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铎的玄铁扳指碾过铜环，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云明棠盯着他指尖将化未化的血珠，那抹猩红正顺着扳指内侧的螭纹沟壑蜿蜒，像极了兵书上标注的洮水支流。
"奴婢来取浆洗好的《武经总要》。"她福身行礼，发间银簪擦过石墙，在夜色里迸出几点火星。青杏前日故意泼翻的松烟墨还残留在墙角，此刻正渗出蛇信般的幽光。
萧铎忽然抬手，沾血的氅袖扫过她眉骨。云明棠闻到沉水香混着铁锈的气味，这让她想起去年秋决时，刑场青石缝里钻出的野薄荷——也是这般腥甜交缠的诡谲。
"戌时三刻，宜安门击柝七响。"他声音裹着北风的凛冽，"浣衣婢该在西南值房轮值。"
云明棠的指甲掐进掌心。西南值房挨着马厩，此刻当值的婢女早被青杏用一壶屠苏酒支开。她忽然仰起脸，任由月光泼在冻疮遍布的面颊："王爷可闻见墨香？这是用黄山松烟兑了洞庭晨露，最适合修补前朝孤本。"
萧铎转动扳指的动作微滞。云明棠趁机指向他氅袖内侧的墨渍："寅时初刻，王爷在书房批注《尉缭子》，用的是鼠须笔。"她故意顿了顿，"笔锋滞涩时，惯将笔杆在虎口转三周半。"
夜枭的啼叫撕破寂静。萧铎忽然扣住她腕脉，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那串铜铃。云明棠感觉寒毒顺着经脉游走，那是种极阴冷的刺痛，仿佛有蜈蚣在血管里产卵。
"云氏女果然名不虚传。"他甩开她的手，氅袖翻卷间露出腕间青紫脉络，"单凭浆洗衣物，就能窥破本王习惯？"
云明棠跪在雪地里，看着血珠坠入积雪。十年前父亲教她辨墨识人的场景突然浮现——老人执笔在宣纸上晕开墨痕："徽墨坚如玉，研磨时声若裂帛；川墨润似脂，落纸如春蚕食叶。观其墨色，可知执笔人心绪。"
"王爷批注兵书时，墨迹时疾时缓。"她将冻僵的指尖按在雪地上，"疾时如鹰击长空，缓时似孤舟溯洄。"雪粒在月光下泛起幽蓝，渐渐显露出奇异的纹路——竟是半幅残缺的星图。
萧铎的扳指突然发出嗡鸣。云明棠看见他颈侧暴起的青筋，那是寒毒发作的先兆。她想起昨夜在信使大氅夹层发现的冰蟾蜍粉末，此刻正在袖中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苦香。
"藏书阁的《太白阴经》缺了地脉篇。"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泠似冰箸击盏，"若用河图洛书补之，当以二十八宿对应......"
话音未落，萧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雪地上的星图，竟与云明棠方才所绘完全重合。他踉跄着扶住墙垣，玄铁扳指在砖石上刮出刺目火花。
云明棠解下腰间铜铃，十二枚铃铛在掌心摆成北斗阵型。当最后一声铃响消散在檐角，萧铎的咳嗽奇迹般止住了。他盯着少女冻得发青的唇色，忽然解下大氅抛过去："明日卯时，来书房研墨。"
直到玄色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云明棠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大氅内衬残留的体温包裹着她，金线绣的云雷纹硌着脸颊，让她想起兄长战甲上的箭痕。
子时的更鼓传来时，云明棠终于摸到藏书阁的铜钥匙。那是萧铎离去前故意遗落在雪地的，钥匙表面用密文刻着"乙未七"，正是云府藏书楼的编号。她将钥匙按在心口，那里藏着半张被胃液腐蚀的羊肠膜。
阁楼深处的黑暗涌动着陈旧墨香。云明棠循着记忆点燃墙角鱼膏灯，暖黄光晕里，无数典籍在紫檀木架上投下獬豸纹的暗影。她停在《虎钤经》残卷前，指尖抚过书脊处的裂痕——这是永昌三年云氏献予朝廷的孤本，如今倒成了镇北王府的私藏。
"原来在这里......"她抽出夹在《守城录》中的棋谱，泛黄的宣纸上画着熟悉的珍珑局。这是她及笄那年与兄长未竟的棋局，残局边角处还留着兄长狂草写的批注："孤雁惊寒，当断则断。"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响动。云明棠迅速将棋谱塞入怀中，鱼膏灯却突然熄灭。月光从雕花窗漏进来，将她的影子钉在《山河社稷图》上。她听见阁楼梁柱传来规律的震动，像是有人用叩诊法敲击房梁——这是云氏暗卫传递密讯的手法。
当第七声叩击响起，云明棠摸向东北角的青铜朱雀灯。灯座第三片羽毛果然能活动，转动时带起机括轻响。暗格弹开的瞬间，她嗅到熟悉的沉香味——与父亲书房暗柜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羊皮卷在掌心徐徐展开时，云明棠的泪水砸在鎏金错银簪上。这是河防图缺失的梁州水脉图，图中用朱砂标注的十二处暗礁，正是当年导致云家货船沉没的元凶。她忽然明白信使为何拼死传递残卷——三皇子要毁的从来不只是河防，而是整个云氏代代守护的水运命脉。
阁楼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云明棠将羊皮卷塞入簪中，转身却撞见青杏笑盈盈立在楼梯口。她手中的羊角灯照亮腰间玉牌，上面赫然刻着"天枢"二字——这是三皇子暗卫的标识。
"妹妹好兴致。"青杏的绣鞋踩在《武经总要》上，"可要姐姐教你认这阁中的机关？"她忽然扬手，灯油泼向书架，火苗瞬间蹿起三尺高。
云明棠抓起案上砚台砸向朱雀灯座。机关启动的轰鸣声中，她扑向最近的气窗。青杏的匕首擦着耳畔飞过，削断几缕发丝。在坠落的瞬间，云明棠看见萧铎的白玉冠在月下闪过冷光——他立在飞檐上，手中弓箭正对着青杏眉心。
夜风裹着焦糊味灌入衣袖。云明棠跌进松软雪堆时，怀中的棋谱散落开来。残局上的黑子突然开始移动，在月光下排列成《阴符经》的章句。她终于读懂兄长最后的警示——那根本不是什么棋谱，而是云氏暗卫的密码舆图。
本章已修[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墨阵惊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