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画叉的位置旁边多了个大大的问号。

外加两个潦草没有棱角的大字。

李蓝生理直气壮：[我冷]

林猫回复的飞快，也理直气壮：[我也冷]

李蓝生：[我年龄小]

林猫：[我腿脚不好]

李蓝生：[我残疾]

日常总是刻意回避的两个字顺手就写了出来，写完之后，李蓝生愣怔了一下。

然而林猫心硬如铁。

那又怎么。

嘴残又不是手残。

她是不残疾，但又不是不怕冷。

林猫在下面写：[我有脚气]

李蓝生：……

李蓝生回——[没关系]

没关系？

有关系！

她介意！

林猫看着纸页上潦草的字迹，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好噎，像吞了一大口干噎酸奶那么噎。

她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再一抬头，却看到李蓝生莫名其妙地在强压着嘴角憋笑。

林猫：……

林猫更噎了，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李蓝生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得嘴角高高弯起，洁白的犬牙外露。

于是林猫就发现李蓝生原来真的是个哑巴。

他大笑时发出来的声音很不一样，听着像kk又像ee，断断续续的，细微又破碎，很容易让人听出来他的不同。

林猫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同情。

李蓝生笑容止住，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写——

[恶心]

[可怜我就把衣服都给我]

上面两个字特意加大加粗，写完，亮给林猫看。

看到林猫被他噎的又露出了无语表情，李蓝生烦躁的感觉消散，笔尖慢悠悠补上两行——

[或者脱给狗也行]

[它也是个哑巴]

林猫：……

小狗像是知道在说它一样，摇着尾巴抬着头，冲着他们嘤嘤两声。

小狗哪里哑巴，它娇里娇气嘤嘤嘤的这么好听。

怪人。

怪脾气。

主人脾气古怪，但小狗很可爱，一点也不认生，豆豆眼又圆又亮，毛绒绒的迈着小短腿就朝她身上贴。

林猫低头看看造型潦草的小狗，两只手在身前抬起，左手握拳竖起大拇指，右手比划个ok的手势以示认输。

李蓝生扬扬下巴，一手捞起她腿边的热情小狗揣到怀里，抱着坐回放了一堆杂物的桌子旁边。

林猫跟过去坐到他对面，想问他外面的情况。

问题写在纸上，推到他面前，李蓝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回。

他垂着睫毛，专心地摆弄着手里的挂耳式耳机。

远远看着像挂耳式蓝牙耳机，离得近了看清楚了，才发现它上面写了XX牌助听器。

李蓝生把助听器侧边的小盖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电池，调整了一下顺序重新放回去，又摁了一下上面的按钮，戴到耳朵上。

李蓝生看她。

林猫很配合地开口说话：“……你好？”

李蓝生皱眉。

林猫继续发声，说：“你好？你好你好？”

李蓝生只能看到林猫的嘴巴在动，戴着助听器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他指指林猫的脖子，朝她勾勾手。

林猫似懂非懂地摸向自己脖子：“？”

小狗回到地板上，空出空间，李蓝生前倾身体，伸手要去摸桌子对面林猫的脖颈。

林猫下意识向后躲，疑惑看他。

李蓝生神色恹恹，手悬在半空停住，他反手摸自己的脖子，张嘴闭嘴做出说话的动作，再次指了指林猫的脖子。

不小心露出来的舌头和口腔内部有许多凹凸不平的条状疤痕增生，像是曾经被什么尖锐的利器划割的。

林猫呆愣住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克制着收起惊异的表情。

李蓝生再次伸手过来，林猫没躲，有些看懂他要做什么了。她配合着向下卷起竖着的毛衣领口，露出脖颈前倾身体，配合着任由由着他的手指贴上她。

加了件外套的李蓝生手指仍是凉的，有刚从冰柜里面拿出来的饮料瓶子那么凉。

林猫思绪乱七八糟地飘着，脑海里一会儿闪过他嘴里的疤，一会儿又是冰柜里的饮料。

她张嘴发声，复读机似的重复：“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指腹触摸到的肌肤小幅度振动着。

李蓝生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嘴巴看，看得林猫莫名多出些不自在来，她偏着头，三心二意地望着墙上溅到的油点子，像是要看它怎么生根发芽开出花。

几个呼吸过去，李蓝生空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五指收起又张开，是放大的手势。

林猫提高音量，声带振动的力度稍微大了些。

助听器依旧没有声音，李蓝生收回手，皱着眉去找店里的小工具箱。

……

下午5:27分。

小狗窝在李蓝生怀里睡着觉，李蓝生来回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在面馆里翻到了新的电池，给助听器换上测试没有用，又整个拆开重新装好。

再次尝试发现仍旧听不到之后，把它丢到了一旁没再碰。

李蓝生气了。

气得耳朵尖和眼角都是红的，嘴角沉沉地下坠着，林猫看到他眼睛里面好像有水光闪过。

他把小狗放到狗包里，拿着烟盒打火机，去门口抽了支烟。

抽完烟回来，再坐回对面，浓黑睫毛湿成了一撮一撮的。

他薄薄的眼皮红成一团，鼻尖也泛着红色，在那里皱着眉撇着嘴，好似不耐烦，但下嘴唇边角渗着红色，像是犬牙咬的。

浑身不自觉透露出一股委屈劲儿，可怜巴巴又惨兮兮。

整个面馆里就他们三个活物，小狗在睡觉，林猫注意力没法不往他身上飘。

或许是一不小心又流露出了同情，李蓝生眉眼沉沉地瞪她。

林猫：……

林猫目光游移，飘过去看小狗。

小狗在睡觉，吐着舌头肚皮朝天，小短腿随着呼吸一翘一翘。

写着字的素描本被推了过来，李蓝生回复了她之前的问题。

之前她问李蓝生外面的情况。

李蓝生回复她。

[不止我们这里出现了人伤人事件]

李蓝生以为林猫也是这座城市里的人，或许就在这个小区附近住。

他告诉林猫这是全国甚至世界型的灾难事件。

事情发生时，他正在家里直播打游戏。

他是高二那年遭遇意外导致的身体残疾，之后三年一直休学在家，通过游戏直播和接定制画稿赚钱。

长久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不见阳光养出来的苍白肤色，冷着脸也但遮不住的青涩干净的气质，外表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李蓝生的家就在面馆楼上，商铺后面是个回迁房小区，他和父母在这栋楼的三楼住。

事情发生时，他正戴着助听器直播游戏，邻居家叮铃咣当的像是在拆家，直播弹幕上一水的骂隔壁的，还有零星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给李蓝生刷礼物，煽风点火让他硬气点找过去。

李蓝生没理，听着邻居家的打砸声越来越大，厌烦地摘了助听器。他游戏打的专心，没注意到家里的小狗冲着门一直嘤嘤嘤，又突然害怕地跑到他脚边窝起来缩着发抖。

过了没几分钟，弹幕评论井喷式的多出许多‘外面好吵’的评论，他们使用的id后面尾缀着不同的ip地址，身处不同的城市，身边却发生了同样的事。

而这些，正专注于游戏赛局的李蓝生，全部没有发现。

直到整局比赛打完，游戏胜利后进入奖励结算界面，屏幕中间弹出网络不稳定掉线，等待网络重新连接期间，李蓝生去看弹幕的粉丝反馈，这才看到他们奇奇怪怪的留言。

……

[真服了！砸墙会传染吗？我家隔壁怎么也开始哐哐哐了？]

[主播好白好粉的手prprprprp…]

[哎公园里也吵得很，有个老头儿打电话晕倒了，鼠鼠人好不容易出门晒个太阳]

……

[我这儿也吵起来了，真闹腾啊，不是邻居砸墙，貌似老板在办公室里发癫呢-.-]

[？楼上你摸鱼！举报！]

[啊啊我这旁边怎么也哐当哐当的！我在厕所里呢！]

[楼上兄台（拱手）缘分（拱手）小生也在茅房（拱手）予兄陪个大的（便便）]

……

「6啊蓝哥这把真秀」

［666666666666]

……

[！卧槽我刚假装路过看热闹，我邻居家那对夫妻，女的把男的揍成了个稀巴烂！卧槽啊！！！]

[字面意思上的稀巴烂！]

[太可怕了姐妹们啊啊啊啊溜回来边吐边卧槽，好了分享完了，我要当个热心市民报警去了]

[呜呜呜好伟大的一双手]

[别打电话啊姐妹啊啊]

[你快回来！！]

……

[救]

[大家不要出门]

[呜呜呜好像世界末日啊外面好可怕]

[%……&别?%电话%……&]

……

……

最后一条留言看完，网络仍旧处于断联中，李蓝生起身去拿丢放到床边的手机。手机屏幕亮起，唰唰唰弹出许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提示。

一个小时前，他爸妈打了十几通电话，又发了许多消息，李蓝生没戴助听器，又游戏玩的专心，完全没有留意到。

信息前面两条是说爷爷生病了，他们送爷爷去医院。间隔了十几分钟后又发来的消息却是讲外面危险，让他待在在家里不要出门。

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李蓝生回复爸妈的消息发不出去。

往常这个时间，爸妈会在面馆里准备晚上吃饭高峰期要用到的蔬菜食材。

李蓝生点开手机里连接着面馆里的智能监控器软件看，监控录像是同步上传储存到云端的，不用联网也可以看。他回到电脑桌旁边，拿起助听器戴上，把监控录像的时间拉回到爸妈发消息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