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家里也忙着收地,没功夫跟他们久待,帮着把麦子装在板车上就离开了,临走前憨笑着一巴掌拍在余峰的肩膀上,让他瘦弱的身体差点承受不来。
苏永悦确认过麦子不会中途掉下来就拉起车前头的绳子挂在肩膀上,明显是要拉车回去的架势。
正揉着肩膀缓解疼痛的余峰见状,伸手就按在车把手上,开口道:“你跟得志叔留在地里吧,我回去送麦子。”
被他挡住动作的苏永悦脚步一停,抬眸看向他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要掩饰自己嫌弃他的意思。
余峰被他看的又有些尴尬,说实话,他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很难把这车麦子送回去。
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发热的头脑已经清醒了过来,苏永悦伸出手拎起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拿开,紧了紧肩上的绳子就拉着车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余峰有点挫败的摸了摸后脑勺,叹了口气握着镰刀回去地里,既然拉不了车,那就多收几茬麦子吧。
他的身体虽然不太顶用,但怎么说也是多了个人,收地的速度当然也跟之前快上不少,临近晌午的时候,一亩地差不多也收了一多半,剩下的一亩多加紧点今天应该就能结束。
苏永悦中间来回了几趟,送了不少麦子回去,这会儿又回来的时候刚好把午饭也捎回来了,也免得他娘再跑一趟。
路过洪家的时候把车还回去,顺便跟已经在吃饭的洪家人招了招手,得到回应之后他就挎着篮子回到了自家地头。
高挑但身型却细瘦的汉子正在努力的弯腰割麦子,中间偶尔直起腰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稍微缓解一下腰眼上的酸痛。
他虽然身体不好,站姿却格外的挺拔,并不宽厚的肩背一点也不佝偻,莫名的就会透出一股正气。
苏永悦微撇了撇嘴角,也就看着唬人,还不是个乱脱衣服的登徒子,不太好的回忆让他走路的脚步都加重了很多,地里的人很敏感的顺着回过头。
被停在地边上的人神情不太好的瞪了一眼,余峰很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这才刚回来,自己应该没招惹他吧?
没有理会他满脸的莫名,苏永悦微晃了晃手里的篮子,抬手指了指离得稍远些的父亲,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吃的动作。
余峰立刻理解了他的示意,擦了把流淌到脸侧的汗珠,转头提高了声音道:“得志叔,该吃饭了。”
正弯腰割了茬麦子的苏得志听到他的声音直起身,笑着抬手挥了挥,把手里握着的麦子丢到地沿处的小麦堆上。
虽然说又要蹭人家的吃食怪不好意思的,但此时大量消耗了体力饥肠辘辘的余峰也顾不了许多了,反正总归是欠了人家,以后再慢慢还吧。
知道干了一上午活儿的人容易饿,刘荷芳做了不少东西,除了一瓦罐粗粮饭之外,还有好几个拳头大的粗粮馒头,炖菜的分量也很足,完全够他们吃饱了。
都是一些最平常的吃食,余峰这会儿闻着却觉得香的不得了,到底还是有人给做饭的感觉更好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娶上一房媳妇儿。
盛了饭先给父亲递过去,苏永悦又从篮子里拿出个陶碗,想着对方虽然没用了点,但今天也算是帮了不少忙,饭也给他多添了一勺。
看着递到自己跟前冒了尖的饭碗,余峰伸手接过的时候笑了笑,虽然脾气是不好了些,但到底本性还是个纯良的孩子,肚子里那点气性存不了多久。
“呦,这大哥家什么时候招了个上门女婿呀,也不跟家里人说说。”
余峰拿着筷子还没来得及把饭往嘴里吧啦,一道嗓音有些亮的女声就传进耳朵里,他动作一顿抬头看过去。
正给自己盛饭的苏永悦跟着停住手,还没回头就皱起眉,神情变得不太好看,明显是认识这道声音的。
苏得志抬眸看向往这边走过来的妇人,沉了脸放下手里的饭碗,开口道:“这么大个人了,说话怎么还没遮没拦,莫要坏了两个孩子的名声。”
被他训斥的妇人脸上依旧挂着笑,上前两步在他们身边停下,胳膊上挎着个篮子,明显也是来送饭的,“大哥教训的是,弟妹我这不也是关心阿悦这孩子吗,看见个生面孔还当是……嗨,是我弄错了,您可莫见怪。”
对方笑盈盈的陪了礼,苏得志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跟她计较,重新拿起饭碗道:“没什么事儿就赶紧给得文他们送饭吧,还饿着呢。”
明显是在赶她走的意思,妇人却像是没听明白,反而把目光转到陌生的小子身上,似乎有些好奇的道:“这个小子怎的没在村里见过,莫不是外村的。”
见她看向自己,余峰礼貌性的笑了笑,他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也就没开口多说话,省得再说错什么。
“这是余峰,以后就在村里住了,会常见的,今儿就是来帮帮忙。”苏得志扒拉了口饭咽下,没有再多说,这两天对方清醒的事儿早就传遍全村了,她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余小子呀,这感情好,以后就是同村了。”妇人仿佛没感觉到对方的敷衍,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在始终背对自己的人身上,“阿悦眼看着快十七了,是该好好跟些小子相处相处,洪武小子那儿不行,也好有些别的指望,毕竟你这情况不太一样,可别太挑剔了,省的往后……呀!”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陶碗就在她的脚边碎开,飞溅的碎片打在她的小腿上生疼生疼的,也不知道破没破皮,她慌乱的退开两步,颤着手指向起身怒瞪她的人,“都这般年岁了,怎的还没养好脾性,对着长辈也敢摔碗砸盘的!”
苏永悦把手叉在腰上,对着妇人微扬起下巴,挥手就打开了她指着自己的手,没有半点儿客气。
“你、你、你这个……”腕子被打开的妇人一时间气的说不上话,缓了缓情绪就转头看向中年男人,“大哥,你家这双儿可真是得好好管教了,就这般脾性,哪有人敢娶,这……”
“行了,我自家的孩子自己会教导,你还是管好自己人的温饱吧。”苏得志也不乐得再听她说自家双儿,挥挥手就把她的话打断。
对此妇人似乎有些心有不甘,但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不管怎么样对方都是大哥,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只得冷哼一声挎着篮子走了。
这突来的变故让余峰也不好插嘴,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虽然他们的关系都还没捋清楚,但至少是听出了那妇人话里的恶意。
“自家的事儿,让余小子见笑了。”瞥了眼蹲下身收拾碎片的自家双儿,苏得志把目光落在身边小子的身上,“那是我家二弟的媳妇儿,阿悦的婶婶。”
余峰这才有些恍然,怪不得她叫对方大哥,不过看这个状况,两家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那话里话外的讽刺可是不见掩饰。
但尽管心里好奇,他也明白这是别人的家事,虽然他现在跟人家走的近些,这些事却还是不好去打听。
苏得志没有跟他说太多,等之后他在村子里待久了,这些多多少少也都会明白,他不愿意从自己嘴里再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那些都是他的亲人。
看着自家双儿把碎掉的碗和落在地上的粗粮饭收拾好埋起来,他叹了口气,道:“她爱说什么随她去就行了,干什么又发脾气,再怎么也是长辈,传出去不好听。”
苏永悦站起身,抬脚把自己埋东西的地方踩实,对于他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低垂着眉眼神情平淡,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了解他脾气有多倔的苏得志也没再多说,又叹了口气就招呼余峰继续吃饭,等会还得干活,不能被这点事儿坏了心情。
余峰作为一个外人,现在多少是有点尴尬的,就是想开口热热气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贯彻沉默是金的道理。
摔了碗的苏永悦干脆也不去吃饭了,拿了个馒头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撑的鼓鼓的,像偷藏了粮食的仓鼠,显然情绪还是不太好。
他自己其实从来不在意别人说些什么,往往那些在他面前闲言碎语的他都不理会,只有些过分的他才揍一顿了事,就是怕他爹娘会担心,所以最讨厌这些个在他们面前多说。
见他发狠一样的咬馒头,余峰就知道他肚子里还有气没撒出来,那妇人话里头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不过是在拿着对方不会说话这事儿讽刺。
天生有缺陷的人总是会受到这样的嘲笑,即便是在他那个时代也不能幸免,大多数人都会因此变得自卑甚至封闭,需要经过长久的心理疏导。
像苏永悦这样的倒是少见,可他的心里就当真没有一点芥蒂吗?余峰觉得答案是否定的,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缺陷,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
坐在对面的人借着扒饭的动作掩饰看着自己的视线,苏永悦早就发现了,只是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愿意理会他。
但一直被这么盯着也让他有些烦,咀嚼着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食物,抬眸就瞪了过去,对方微微一顿就收回目光,并且加快了扒饭的动作,他这才收回视线无声的冷哼,真是没用。
偷看被抓包的余峰见他没找自己麻烦微松了口气,心里默默的吐槽了句自己真怂,大概是之前自己的理亏,面对他总是更加没脾气,想当初那些新兵蛋子还在背后偷偷叫自己魔鬼教官来着。
等到三个人填饱肚子,先前的那点不愉快就已经忘的差不多了,该收的地还是得收,总不能带着气干活。
或许是明白了自己的理亏或者不想招惹他们,妇人走的时候大概没从这边走,也没再见着她的人影。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总算是把剩下的一亩地给收了干净,余峰累的差点连腰都直不起来,自然是又被眼神嘲笑了一波。
这些收割好的麦子暂时都是送到家里去,他早上也在苏家的院子里看到了成堆的麦垛,等到全部收割完,会拉到村里的麦场晾晒,之后分袋装好,等着镇上的粮商来收,换些银钱花销。
余峰还记得小时候最喜欢跟同村的小伙伴们到麦场去玩,到处都是麦秸堆,在上面打滚睡觉什么的虽然扎得很,但也觉得开心极了。
所以当苏得志提起的时候他就有了兴趣,仔细询问了晒麦场的位置,表示明天过去帮忙,同时拒绝了对方邀请他一起吃晚饭的提议。
今天已经没少麻烦人家了,再去蹭饭他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还是自己凑合着回去吃点吧。
苏得志看他态度坚决,倒是也没有再勉强他,住在一个村里之后串门的机会多的是,忙了一天也是该回去好好打理打理休息了。
跟父子俩道了别分开,余峰长长的松了口气,总是挺直的腰板也微弯了下去,他这副破败壳子可真是彻底耗尽了体力,但好在也是没在那个小双儿跟前更丢人,虽然已经是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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