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纾打开宿舍门。
走廊的灯光随之钻入室内,映亮了客厅的一角。邵元纾站在门口往里看,见客厅的电视正开着,正对着电视的沙发上躺了一团小小的影子。
似是听见开门的动静,那团影子动了动。
紧接着,两盏小小的、如电灯泡一般的光,忽然出现在邵元纾的视野里,又快速朝她靠近。
倘若不是早已见过,邵元纾也许会被吓一跳——大晚上的,猫的眼睛是真的挺吓人的。
邵元纾伸手开了灯。
观潮汐在她几步之外站定,猫眼亮晶晶:“你回来啦?”
邵元纾往沙发上一坐,看着电视上的某档家长里短调节节目,再看看茶几上一字摆开的好几种适合猫咪吃的小零食,幽幽叹了口气。
人不如猫系列。
观潮汐跳到茶几上,蹲坐在邵元纾面前,猫眼炯炯。
它问道:“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邵元纾道:“测试,训练,拿了一份训练报告,了解了一下组织的概况……”
观潮汐很感兴趣:“概括?比如呢?”
“比如,我终于知道我们组织的全名了,叫‘第四种科学发展研究委员会’,简称第四科。”
第四科下设三个部门,分别是:指挥部,研发部,调查部。顾名思义,指挥部下决策,研发部提供技术支持,调查部负责出外勤且提供第一手资料。
各个部门下还有下设的结构,任职有时候还会有交叉。比如,赵教授任研发部第二办公室主任,同时也是指挥部第二办公室的成员;贺向鹰,也就是贺警官,担任指挥部第二办公室主任,同时也是调查部特别调查组一组的组长。
沈九慎是贺主任的副组长。
至于邵元纾,她如今算是调查部特别调查组一组的成员。
观潮汐道:“那个赵教授不是你未来的老板吗?我还以为你会加入他的组?你看上去也确实像搞研究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
邵元纾道:“调查部更需要我。”
观潮汐露出个受不了的眼神。
邵元纾道:“主要是,我还有一些想知道的事。”
她说着,看向观潮汐,道:“直面灵能时,为什么有些人只是陷入沉睡,而有些人却会发疯呢?
“我过去一直以为这事或多或少跟无涯方舟会有关。但后来仔细分析后,又觉得他们不是主因。”
观潮汐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邵元纾道:“我今天看了一些内部资料……”
就第四科有记录的,至今为止,全国范围内,灵潮一共爆发了21次,一共有149名现场发疯的人,第四科将其称为一级感染;另有43人在管控一级感染者的过程中受其影响而发疯,第四科将其称为二级感染。
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因为土中精的作用,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也遗忘了相关的记忆。剩下的一小部分,因为一系列的原因,救助得太迟,即便是土中精也不起作用了。
第四科保留了部分这些人发病时的视频。
邵元纾发现,那些在外人看来是在胡言乱语的话,及其偶尔的部分,她竟然能明白他们的意图。
那是一种应和。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回应灵潮降临时,那些她从来没听懂——或者说,是海浪总不让她听的歌谣。
邵元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海浪保护了。她获得了灵潮中真实的讯息,而那些发了疯的人,更像是听潮的过程中走入迷途,受了污染。
一想到这个,邵元纾就对被感染的过程,有了另一种理解。
她翻看了所有曾经被感染过的人的资料,包括无涯方舟会的受害者的资料,发现了一个共性:所有被污染的人,灵潮的也好,无涯方舟会的也罢,都是相对“敏感”的人。
所谓的“敏感”,是一种从客观现实中,联想并抽象出知识的能力。
有些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被苹果砸了只自认倒霉;而有些人,看山水能地质断代,能艺术创作,能情感联想,被苹果砸了能悟出万有引力——虽然这个故事存疑,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邵元纾问观潮汐:“我的理解是对的吗?”
观潮汐道:“你说的‘敏感’这部分,我不太了解,毕竟我还不算很理解人类。但你要说灵潮……”
它看向邵元纾,声音轻飘飘的,竟然有些空灵感:“水里是有脏东西不是很正常吗?你也说过,‘天上有乌云,乌云里有一些脏东西’……
“以及,不要随随便便跟一些存在‘对视’:老师在提问时,但凡你跟老师对视了,往往他们下一个点的名就是你了。
“你的老师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存在?
“‘看见’本身就是一种链接。它们以为你懂它们、理解它们。它们想要拥抱同类,与同类分享自己的认知……”
邵元纾看向观潮汐,后者眼神闪闪,饱含暗示。
邵元纾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问道:“那么,为什么我是特殊的那一个?”
她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从不认为,自己就是芸芸众生中最特殊的那一个。
为什么灵潮中的海浪,从一开始就在保护她呢?
邵元纾道:“是因为0816?”
是因为绞杀榕的排他意识吗?在养的猎物彻底成熟之前,它不会让别的东西伤害她?
可若是果真如此,当初在天鹅湖山庄时,海浪为什么要引导她发现绞杀榕的存在呢?
观潮汐想了想,道:“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邵元纾:……
虽然但是,这话是不是不太对?
自己身上的原因……
邵元纾福至心灵:“蜕变期!”
如果说她身上还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就只有这个了。
邵元纾看向观潮汐,想从它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观潮汐道:“还是那个南人北人的事,你们的世界有着新的规矩,我还不太了解,不能武断地回答你。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倒多少能解释为什么你会招惹绞杀榕了。
“这么说吧,就以你方才的‘敏感’论,你觉得,‘敏感’本身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邵元纾道:“好的。”
“那你再猜一猜,像是绞杀榕那样的存在,本身是高敏感生灵,还是低敏感生灵?”
“高敏感吧?都活了这么多年了,总得有点长进……”邵元纾说着,微微一怔。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水里的脏东西,对任何生灵而言都是脏东西?尤其是那些高敏感生灵?它们一样会被污染,会因此发疯?
“那该怎么保护自己呢?可以套一层外壳啊……
“所以说,我是容器?或者说,保护罩?”
邵元纾陷入头脑风暴里。
观潮汐缩了缩脖子,低声碎碎念:“我可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领悟出来的,我可没有违规啊!没有!
“不行,我得留一个证据。”
说着,猫猫的右手抬了起来,在空气中画起圈。
有星星点点的光从它爪子中心洒了下来,无风自动,轻盈地漾开,在原地唤出一本类似于摊开的书的剪影。
小猫的爪子在摊开的书页上轻轻一挥,纵横交错的墨迹显现其中,像是在记录着什么东西。
书的剪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邵元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错过了整个场景。
此刻,她的脑海里像是被一束光给照亮了。那些从零零散散的思绪,终于成了体系。
她喃喃道:“要么是培养基,要么是小点心,要么是保护罩……甚至还可以一边是小点心一边是保护罩!”
她冷笑一声,“怎么不美死它们呢!”
邵元纾出奇地愤怒。
凭什么!?
观潮汐叹道:“好问题。”
邵元纾眼神冷然地看向它。
观潮汐道:“当年我们部族遭受灭族袭击,我也想问‘凭什么’,可惜没有任何一个生灵能回答我。”
邵元纾满腔愤懑,不由微微一窒。
观潮汐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这个道理你早晚会懂,你就当我现在是白说吧:宇宙万族的个体之中也许有温情脉脉的一面,但族群立足,从来只讲丛林法则!
“弱小的族群只有两条路:要么轰轰烈烈赴死,要么放弃尊严苟活。
“你接不接受都是如此,就我所知,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邵元纾道:“不该是这样的!”
观潮汐笑了,“怎么,你以为这是能讨价还价的吗?你以为涉及到生存空间、生存资源,还允许你讲仁义道德吗?”
“不。”邵元纾道,“我没有那么天真。我也没有寄望于生灵的道德水准,那未免太过可笑了。我只是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交战的双方不应该这么力量悬殊。
“这不合理!”
观潮汐心里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有些失望。
对客观的、无法改变的条件谈公平?
这不是更天真了吗?
观潮汐懒洋洋道:“真奇怪,你学过的历史告诉过你啊!落后就要挨打,落后是客观现实。当年满世界贩卖黑奴时,黑奴们是不是该说‘这不合理’?”
邵元纾道:“你只看结果,自然会觉得历史大势如此。可落后不是一日造成的,在最开始,同样生而为人,同样的时间线,人家坚船利炮,这边小农自给……
“这才是落后就要挨打!
“可现在一切才刚开始!如果我们所在的世界即将发生一场变革的话,变革才刚开始。
“我不信我们没有任何出路,没有一线生机。
“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
邵元纾的眉头微微皱着,一双眼睛在灯光下幽幽地睁着,不那么明亮,只胜在足够坚固。
观潮汐看着看着,恍然间想起了家乡的一处港口。
那里常年雾气弥漫,每当阴雨天,雾起得更浓时,港口处那两座年代已久的灯塔,就会发出这种朦朦的光。
尚不足以照亮前路,但至少依稀可辨。
当时只觉雨中灯火熹微,颇有意境。而今回头细看,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它一时失了神。
观潮汐眼中,那两盏幽幽的“灯塔光”,忽然大亮了一瞬。
它回过神来,就见邵元纾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它十分眼熟的木盒。
邵元纾看着木盒中仅剩的那团4级灵能,道:“我有个稍微有些疯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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