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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