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山见众人哄笑,也不敢说张信之才学品德如何,咬着牙狼狈向外奔了几步,转头又回来袖了那些财货,掩面而去。
一片哄笑声中,张哲却显得格外冷静。
身边霍炳成正在邀功:“信之贤弟,如此这般可还符合贤弟的心思。这郭崇山名声已臭,本府学政最是爱惜羽毛之人,往年间名声不堪的人,不知被他刷下了多少。兄料定此獠,在本界学政手中断然再无中试的可能。这下,总算是为弟妹出了一口好气!”
张哲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
“济源兄,你让这徐娘子送出如此大礼,并有所求。然小弟羸弱,却不是件件事都扛得动的。”
霍炳成失笑:“这哪里是我的主意?实实是徐娘子自己的一片苦心。郭崇山此事,在坊间早有定论,这等无情寡义之辈,就连小弄里的暗c都看不起他,只是徐娘子第一个说出来罢了。”
“徐娘子之事,贤弟心中也该有数,她仰慕贤弟才华,却被那骗子哄去了一夕之欢。自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求死不成,还停了馆中的牌子。徐娘子虽然一年才两三个客人,但实实是映花馆一等一的活字招牌,光是文会邀约就几乎日日不空,不知一年给那妈妈赚回多少银子来。如今她不肯见客,馆里便强她来此赚钱,甚是辛苦啊。”
张哲一摊手,满脸苦笑:“济源兄,弟也是受害者。这等事,要我来也解不了徐娘子心中的郁结,委实帮不上忙。”
霍炳成冲他眨眨眼:“一夕之欢,贤弟可能舍得?”
张哲只把头摇的与拨浪鼓一般。
“不知两位郎君在谈论什么,为何张郎君脸有难色?”一把软糯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随即淡淡香风飘至。
两人转头一看,却是那徐娘子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淡雅的裙子来到了他们的桌前,微微含笑而立。
张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戏台,原来又上了一出相声,这《簪花题扇》的戏却是临时罢演了。
霍炳成大笑一声:“我与信之顽笑,他却当真了,来来,徐娘子若是有暇,不妨也坐下听听。”
徐娘子美目一转,滴溜溜的看着张哲,柔声道:“未知张郎君可容得妾身小坐?”
张哲有些无语,你们俩一唱一和的,还问我作甚?
徐娘子娉婷坐下,便吩咐茶博士重新上了一壶花茶。
一律暗香袭来,霍炳成闭目猛吸,而张哲则淡然偏过头,减弱了呼吸,看起了相声来。徐娘子正是花信之年,一股秋媚自蕴,见霍炳成如此,故作些许不虞状轻笑道:“霍郎君如此无礼,仔细我说与玉心妹妹知晓。”
霍炳成哈哈大笑,倒是求了几次饶。
徐娘子坐姿挺拔,全然不似欢场中人那般无骨娇柔,笑容倒也含蓄,虽与霍炳成在搭话,实则在侧目看着张哲的背影。
她心中哀叹一声,那骗子委实害得她好苦。
初一见时,那骗子不过是寻常读书人模样,奈何她那时竟迷了心,又被张哲的诗词夺了心智,竟把顽石当做了宝玉,强忍着侍奉了那人一晚。
此事原本是馆中假母也是瞒着的,谁料那假货居然到处宣扬,被假母收拾了一番不说,还害得她一直深恐张家正室找上门来。
她只觉得是自己的一股痴念,玷污了张信之写与娘子的“巫山沧海”。
可谁知那人是个假的张信之,映花馆与她都成了笑料。
初知实情,如闻晴天霹雳,她那时死志极坚,若非假母吩咐人将她整日看守,她是断然要了断了自己的。
幸好行中姐妹玉心来探她,也苦劝说,若她就这般死了,怕是会给张信之的文名平添了一些不祥,又说好歹要见过一回真的张信之才说,不然岂不是死不瞑目?
今日她果然见到了真的张信之。
只是第一眼,她就觉得此人与常人不同。
众人看她,目中种种无非是有情、有贪、有慕、有敬、有喜、有轻,而这张信之看她却如见到寻常邻居一般,是真正的点头之识,不以为意的那种。
她历欢场十年,从男人们的言语、动作都能看穿对方的心思。可这张信却浑身很放松的在看相声,那副好相貌的侧脸上就差点写上了三个大字:嫌麻烦!
张哲故意不搭理徐娘子,徐娘子也不好自轻的找他搭话,只把眼睛看那霍炳成。
霍衙内从来是不会懂得拒绝美人的,他心领神会的唤了张哲一声。
“信之,你看徐娘子今日这件素花长裙,可还入得眼?”
张哲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脱身,谁知霍炳成这厮为了那玉心叛变得太过彻底。
他只好礼貌的看了徐娘子一眼,纤眉如勾,秋水如画,酒窝盈满一池红晕,果然好妖精!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裙子,这才发现了端倪,脸色微微一沉。
这件衣服,是孟小婉常穿的一种花色款式,定是一个裁缝做的。
徐娘子见他脸色愈发淡然,知道怕是惹了这个人的不快。她心里虽然越发凄苦,但也更加羡慕那孟氏的际遇了。如此多才的年轻郎君,竟然连别的女子穿了与妻子一样的衣服都会不快。“巫山沧海”,果然是为那孟氏一人而设。
“妾身东施效颦,弄巧成拙,望郎君勿怪。”徐娘子微微离开了凳子,隐隐的对着张哲道了一个万福,眼里却也蓄了泪。
张哲见不得女人哭,也看不出这美女是真心还是假意,索性直接摊开了说。
“徐大家,今日当众处置郭崇山,戳穿了此人的真面目,为内子出了一口恶气,张哲在此感激不尽,若有需哲相助之事,还请直言。成不不成,且容某听后思量。未知可好?”
徐娘子低着头,脖子都红了,这个冤家说话怎么如此直接,有些话她此刻也委实不便再说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涩声低语说出一句话来。
“贱妾之前,痴心妄想,不想反而污了郎君的名声,只请郎君见谅些,不然妾虽万死,亦难辞其咎。”
张哲没去看徐娘子,因为此等尤物羞红的样子委实害人。
“徐大家无须多想,我们彼此皆是受害之人。此事已过,还请看淡些。哲知大家因那人名声损了不少,某今感大家处置郭某人之事,可作诗词一首相赠,为大家襄名,如此可好?”
徐娘子低着螓首,心里有些发堵。
她自出道这些年,哪里有人如此生冷的拒绝过她?原本准备好生伺候,以全一段“交情”,在他口中却变成了明码标价的“交易”。
霍炳成也看出了张哲的不耐,急忙转圜。
“信之诗词,百金难求,徐大家何不先听听再说?”他又唤过茶博士,叫取了纸笔来。
张哲见徐娘子艰难的点了点头,这才正色拱手问:“敢请教徐娘子其名若何?”
“妾名雨棠。”
正好茶博士将纸笔端来,张哲不假思索提笔就写。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二楼之上,徐娘子痴痴看着手中的这篇《如梦令》,两行泪浸湿了半身。
“什么卷帘人......,原来真的只酬妾卷帘而出的那段话么?”
而张哲早在做完词句后,就扯着霍炳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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