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先放在一边吧,你们去清点一下落冥石的数量。”
萧尘找过来的时候,就听见萧刻的声音在一个亮着烛火的暗室里传了过来。
一进去,就见萧刻正在桌案前记着些什么,尸体则齐整地放在一旁,随身的杂物也都整理了出来,可见这里里外外,都已被仔细查过了。
他看向那几个被柒白所杀的璃人,就见他们脖颈处凝着的寒冰此时只是微微有些洇开,光凭目力看去,的确看不出区别。
在众人眼皮底下做幻术,又敢就这么任人带走,柒白她自是有不会被发现的底气。
正记着东西的萧刻见是萧尘来了,当即放下笔走到他近前,微微皱着眉打量他。
就见萧尘那一身伤已经被新换的衣服遮得干干净净,腰身站得笔直,完全和平日无别。再让那淬着寒意的鸦青一衬,整个人更如冷刃一般。
若非是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和那股靠近才能闻到的药味,还真看不出有受过伤的模样。
一时间萧刻不知该说他是真硬气,还是真的能藏。
他暗叹一声,问萧尘:“我让人拿给你的魂药都用上了吗?刚刚顾着检查,没来得及去看你。”
“无碍了,萧游都盯着我上好了。”萧尘点点头示意父亲放心,接着道,“沈书清那边我审出了些结果,有些麻烦,得先报给楼主,父亲您这边怎么样?”
“这沈书清交代得倒是快。”
萧刻瞥了一眼萧尘手里的折子,知道定是有什么不便在这说的,他也不问,只将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道:“死的全都查过了,身上没有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没有特殊的文身,只是有好些个人手腕上有些旧伤。领头的那两人都是被夺舍占身的,除了魂台有损也没什么特别。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萧尘依言向尸体那边走了过去,他并未一上来就去查看那个假死之人,而是先看他们的手腕,去找萧刻说的旧伤,等查到那人时,才悄悄探了下他的魂台。
这一探就发现他魂台里只缺了一条地魂,而其他两魂全都完好。人的三魂不会在死后立刻全部消散,想要彻底散尽需要七日的时间。所以如果事前不知,即便查了这人的魂台,也很难生疑。
更何况他颈间还有幻术留下的割喉血痕。
至于领头的那对男女,和萧刻的判断一样,萧尘只发现了强行夺舍后留在魂台上的暗伤。
待他看了一圈,萧刻方问他:“可看出什么古怪吗?”。
萧尘微一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这血杀术还真是厉害。”
鲛人生来擅长控水,尤其对于那些魂力高强的鲛人而言,血和水并无太大区别。
所以他们可以无视身魄保护,直接对人血加以操控,是让其加速流动,还是直接破出体外,都无不可。
除非能用相当的魂力护住身魄,否则绝无可防。
“的确,鲛人极少离海,这等术法我也是第一次见。”萧刻瞥向那伤口,低叹道,“这些人魂力也不算弱,却这么简单就被夺了性命,这位断水刀主还真是杀名不虚。”
萧尘听了这话眸色微微一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一旁的弟子开口道:“萧门主,这里一共有五十三颗落冥石。”
萧刻当即皱起了眉,话音里带着些错愕地道:“怎会这么多?”
萧尘也是心中生疑,落冥石极阴至纯,是极佳的储魂之物,即便放置百年也不会使魂气有分毫外泄。以前凌飒修者都用它来储存魂力,在画咒布阵时取用。
但熙国一统晟坤后,便和凌飒一道收缴民间魂石,并依照魂石等级定下相应私藏罪责,这其中,私藏落冥石的罪责是最重的。
私藏者一经发现便须处死,就连知而不告者也须杖责五十。
如此一来,便叫这魂石在晟坤上没了影。
这些年凌锋除了巡视灵域之外,还负责抓捕私自修玄的散修,这类魂石不是没有收缴过,但也不过十余颗。
这些璃人手上怎会有如此之多?
正想着,就听见隔壁又有一声惨叫传了过来。这声惨叫和刚才比起来有些不同,不甚凄厉却尾音绵长,估计是何覃又换了新刑具。
“那些活的审得如何了?”萧尘不由问。
“都中了降术,不大好开口,有消息何门主会上报的。你先和我去把目前的情况报给楼主。”萧刻转而对一旁的弟子道,“东西先登记入册,尸体都先送去落雪堂。”
之后,父子俩就一道出了暗室,沿着甬道在地宫里上行。
这地宫在月魄湖中,是底层阵台的一部分,并不与悬楼相接。离那些被镇压的荒兽极近,也跟着染上了阴冷之感。
等沿着层层台阶出来时,二人就见楼外已是日色尽褪,一片墨色中唯有风雪萧然,但这些都远不及刚刚地宫里的寒意深。
萧尘不由舒了一口气,这鬼地方他也算是经常出入,但每次出来都有种重归阳世的感觉。
“这底下的荒兽还真是厉害,过了千年怨气都不肯散。”
“估计斩浊之后能好上一些罢。”萧刻也松了一口气,招来一只闲云绕和萧尘踏了上去。
闲云绕徐徐上升,一层层的烛火将萧刻的脸映得时明时暗,顺着本应在后日举行的斩浊,他想起了要去落栖山的事。
他揉了揉眉心,对萧尘道:“等下若楼主没有别的安排,你就先回去休息,明日卯时你还得跟着我们去堕冰鬼域。”
听了这话萧尘便问:“还有谁要去?”
“那里不知会有什么情况,得多带上些弟子才行,”说着萧刻将目光落向萧尘,继续道,“还有柒大人,她也一同去。”
“好。”
萧尘轻轻应着,一道光恰好透过窗格于他眼前划过,映得他眼中也似有一点星燃起,但很快又暗在夜里了。
“这位……柒大人是一直都在冥阵里吗?”片刻后,他接着问。
“对,但她说她之前受了重伤,是近五年才醒的。”
说着萧刻微微皱起眉道:“据她说,是断水寒里留着的一魂帮她保住了性命,而她的魂兽护住了她的身魄,才让她又恢复了过来。想她有鲛人血统,寿命和自愈能力都远非常人能及,应该所言不假。”
“什么伤要休养一百多年?”萧尘问。
萧刻轻叹一声:“能让棣渊楼主误以为身死,和死也差不离了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协天殿。
在弟子通传后,二人走了进去。就见殿内除了古望溪外,还有个和他年岁相近的老者,一头半银长发半束半披,意态上较古望溪少了些沉稳,却多了几分流云飞雪的潇洒意。
这人是风雪崖上专事掌刑的大思者叶观海。
父子二人对古望溪和叶观海分别行了礼,然后萧尘上前一步禀报道:“楼主,沈书清那边已审出了结果。的确是他开启的脊海生花阵,只是他也不知道要他这么做的人是谁,因为他和那人联系的方法,是梦。”
“梦?”
殿内三人听了都是一惊,一时间都不明白萧尘说的是什么意思。
萧尘将笔录呈了过去,然后讲了一下审问来的大致内容。
古望溪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知道很多影响人心魂的办法,但入梦这等玄虚的手段还真是闻所未闻。
梦可是全然无法留存之物,是彻底的虚妄。
若真要比较,怕是留住日出后的一片晨雾,都要比留住一个梦来得简单。
无端渺冥,要如何寻,又如何查。
古望溪微微皱起眉,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一下,问:“沈书清他知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他也不清楚,他说那个梦来得没有任何由头。”
“你们这一路都在一起,若是有人在旁下咒很难不被发觉,就算瞒得过别人,也不大可能瞒得过萧尘你。”一旁叶观海略一思忖,捋着长须开口问,“会不会是有人在饮食里做了手脚,用了什么能引人幻觉的魂药?”
古望溪听了叶观海的话点点头,他问向萧尘,“凌锋卫吃住都在一处,很难只给一人下毒,萧尘,你可做过类似的梦?”
就见萧尘回想了一下,然后答道:“未曾,等下弟子去问一问其他凌锋卫。”
“楼主,叶掌刑,我倒是听闻鲛人有一名为游鱼引的术法,可以织幻造梦,要不要将柒大人请来,让她看看这术法的来路。”一旁萧刻提议道。
古望溪沉吟了一下,而后说:“先不急问她,师兄,晚些你带着沈书清去下康枫那里,让他看看,若真是在魂台里做了什么手段,怕是凌飒上下也只有他能弄清楚了。”
叶观海听了一笑,但那笑容里难说没有无奈:“好,我将人带过去,不过康枫的情况你也知道,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不一定那么快就有答复。”
“我明白,师兄费心了。”古望溪点点头转而问向萧刻,“你那边查得如何了?”
萧刻回禀道:“活的那几个何门主还在审,但他们都被下了极古怪的降术,问什么都不开口。魂医堂的人已经过去了,尚未找出解法。至于那些尸体,除了有几人手腕上有相似的旧伤外没查出什么特别。现在只知道放在不知风里的落冥石,共有五十三颗。”
“这么多?”听了这数字古望溪话音里流露出几分错愕。
一旁叶观海面上也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神色:“要是我没记错,九年前那个被萧尘杀了的魔修李棹手里也不过才有五六颗,其他散修就算有所私藏也绝到不了这个数……”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道:“眼下这晟坤之上,除了凌飒和熙国皇庭,还真难说哪里能有这么多落冥石了。”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静可闻针,叶观海却是神色如常,似乎真的只是在单纯分析这魂石会来自哪。
可古望溪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不悦,话音也跟着沉了几分:“当年战后璃人散落晟坤,若说是他们的私藏也不无可能。猜测无用,先看看落栖山那边能查出些什么结果。”
说着他看向萧刻萧尘道:“明日你们父子二人去堕冰鬼域时务必谨慎小心,不要放过任何线索。柒白大人如何行事,也要多多留意。璃人这次来得古怪,她又在这时出现,需得多多小心。”
见他二人一并答是,古望溪微一点头,便抬手叫他们先退下。
待他们出了殿门,他才转脸看向叶观海,语气有些冷肃地道:“师兄,往后这等话不可随意乱说了。”
叶观海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不过是些推测而已,师弟你也太过小心了吧。”
但古望溪却微微摇头,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得了消息,那老皇帝禹钺群这次是真的病重了。要是此次生乱,断断不会像五年前那样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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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假死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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