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月影成双

宋槿仪挠了挠头,手指尴尬地挠着鼻尖,本想着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话到嘴边,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直接问出口,“我回去时见你一人往外走,担心你,便跟着过来了,还想问你,为何来这?”

宋槿仪将跟踪说为关心,还说得理直气壮。

谢无恙看上去倒是相信了她这一套说辞,他看着宋槿仪,目光与她对视,眸中带浓浓的忧伤,卷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阿姊,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吗?”

宋槿仪回想了一刻,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你是与我说过,你的母亲不幸早逝。”

谢无恙苦笑了一声,告诉她:“阿姊,我的母亲虽生活在草原,但她其实是汉人,被掠去给外族的豪强做情人。

后来豪强又抢了许多新的女人,我的母亲处境就变的艰难起来,她后来无奈生了我,更是郁郁寡欢,每每望着东边的盛京城落泪。

再后来,家中发生大乱,父亲暴毙,按照草原的习俗……”,说到此处,他的眼神暗了暗,语调也变得压抑,“按照草原的习惯,家族里的大家长死去,继承人将继承上一位大家长所有的财产,包括他的所有女人……”

她听到此处呼吸一窒,这个规矩搁他们外邦算是规矩,搁中原便是荒谬绝伦,她都不敢相信谢无恙的母亲——那位中原女子该要如何自处?

谢无恙浑身颤抖,牙齿震震作响,他咬着牙继续道:“她无法忍受,便选择了自裁,留下我一个人在那虎狼之地,苦苦煎熬。

阿姊想知道我是怎么从一个正常人沦落到初见的那幅模样吗?”

他不待宋槿仪回答,便自说道:“我的兄长从小就不待见我,待双亲逝去,他便要将我从家中驱逐,因为长着这幅面容,他便想了个下作手段,把我当做军妓卖到军营,第一个晚上……

我拼尽全力杀了两个人,从那里逃了出来,我受了重伤,精疲力尽,在天亮前晕倒在荒漠,被路过的商队捡了回去。

又是因为我这张脸,他们把我从边陲之地带到云州想要卖给贵人当做床奴,我激烈反抗了几次。

他们活生生把我的肋骨打断,脖子上套上项圈,若不是遇到阿姊,也许我这会……”谢无恙语气十分平静,好像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宋槿仪伸手按在他的嘴唇,柔声道:“够了,不用再讲了。”

这些非人的经历他说得越为平静,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的=难受,那些话语变为雪花在宋槿仪的心里飘落,初时,不过一场雪,后知后觉才钻心刺骨。

她眉心皱得厉害,心底泛着密密麻麻的痛,伸手将人揽在怀中,无声地安慰着。

他的脑袋埋在她的脖窝里,声音闷闷地说道:“我只是想学着你们中原人的习惯,寻个地方,将母亲的东西入土为安,让她的灵魂得以栖息,年年来此祭拜。”

谢无恙离她极近,说话间的鼻息扑在她得下颌,浓密的睫毛一眨,扫过她的脖颈,她却丝毫不在意,想着他的话。

她拍着他的背,说道:“我曾经听人提前过北边城外面有一大片荒林,好多人没有墓地都埋在那,你可以将伯母的遗物葬在那,我陪你一起去。”

大夏地广物博,来往交易者甚多,夏高祖颁布诏令,晚间夜市至三更,不得禁止。

这会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来回。

二人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荒林。

高大的树木在月光投射的下,交错成为蜘蛛网一般的黑影,地上式随处可见的坟头,以往觉得柔和的月光在此刻变得白惨惨的,渗人得很。

周围阴森森的风在脸颊上拍动时,宋槿仪刚才的脑子一热,这会凉了下来,不禁自问道:怎么敢大晚上来这里?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叫谢无恙一个人来,她不会放心,左右两人还能有所照应。

她寻了个比较平坦空阔的地,问谢无恙要埋什么,他无声地掏出一把金错刀,埋进土里,堆成一个小土堆。

他虔诚地跪在地上叩拜了三个响头,诉说着他有多么想念他的母亲。

宋槿仪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谢无恙叩拜完,起身转了过来,望着她,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水气,好似被雨打湿的芭蕉叶,让人感到潮湿压抑不安。

这般可怜脆弱的摸样引起宋槿仪心中的怜惜之情。

她迎着他闪闪的目光走近,拂过他额头掉落的碎发,她的眼神含着浓浓的柔情,慢声细语安慰着他:“逝者已去,生者已矣。”

“你知道在中原有一个说法,如果你深爱的人死亡,她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陪伴着你。你不孤独的,你除了天上的星星,还有身边的我……”她顿了顿,“还有若兰姐和李荷陪着你。”

语言的安慰往往是苍白的,她看着他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叹了口气,也向他说起自己的往事。

“你还见过你的父母,还有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小的时候可是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一个人孤零零的。

可是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不愁吃不愁喝,还遇到了你和若兰姐她们,我们这些散落的萤火聚齐在一起也成了一个家。”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袋微仰着,瞧着月光,并没有看见谢无恙眸子里的异色。

静了半晌,他道:“阿姊,你说错了,在我心里,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他扭着头。侧身看向宋槿仪,语气很是认真。

她的心如同平静的湖水被他这话激起涟漪,一圈圈的波纹荡过她得胸口,有一种怪异的满足感。

二人伴着月色静静地坐了一会。

宋槿仪忽然起身,跪坐对着墓正色道:“伯母,请您放心,您的儿子既然遇到了我,叫我一声阿姊,那我会如同他的亲长姐一般待他。”

谢无恙有些意外地瞧了她一眼,宋槿仪神色大方,冲他伸手,示意着他拉自己起来,向他偏着头说道;“回家吧。”

谢无恙一把拉起她,“好,回家。”

******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二十五。

还有五天就是除夕了。

和前世不同,前世的打工一族可以拖到年三十回家,故而卖百货和吃食的也开到年三十,而在这里,临近年节生意渐渐清冷了下来,许多店铺都闭店过年去了。

客人们,家在外地的,纷纷收拾好包裹,踏上归家的旅途;家就在云州的,也歇了事,不再出来应酬吃喝,而是采买年货陪着家人。

宋槿仪索性闭了店,鼓捣着装修。

她想趁着这段时间,把店面弄好,等过完年,直接开店,不耽误时间。

许若兰和她打赌说,临近过年,就是再抠门的东家,也得放工人回去过年呀,就算是再贪财的人,也想回去过个团圆年,哪有人来会接这生意。

宋槿仪但笑不语,前世有一个词叫内卷,你不干总有人愿意干。

等一些家在云州乡下的匠人听说了这活,比往常每日多二十文,立马搁下饭,来城里接活,只可惜这宋掌柜只要两个人。

抢到活干的人,则庆幸自己腿长,耳灵,才得来这一桩差事,年前还能挣一笔,到时候回家给孩儿他娘买几斤肉吃。

看着他们“哼哧哼哧”地干活,宋槿仪把手掌摊平,送到许若兰脸上。

许若兰愿赌服输,从荷包里掏出三枚铜钱放到她手里。

她笑嘻嘻地将赌资收下,暗叹许若兰还是太年轻了。

对于宋槿仪来说,在前世大年三十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机械地重复一样的活,直到下班时间,若是老板没有良心,连加班费都没有。

如今还没到年三十,她还给了“加班费”,怎么会没人来?

而且临近过年干活算什么?后面还发明了“调休”一词,将人压榨成压缩饼干,哎,不可说不可说。

到了除夕前一天,这墙壁打通了,碎屑也清理掉了,宋槿仪结算了这几天的工钱,剩下的活不过两天就能干完。

她与他们说好日期,等初五就来续工,绝不耽误事。

这面墙一打通,从一室变为两室,厅堂一下子宽敞了不少,以前能摆十四五桌,现在能摆三十多张桌子接待客人。

李荷有时候没事干,还会在两个厅堂之间来回跑着玩,这宽敞的厅堂对她而言像是一条廊道。

她有一次回头,看见宋槿仪拿着笤帚,脸上带着邪魅的笑:“你既然喜欢这里玩,不如这厅堂就由你打扫了。”

“啊?”李荷呆站在原地,欲哭无泪,这个厅堂这么大,她怎么打扫得过来,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宋槿仪。

还是谢无恙正好走过来,瞥了一眼李荷,没什么感情地说道:“阿姊哄你的,这墙面打通后面还要收拾一番,这会打扫也白打扫。”

李荷不太相信他,转头地问宋槿仪,他说的是真的吗?

宋槿仪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不打扫这,我们去后面屋子打扫。”

大年三十前扫尘,意味着辞旧迎新,扫除一年的霉运和不祥。

许若兰收拾厨房,谢无恙收拾院子,宋槿仪和李荷收拾住的那个屋子。

宋槿仪拿鸡毛掸子扫尘,推开窗户,看见谢无恙拿着笤帚伫立在院中,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院中早已被寒风吹秃的石榴树。

宋槿仪趴在窗户上问他:“这树都枯了,有什么好看的?”

谢无恙闻声望了过来,“阿姊,我在想这石榴树明年该结果了吧?”

她点了点头说道:“这树已经有了五六年了,明年应该该结果了,你大冬天想吃石榴了?”

“嗯,看见这树,突然就想吃石榴了。”

宋槿仪灿烂一笑,流出一排贝壳似的白齿,“好呀,等明年这树结果了,第一个石榴就摘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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