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砧声碎月

寅时的梆子还在游廊回荡,云明棠已经跪在青石井台边。昨夜信使的血在指甲缝里凝成褐斑,她借着搓揉貂裘的力道,将血渍一点点碾进织锦纹路中。铜铃浸了晨雾,响声闷得像含在雪里的呜咽。

"叮——"

一枚冻梨滚到脚边,在结冰的井台砸出浅坑。云明棠抬头望去,厨娘孙嬷嬷正挎着竹篮立在月洞门下,松柏纹棉袍袖口沾着几点面粉,像是刚从膳房偷溜出来。

"接着。"老妇人努努嘴,霜白鬓角随着动作轻颤,"南边庄子新贡的,管事娘子们嫌酸。"

冻梨在掌心沁出凉意,云明棠想起去年今日。那时云府后厨的琉璃缸里,西域冰葡萄正浸在碎玉般的寒水中,母亲执起鎏金钳子为她夹果肉,说岭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正在路上。如今这枚冻梨表皮皲裂,褐色的伤痕像极了父亲临终前攥紧的地契折痕。

"谢嬷嬷。"她将冻梨揣进袖袋,冰碴子贴着腕脉跳动。这个动作牵动腰间铜铃,十二枚铃铛突然齐声嗡鸣——青杏正摇着串钥匙从回廊转来,石榴红裙摆扫过廊柱,惊起几只寒鸦。

孙嬷嬷的身影迅速隐入晨雾。云明棠将头埋得更低,手指在貂裘内衬摸索到坚硬凸起。这是今晨浣衣时发现的异样,金线绣的云雷纹下藏着寸许长的夹层,用鱼肠线缝得极隐秘。

"昨夜的雪貂氅,可染了晦气?"青杏的绣鞋停在木盆边,鞋头珍珠缀成的三瓣梅正对着云明棠的眉心。她忽然弯腰,鎏金护甲刮过少女冻疮遍布的手背:"听说那信使咽气前,扯坏了王爷的披风?"

云明棠感觉袖中冻梨正在融化,冰水顺着小臂蜿蜒而下。她想起信使胸前的断箭,翎羽是罕见的靛蓝色——去年父亲审理军械案时,曾指着案卷说:"北戎贵族惯用海东青尾羽做箭翎,三皇子府上倒养着十几只。"

"姐姐明鉴,奴婢浆洗时不曾见破损。"她举起貂裘内衬,晨光忽然漫过云层,金线在刹那间映出奇异纹路。青杏的护甲顿在半空,云明棠趁机指向远处:"您听,点将台的晨鼓响了。"

轰鸣声撞碎庭院寂静。青杏直起身时,云明棠已经将貂裘浸入水中。皂角泡沫涌起的瞬间,她快速摸向夹层,指尖触到某种细腻的质地——像是母亲妆匣里那方鲛绡帕。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晾衣绳上的冰棱,云明棠终于摸清夹层的秘密。那是个两寸见方的夹层,用硝制的羊肠膜封着,触感如初春新蜕的蛇皮。她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咬破边缘,舌尖尝到熟悉的苦涩——是云府秘制的显影药,遇热方现形。

午膳钟声响起时,云明棠缩在柴房角落。冻梨化出的水渍在粗布上晕开深斑,她小心展开羊肠膜,对着气窗漏下的光凝视。无数细如蛛丝的墨线在膜上交织,勾勒出令她心悸的轮廓——那是黄河石林段的滩涂图,父亲临终前烧毁的河防图残卷,此刻正在她掌心重现。

"原来在这里......"她无意识摩挲着鎏金错银簪。簪头的海棠花瓣突然弹开,露出中空管腔——这是及笄那年,兄长云明澈送的生辰礼。彼时少年将军将簪子插入她发间,笑说:"棠儿若遇险,旋开第三片花瓣。"

柴门突然吱呀作响。云明棠迅速含住羊肠膜,咸腥味在口腔漫开。青杏提着食盒款款而入,翡翠耳坠在阴暗中泛着幽光:"妹妹怎不去用膳?莫非......"她掀开食盒,炙羊肉的香气裹着毒芹汁的苦味扑面而来,"藏着什么好东西?"

云明棠剧烈咳嗽起来,羊肠膜顺势滑入喉间。她撑着柴垛起身,袖中冻梨啪嗒落地,在青砖上摔出晶莹的果肉:"染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姐姐。"

青杏的绣鞋碾过果肉,突然踢到滚落的簪子。云明棠瞳孔骤缩,看着对方弯腰拾起簪子,指尖抚过海棠雕纹:"这破铜烂铁......"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马嘶声,萧铎的玄色大氅掠过院墙,积雪从檐角簌簌而落。

云明棠趁机扑倒在地,发丝扫过青杏裙摆:"奴婢该死!这就去把西厢房的褥子拆洗了!"她抓起簪子冲出柴房,寒风灌入口鼻的刹那,喉间的羊肠膜突然开始发烫——河防图的墨迹正在血脉中苏醒。

暮色再次降临浣衣院时,云明棠在井台边发现异样。十二口青石井沿的霜花竟呈放射状排列,中心汇聚处指向藏书阁飞檐。她想起幼时随父亲观星,老人执棋指点山河:"真正的阵法,往往藏在最平常处。"

戌时三刻,当最后一盆冰水泼向石板,云明棠终于摸清霜花的秘密。月光将井水照得澄明如镜,她看见自己冻裂的指尖在水面划出涟漪——这竟是幅用冰晶绘制的八卦图,休门正对藏书阁西侧的角门。

更鼓敲过三响,云明棠贴着墙根潜行。鎏金错银簪插在发髻间,第三片花瓣微微翘起,露出淬毒的银针。当她触到角门铜环时,身后忽然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云姑娘好雅兴。"

萧铎的声音比夜色更冷。云明棠缓缓转身,看见他玄铁扳指上凝着血珠,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如一把出鞘的剑抵住她咽喉。

此章已修……[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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