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捧着一件簇新的衣裳从外头进来,“府里给您做了新衣裳。”
他说,将衣裳放在沈雁面前,露出云色,光洁的料子,“这都是今儿刚送进来的。”他抖开衣服给沈雁看,后者将眼睛微微一垂,默许他往自己身上比划。
“您穿着很合身。”男孩伸长了胳膊,稍微退开一点细瞧,微笑。
“还好看?”沈雁轻松地调侃。
芳草红了脸低下头去,“……很好看。”
他稍微踮起脚尖,将落在肩上的黑发拨过肩膀,又弯下身去,在他腰间围上一条崭新的玉带,最后请他坐下,用柔软的手展平领口和袖口的褶皱,在新玉带上挂上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
沈雁将玉佩放在手里反复掂量,莹润的玉质如水般流过指尖,玉雕小龙的眼睛是两颗纯紫色水髓。
“谁叫做的?”他漫不经心地问——这些天里他穿的都是雪江的旧衣裳,身上簇新的布料让他觉得陌生,又不舒适,甚至有些打扰他思考。
“是城主大人。”芳草未觉他不自在,说话时面带喜色,“城主说您就要去见公孙阁主,当穿一些新的衣裳,几日前就说了几次,前儿灵素姑娘又要我去挑颜色,今儿就做出来了。”
“挑得很好。”沈雁微笑着赞赏,他向身前看去,铜镜里映出自己的影子,云色衣衫,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两种色彩比照,格外鲜明。
“公子似乎长高了些。”芳草轻笑道。
“许是这样,我倒没细看。”的确,要稍微弯下双腿,他才能从铜镜中看见自己的发顶。
他重新坐回去,芳草挽起他的长发,又小心地自匣中抽出簪冠。
沈雁听见镜子里的人开口问他,“你曾去过下冯吗?”
“小人是宫里奴婢的孩子,从未出过宫中。”芳草羞涩地低下头去,又有些不敢明言的期待,
“听说那城中终年起雾,很是漂亮。”
“正是。”沈雁看他小心地将一缕长发拨过前方,用玉簪将头发簪起,“正因如此,下冯又有个雅称,叫‘岚城’。”
他对芳草道过谢,举步出门,还未及抬头四顾,一个人突然跃入他眼帘。
雪肤,红衣,黑发。
“我看看。”她冲上来拉着他的衣服袖子左右地瞧,又欢喜又紧张,可过了会儿,又松开了他的衣裳,失望地道。
“我也想跟你去。”
“路途遥远,你的安全要紧。”沈雁不能容她如此任性——有时他时常会忘记,白无忧其实年长自己两岁。
“我才不怕。”她转过身生闷气,沈雁便稍加些力气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听她低声道,“一切小心。”同时又攥住他的手,声音微微发颤,
“我不想把你搭在里头。”
“不会。”沈雁宽慰他,“公孙氏态度始终不明,他们就算是想搅混水,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嗯。”白无忧三心二意地答应着。
正逢此时,雪江抱着书从窗下走过,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还是一模一样的衣裳,一个鬓上插着花,一个手里抱着刚足月的小猫,不时缠在庶兄的腿边问点问题,也不知问了什么,但见雪江答不出来,只温柔微笑,他眉眼像极了沈雁,笑起来的时候如同春水初开。
白无忧便从他怀里出去,倚在阑干上对他招手,成功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又问道,
“雁儿要去下冯了,你去不去?”
雪江无奈地停下步伐,“我为什么要去?”
“有公孙玥。”白无忧笑。
“不去。”他快步走开。
白无忧也不跟,抱着手臂看他远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过味儿来。”
“你也说了嘛,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沈雁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跟她并肩站着。
“我就是看着着急。”
“不如先为你自己着急。”听话的人有些无奈。
“这我明白。”说到此,小皇帝的眼神一肃,像是刀剑出了鞘露了锋芒,“你以为有了你我就什么也不管了?”她慢慢地说,“明日,我要见一见霜泃城的城主,他接了信,连夜也就过来了。”
沈雁惋惜道,“可惜我不能在此陪着你。”
“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办。”她的声音很是低沉,“等这些事都办完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
她这些日子里似乎总是这么说。
“有没有想过回去要干什么?”沈雁突然感到好奇。
“没有。”她理所应当地回答,“可父皇把这皇位给我了,他们也认了我做皇上,那这个座位理所应当就是我的,别人抢不得,谁抢我找谁算账。”
沈雁听罢,只得微笑——她说这话的样子就像个任性的小姑娘。可她今年也不过就是个刚满二十的小姑娘。
当天中午,他们便登船出发。渐次过了枝江,盛夏的柔水将他们送往下游,越往下去,江面上的船越多起来,每个泊船的小湾里都停满了船只。许多他从前难得一见的,披着各色围巾的异族人来来往往——这些日子里,他们手中的火//////药丸卖得出很好的价钱,所以他们都不辞辛苦远道奔来。
沈雁让芳草也买了一盒,做得精致。他递给芳草,少年揭开盖子小心翼翼地嗅着那新鲜的火///////药味。
这么小的东西,果然能炸开大山巨石吗?他疑惑地问自己的主上。
为担心他们的安全,随他们一同来的还有楚庭的几个侍卫——爱笑爱热闹的木芳是他们领头的人,沉默寡言的莫月,总是不声不响地将一切事情都打点好。还有林松儿,这些人里唯一的女孩子,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到了晚上,他们便将火药丸用镀银的小枪管打出去,这不是公孙氏想买的开山丸药,而是制成专门给人玩的,打出去之后,灿烂的火光在江面上绽开,许久之后,还有点点磷火漂在水中。一颗子弹给莫月打歪了,打在树皮上,树皮上就显出深深的孔洞。
在一片笑闹声中,沈雁注意到只有松儿沉默不语,定定注视着那片被打得粉碎的树皮。
沈雁将那沉甸甸的东西接在手里反复掂量着。镀银的小枪//////管,因烧过火药而余温未消。它不止能炸开山石,他想到,如果用来……
船靠岸是在第三天,惠风和畅,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公孙氏的别馆玲珑剔透地立在太阳里,木料泛出一种深枣色,他此前从未见过这样颜色的木料,实在有些痴迷,连公孙氏的侍从们那别样的装束都无暇注意。
在他们引领之下,他缓缓步入一座精巧的别院。进门很窄,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
一位年轻夫人出来迎接,虽然施了严妆,面色却有些憔悴。
她一见沈雁,便道,
“您想必是沈氏公子。”她的语气客气疏离,不知为何,沈雁觉得她对自己有些莫名的敌意。
“我夫君还未回来。”她跟沈雁小心地保持着距离,用一种自以为隐秘的目光审视着他。
“无妨。”沈雁温和地道,“我可以等会儿。”
公孙夫人又道,“不过,有个熟人半日前跟你从同一个地方来,或许您想见见。”
熟人?沈雁在这里并没有多少熟人,他满腹狐疑地跟在侍从身后一路走去,渐次穿过花枝掩映的小亭,看过溪水底下长着的青苔,最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色道衣,眉眼同他在镜子里看见过的有些相似。
看来,有某个人的建议已经起了作用。
那人看见他却是连惊带吓,站起身来拔腿就要走。
“我不会问你为何来此。”沈雁笑着喊住他。
雪江露在外面的脖子开始泛红,但这话有用,他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那位就会问。”
“我不是她。”沈雁先笑了起来,“我跟她不一样。雪江兄做你想做的事便好。”
两人之间似乎有种无言的默契在升腾,这件事就被这样搁置下去。两人闲坐了一会儿,欣赏窗外风光,又吃了些下冯独有的一种甜点心,用花叶磨成粉入味,尝起来有种花朵儿的清香。
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外云板清脆地响了两声,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请沈雁。
俊美的公子起身,微微一笑,“我找的人回来了,希望雪江兄找的人,也快些回来。”
于是两人各自道别,沈雁去做那件他应许过白无忧之事,而雪江,则去完成那件他至今无法明言,可却切实地记挂在心的事情。
公孙氏如今的家主公孙玉荣是个普通男子,不及他妹妹一半的灵秀,只看他一眼,就知道老阁主为何属意他妹妹,而非他来统御家门。
见他进屋,公孙玉荣站起身来夸张地一鞠躬,脸上堆笑。
“小公子,别来无恙。”
沈雁愣住——他印象中可没有这个人,但他还是尽力笑着打圆场,“我倒不记事了。”
“你那时倒真是不记事的。”公孙玉蓉讨好地笑道,“我也才八岁,跟着父亲去走商赶山,在你出生的时候给你家送了一份贺礼,是个小木雕。”
沈雁连那东西都没有见过,更不知怎么答他,但看他讨好的态度,他此行的目的多半是能成了。
“人们那时就说,小公子天生有清月般的容貌,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他又问道,“听说您进了京?”
“一点不错。”沈雁按捺住心中激动,旁敲侧击,“那么,我猜您知道我来此何为?”
“当然,当然。”他脸上堆着的笑未少一星半点,“我知道小公子来此何为。”
他继续笑着说,“不过,您提的这个请求,我必须得回绝。”
他离得近了,沈雁在惊讶之中,又忽然发现他脸上,竟然涂了薄薄一层粉。
哈哈哈哈抱歉造成了严重的放送事故,实在是事情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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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憔悴而且对漂亮男孩有敌意的夫人,不肯传家主之位的父亲,脸上涂粉,大家知道公孙大哥的秘密何在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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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章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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