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仪走后。
女使端着茶盘,躬身为宋章烨更换已经变冷的茶水,待管家走近,她收起茶盘侍立于一边。
管家向宋章烨禀报最近府里采买事项。
管家跟了宋章烨近三十年,自以为是了解老爷的秉性,今天这事他本以为老爷本不会答应宋槿仪的要求,结果却出乎意料。
叫他不得不好奇老爷的想法,说话间,他时不时抬起头,瞧着宋章烨,想窥探出什么来。
宋章烨招手让其余人都下去。
“你在那忖量半天,有什么想说的这会说了吧。”宋章烨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管家身上。
管家垂下头,踌躇了半天,坦诚道:“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老爷竟然会同意小姐提出的建议?”
宋章烨轻轻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她那几句不着调的话才同意她的想法吗?”
“那是因为?”管家还没说完,触及到宋章烨的眼神,立马神会到了他的心思。
之前他陪同老爷去迎春楼赴宴的时候,曾在席间听人提起宋记甜水铺的事情,下药诬陷一事,极难自证。
他和老爷几乎都不认为小姐能解决这件事。
可小姐解决了,不但解决了,解决的还让人不得不称赞一句“漂亮!”
宋章烨道:“若是现在的我,只要一点银子就能将事情摆平下来,但若是年轻时的我,不见得会比她处理的更好。
所以,我想看看,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管家恭维道:“还是老爷平日以身作则教得好,小姐这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宋章烨听了,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还有她今天所言所为,充很是自信,自信却不自傲,像这样的,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想不完的办法,耗不尽的坚持。
到最后,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像她的母亲——云枝一样。”
提到云枝,宋章烨平日生冷的语气变得微微柔软,其中夹杂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怀念和悲伤。
管家对于宋府上一任女主人不好说什么,只好应声附和老爷的话:“也许这一次,小姐能成为您希望的那个样子。”
另一边。沈灵玉双目失神,魂不守舍地将开的正好的栀子花叶剪去,直到旁边的丫鬟发出惊呼声,她才回过神。
望着剪错的叶子,她怔愣了一刻,猛地将剪刀扣在桌上,发出“哐”的声音。
庚娘赶紧上前捧住她的手,小心道:“夫人小心您的手,不过是把时间延长了几个月,垂死挣扎罢了。”
“可老爷在生意上从不推延,这次却为她破例。”
“论起破例,老爷也为您破例的少吗?当初那位在世,家中的管理权却给了您,后来又把您扶上正妻之位,对小少爷也是倍加宠爱。
不过一个不值钱的丫头,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庚娘安慰道。
沈灵玉坐在榻上,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袖口,反复摩挲,“不一样的,你不懂,老爷已经不是过去的老爷了,他老了,他要考虑宋家以后要交给谁?”
庚娘接话,“这宋家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您的如儿,老爷只是太过心急了,病急乱投医,等小公子长大了就好了。”
“是啊,我还有如儿……”她转头问庚娘:“如儿呢?他的经商策学的怎么样了?”
庚娘顿了顿,“小公子还小,才七八岁,略懂的些字,学得慢也是人之常情?”
“学得慢?他今年必须给我学完,要通篇背诵,不然怎么能在他父亲的面前□□?以后怎么能接管宋家的产业呢?”
沈灵玉起身道:“给我梳洗,我要亲自去书斋抽查如儿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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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槿仪这面得到宋章烨的首肯,有了喘息时间,
到了这个月的下旬,下了三四场雪,云州城的气温变得越来越低,风帽还猗清露滴,凛凛微生寒粟【1】,路人都穿上夹棉的袄子,没过脚腕的高靴。
冬至这一日,各家都在家里过节,且街上正飘着鹅毛大雪,鲜少有人闲逛,故而宋槿仪放了大家一天假,睡到午时才起。
在古代,冬至又称为“冬节”“贺冬”“消寒节”。冬至是四时八节之一,被视为冬季的大节日,在古代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
宋槿仪中午熬了一锅羊肉汤。
因为大夏的人爱吃羊肉,这价格并不便宜,不过她买了两根羊棒骨,辅以佐料,简简单单的,然后又买了两个馍,配着吃完午饭。
到了晚上才是重头戏。
宋槿仪和许若兰采买了十种颜色鲜艳的蔬菜,分别是红萝卜,紫甘蓝,菠菜等,然后在锅中熬煮,得到十种颜色不同的汁液。
李荷看着桌上摆的十只碗,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汁水,扒着脑袋,奇怪地问道:“阿姊,这是做什么?”
李荷看谢无恙叫宋槿仪“阿姊”,还以为他们是亲姊弟,后来才知不是,又觉得阿姊这个词亲切,便也要这般称呼宋槿仪。
宋槿仪当然觉得没什么,便随着她叫。
“做馄饨。”
“可这看起来是像画画的颜料,难道你要在馄饨上做画吗?”
这话听得许若兰和宋槿仪俱是一笑。
宋槿仪向她偏着头笑道:“我可没那本事。”
谢无恙在一旁切菜,听见声,看李荷像是看傻子一般说道:“这是拿来和面上色用的。”
李荷本就有点害怕谢无恙,她就是个傻子,也听出谢无恙在嘲讽她,她转过身,躲到离他远的许若兰身边去了。
宋槿仪瞥了一眼谢无恙,又看了一眼李荷,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无恙和李荷就是不对付。
她将汁液倒入面粉,分了十份面团,面团个头不大,但麻烦在量多,就连不会和面的谢无恙也被迫加入到和面大团中。
他没有经验,只有蛮力,将面团揉的稀碎。
宋槿仪憋着笑叫李荷过来看一眼,“你看这面活的像不像浆糊,要不要你教教他?”
宋槿仪本意是想替李荷出一口恶气,谁叫谢无恙欺负小孩。
李荷抬头望了一眼边上的谢无恙,他面色黑如碳,目光犹如深夜里的猫头鹰阴恻恻地盯着她,明明是大冬天,厨房还没开火,却逼得她后背出了薄汗。
她像摇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拒绝了宋槿仪的提议。
宋槿仪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继续手下的动作。
接着来准备馅料,猪肉,虾肉,羊肉等馅料加盐后剁碎,再加上青菜红豆等素馅凑齐十种馅料。
接下来就该包馄饨了。
李荷以前只会做甜点,顶多会点粥食,却从未包过馄饨,一时间看着馅料和面皮不知所措。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窗外传来隔壁小孩子打闹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堆雪人。
李荷年岁不大,还是个小孩,遇到自己不擅长的事,就想逃避,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外面,想去看人家堆雪人。
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被宋槿仪看在眼里,她弹了一下李荷的脑壳,叫她回过神,“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你阿姊我可会捏金鱼,要不要学?”
李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宋槿仪挑了一块橙色面皮,把方方正正的面皮对三角切开,在三角皮中间放上馅料,再将上面的尖尖翻折包裹馅料。
这一步还看不出什么,下一步将馅料两边往下收拢,捏紧收口。
被包裹住的馅料像是金鱼的身子,那垂下来的面皮则像金鱼的尾巴,细细长长的。
李荷在厨艺上本就有天赋,看了一遍,就立马融会贯通,包了几个与宋槿仪分毫不差的小金鱼馄饨。
宋槿仪秉持夸奖教育,夸李荷心灵手巧,天资聪颖,李荷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蛋,越发卖劲地包起了馄饨,三两下就把一个面团的面皮包完了。
谢无恙面无表情地看了李荷一眼,眨着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眸,略显僵硬地撒娇,也要宋槿仪教他。
宋槿仪看出他像小孩子一般在争宠,忍俊不禁地笑了两声,教他包小兔子馄饨。
谢无恙就没有李荷的天赋,他手脚粗苯,老是往上提兔耳朵的时候,捏不好形状。
宋槿仪对他则是秉持耐心教育,她的手包在谢无恙的外面,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包。
两个人肩膀挨在一处,通过手部的接他,感受到属于宋槿仪的温度,她低着头,认真看着手中的动作。
而他却出神地想道:只要他侧过,头微微向前,就能吻上她白皙的脸颊。
宋槿仪教他包完一个后,问他这次学会了吗?他顿了顿,说道:“还是不会。”
直到宋槿仪手把手地教他第三个,语气略快,谢无恙察觉了她的不耐,才点了点头,说自己会了。
许若兰包的是常规形状,宋槿仪则包的是她最喜欢的形状——元宝状的馄饨。
宋槿仪图方便,没有单另开锅烧汤,只是切了一点葱花香菜铺在碗底,撕了一点紫菜,放了虾皮,直接将煮馄饨的热汤灌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李荷挑了一口自己包的小金鱼,她一筷子捡起,看着煮熟的金鱼馄饨,感叹了一句“好可爱哦”,然后“啊呜”一大口将小金鱼吃了下去。
宋槿仪吃了几个李荷的金鱼馄饨,夸了几句,等吃到自己包的元宝馄饨时,心中默默祈祷,元宝元宝,圆我心意,明年我要发大财。
谢无恙吃到一半,像是吃到了什么发硬的东西,“咯噔”了一声,他从嘴里拿出沾了点白色面皮的铜板。
他皱起眉,目光中带这样疑惑的神情望向宋槿仪。
“竟然叫你吃到了。”宋槿仪嘴角扬起笑容说道。
这是什么?
除了宋槿仪,其余三人对于这个行为皆是有些不解。
宋槿仪便说这是她们家乡那面的习惯,在包馄饨的时候里面放上一枚洗净的铜钱,最后谁吃到,就说明这个人的运气好。”
宋槿仪解释完,以真挚而温和的目光看向他,语气极为认真道:“恭喜你拿到了铜板,祝你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2】。”
谢无恙目光落在宋槿仪含笑的眉眼处,又落在她的面容上,二人对视,她绽放了如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
这一抹笑意如同一簇烈火,在他心里灼烧,一路摧枯拉朽地烧下去,将他浑身的血液烧得滚烫。
他藏在桌下的手紧紧地将那枚铜板握在手心里。
【1】-《酹江月》
【2】-《少年游》
——小剧场——
关于谢同学在宋老师上课的时候开小差
宋槿仪os:他怎么这么笨,教半天还不会,气煞我也(火焰值up up)
谢无恙os:她好有耐心,我好爱(星星眼)
公正廉洁(给营养液,大概也许可能会手下留情)的作者看在眼里os:上课出小差,后面给他大大的苦果子吃(含剧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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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百味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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