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从空调纸箱壳里伸出来的手,用黑色水彩笔轻轻叩击门口的玻璃,催促她赶快开门。
林猫怕被在外面乱跑,无差别袭击人的疯子看到,也怕对方不是好人……她有点不敢开门。
但这家面馆是他家的店铺,她作为外来者,没道理不让对方进门。
道德心也让她做不出把人拒之门外的行为。
更何况她还吃了人家那么多的饭。
……吃人嘴软。
林猫决定开门。
她动作轻悄又小心,取下锁头和塞在门把手之间的拖把扫把杆,又拉开桌子下面的凳子,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面馆的门扇是朝外打开的,冰箱纸壳朝旁边挪了挪,用美工刀在箱子下半部分划开个大大的u型门。
一个头发凌乱穿着松垮的瘦弱男孩背着个大大的狗包,从箱子里面钻了出来。他悄悄把面馆的门拉开半臂宽的缝隙,顺着门缝弓着背,从挡着门的木桌子下面,钻进了面馆里。
男孩刚一进来,林猫就飞快地把锁和扫把杆拖把杆插回了门把手上,凳子也塞回了桌子下面继续抵着门。
半蹲着的男孩看起来瘦瘦小小,进门以后站直身体,个子却足足比她高一头多,擦肩而过时,林猫眉眼只到他胸口位置。
“我没有吃饭不给钱的意思。”哪怕当时饿狠了的她确实没想到要付钱,林猫自然而然地开始道歉和解释,“外面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好多人莫名奇妙地突然开始发疯咬人。”
她为自己辩解,说,“我是从地铁站里逃出来的,刚才坐地铁的时候,里面发疯的人无差别地袭击人,我被吓得从里面跑出来,手机钱包都跑丢了,这里开着门,后面有人追着要咬我,我没地方跑了,就躲了进来。”
跑得太饿了,躲进来的地方又刚好是个面馆,她就吃了点饭,这句话林猫没说,讲出来听着太理所当然了,不礼貌。
她万分真诚地道歉,“真的很抱歉,我身上现在没有钱,等待会外面的伤人事件结束,警察过来,联系上家里,我会付饭钱的。”
道完歉又觉得委屈,她今天原本是要去火锅的,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里,钱包没了手机丢了,还成了吃霸王餐的,有点生气,气这莫名其妙降临在她身上的意外事件,但面馆老板也很无辜。
林猫站在门边角落,干巴巴地说了一连串。
男孩很冷漠,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他站在靠墙的桌子旁边整理他的狗包。
林猫说着说着见他不搭理她,停下了解释的话,老实巴交地坐在距离他最远的墙壁角落里看他忙活。
男孩背着狗包像个杂物箱一样,里面什么都有。
他先是从里面抱出来一只毛色黑白的长毛小狗,小狗体型小小,养得胖胖的,圆墩墩的像颗球。
球形小狗的脸毛长短不齐,尾巴还是秃的,小拇指那么长的一截,小猪尾巴似的粉白色,冲着男孩快乐地摇摆。
是只造型很潦草的小狗。
小狗放到一边后,男孩又从他的狗包里掏出一个素描本。然后是几根铅笔水彩笔,一个红蓝游戏机,橡皮口香糖棒棒糖,一小塑料袋切好的胡萝卜块,打火机烟盒,半瓶子矿泉水,黑色的护腕,皱巴巴的纸团……
桌子上没多久就堆满了杂物,小狗蹲窝在杂物的旁边冲男孩摇尾巴。林猫看他在狗包里掏了又掏,最后掏出来一个白色的挂耳式耳机。
他拿了张抽纸擦擦耳机,按了两下戴到耳朵上,扭过头来看向她坐的位置。
林猫莫名其妙地紧张了一下,被人盯着看,她没出息地开口就是一句道歉,“抱歉……”
吃饭没给钱竟然会这么让人心虚又愧疚。
林猫没底气极了。
这个男孩看着年纪不大,像刚读大学的大学生,甚至更小,也可能是高中生,随身带着有素描本和铅笔水彩笔,也或许是学画画的艺考生。
而林猫刚过二十四周岁的生日,工作两三年了,班味腌的入骨,心态沧桑的很,再看还在上学的学生,怎么看都觉得青涩。
她道完歉,男孩皱起了眉,他眼底黑眼圈浓重,阴郁苍白的肤色,和不耐烦抿直的嘴角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又臭又凶。
虽然他看起来年纪小,但人凶巴巴的,个子比她高,脾气看起来很不好,手边还放着美工刀,似乎不比外面发疯的人安全多少。
林猫怂怂的,有点想出去换个地方躲了。
老天奶啊!她真是个好人,不是故意占着他家面馆吃饭不给钱的。
林猫摸摸衣服上下的口袋,半毛钱都掏不出来。耳朵手腕脖子上也没有值钱的饰品,她没戴首饰的习惯,实在没东西抵钱了。
男孩没再看她,摘下了耳机低头在手里摆弄,小狗呜呜呜地朝他身边凑。
林猫看到男孩动作熟稔轻柔地挠了挠小狗的下巴和脑袋,又顺手捋了两把它的背毛。
对小狗这么温柔,性格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但很快的林猫就收回了这个念头,男孩像是对耳机失去了耐心,又试戴了一下后,直接摘下来丢到一旁。
他嘴角抿的直直的,压着眉眼,像是要生气,他拿起素描本和黑色水彩笔朝她走了过来,在距离她两步远的位置站定。
早在男孩转身朝这边走来时,林猫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悬着心,警惕地盯着他看。
他表情真的很凶,林猫紧紧挨着厚重的木凳子站,是一伸手就能把凳子捞起来当武器的距离。刚在地铁里经历过伤人事件,林猫发誓,这个小孩要是对她动手,她绝对会反击。
他长得又白又瘦,虽然个子高,但看起来力气不大,要是打起来……林猫想,吃得饱饱的她肯定能赢。
可以为的挨骂或者挨揍都没有出现,男孩低头在素描本纸页上刷刷写下几个字,然后亮给林猫看。
——[我听不见]
林猫:……?
男孩又写。
——[也不会说话]
林猫:!!
[所以]
[不需要对我说话]
男孩又在[我听不见]这句话上重重划了一个圈。
林猫:!!!!
老天奶!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是个聋哑人!!
又瘦又残疾!!!
人家想着怎么和她沟通讲话,她却想着怎么打赢他!!!
林猫瞳孔地震,内心尖锐爆鸣!
愧疚感一下子把她淹没,是半夜做梦梦到都要给自己一拳的程度!
林猫接过男孩递过来的本子颤抖着手写下‘对不起’外加一连串的感叹号,以示真诚。
男孩点点头,比个‘OK’的手势。
她又继续写,长长三排字把刚才男孩进门后的解释全部写了一遍,末尾又加上了一句‘真得很抱歉!!!’。
林猫写完,把素描本递给男孩。
男孩看完,在‘对不起’上画了个圈,旁边写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用笔在纸页空白位置写下[李蓝生]三个字。
他用笔帽指指自己。
林猫看完,张嘴就是一句,“我叫林猫。”
说完才反应过来他听不见,抬眼看李蓝生,他又皱起了眉,脸色比刚才还要臭几分。
李蓝生指尖捏着笔,很不高兴地在之前写下的[我听不见]上面连划了好几个圈。
林猫连连点头,双手合十做道歉状,然后拿过他手里的本子,在上面写[抱歉,我忘记了,你好,我的名字是林猫。]
她亮给李蓝生看。
李蓝生指指‘林猫’两个字,又指指林猫。
[真名?] 他写。
林猫点头,给予肯定。这确实是她的名字,小时候家里人解释过,说她刚出生的时候个头小身体弱,哭声像小猫崽,妈妈就给她起了个猫的字,因为传说猫有九条命,这个名字是借‘猫’保命的意思。
李蓝生眉心松开,在她的名字下面写了个[大狗],指指后面乖巧蹲在桌子上黑白花的小狗。
林猫视线移过去,矮矮小小猫似的体型的小狗名字叫‘大狗’,是期待它长的大一点吗。
目光再收回来,李蓝生正低眼看着本子上有猫有狗的名字笑,唇角弯弯的,显得原本有些凶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但很快的面馆里平静和谐的氛围被打破。
外面又出现一道砰的巨响!
吓得林猫和小狗身体同时一抖,李蓝生注意到林猫的动静,抬头看她。
林猫后颈汗毛都立起来了,没胆子再去看外面地上崭新的尸体血泊,她指指里面示意李蓝生往里面走,李蓝生不解地在纸页上画了个问号。
写字回答太慢,林猫只好去拽他的袖口把人朝面馆里面带,远离门口这块区域。
李蓝生皱眉看她一眼,但没躲开,任由她拽着袖子,顺着她的力道一起往里面走。小狗已经嘤叫着从桌子上面跳到凳子上,又跳到地上,朝他们跑过来。
走动时不小心碰到李蓝生的手腕皮肤,温度凉得冰手,手里拽着的布料也过分单薄。
林猫这才发现十一月的秋冬天,李蓝生身上仅穿着件黑色长袖t恤和一件深灰色的运动裤,甚至脚上穿得都是一双单薄黑色帆布鞋。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和他的狗一样没什么重量。林猫右手拽着人,左手抱着从地上捞起来的小狗,把他们一拽一抱地挪到小料台这里。
玻璃门后的桌凳挡得并不算严实,留有的空隙仍能让观察地的人从外面看到里面,还是躲在角落里更安全些。
松开李蓝生的袖子,小狗放地上,林猫用笔在本子上面写[外套抵押给你当饭钱,我有钱了就赎回来]。
怕触及少年人的自尊心,拒绝她的照顾,林猫体贴的用了‘饭钱’当理由,还特意加上了一句‘有钱了赎回来’。
毕竟李蓝生凶巴巴的眉眼,和习惯性皱眉不耐烦的表情,看起来真得很要强,很有自尊心。
而她身上穿得就很厚了。
加大宽松的灰色加绒连帽衫里面是立领毛衣和保暖背心,下面的薄绒牛仔裤里还套着条秋裤,就连袜子都是毛茸茸的加厚版。
李蓝生年纪小身体瘦弱,患有残疾,又拖家带口的带着一只丑丑的小狗,显然比她更需要外套保暖。
林猫伟大的母性光辉冒出了头,当李蓝生接过素描本,看她写的内容时,林猫脱下外套抖了抖伸手递过去。
李蓝生右眉梢微挑,看着她,视线停了两三秒,就在林猫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李蓝生拿笔在饭钱上面重重画了一个圈,然后又写——
[袜子也给我]
写完,一把接过林猫递过来的外套裹在身上。
拉链唰地一下就拉上去了,动作干脆利落又果断,犹豫和要强的自尊心半点没见着。
林猫:……
林猫的母性光辉灭掉了。
外套脱了不冷,袜子不行,她只有一双,正穿在脚上!
好吧她得承认她不是个圣母,也当不了谁的妈。
林猫无情拒绝,黑色水彩笔在[袜子]两个字上大大画了个X!
袜子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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