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许若兰提议,这年夜饭由大家一起做,一人一道,此举不失偏颇,而且多有意思。
宋槿仪的手艺好,平日伙食多是由她负责,此刻大家一起忙活,她当然乐得其成,双手赞成这个主意。
和她反应相反的是李荷,她苦着脸,弱弱地说了一句:“可是我只会做甜点,不会做饭呀。”
宋槿仪道:“也不是不行,这甜点,饭前吃当开胃小菜,饭后吃当餐后点心,你要做的话,就多做点,到时候出门走门串巷,遇到街坊邻居拿给他们的孩子吃。”
听她这样说,李荷放下心来,转头望向谢无恙,她还从未瞧过他做饭呢,也不知道手艺怎样。
她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你要做个什么?”
谢无恙凉凉地瞧了她一眼,反而对宋槿仪说道:“我笨手笨脚的,确实不会做什么菜,阿姊喜欢吃什么?教我做了吧,以后做给阿姊吃。”
李荷睁大眼睛,以前都是她这么讨好宋槿仪的,现在却叫他占去,不要脸!她愤愤盯着谢无恙,这个家伙最近怎么突然这么殷勤,气人!
宋槿仪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反正这一人一道菜也只是个图热闹罢了,做不出来也无妨,总不能叫一个不会做菜的人硬做吧。
她可不想吃黑暗料理。
宋槿仪很快便敲定菜品,做一道酥骨鱼,这鱼可是年夜饭必不可少的菜品,意为年年有余。
将新鲜的小鲫鱼处理干净,用调料腌制一段时间,等入味了,提溜着鱼尾放入油锅,明黄色的热油在鱼身周围冒着沸泡,很快煎至两面焦黄。
鲫鱼个头都不大,肉质鲜嫩,美中不足的就是它身上的刺又软又小,还多,剔除费劲,但炸过以后,那细细软软的骨头变得酥脆起来,口感如同炸薯片,咯嘣脆。
到这一步叫做炸鱼。
再把煎好的鲫鱼捞起沥油,放入去腥味的调味与适量的清水用小火焖煮。
能使这鱼味道脱颖而出,关键就在最后一步,加入橘皮和莳萝,橘皮微酸微苦,正好去腥,那莳萝味似茴香,使鱼肉味道更加丰富。
若是说宋槿仪做出的难得一见的御菜,那许若兰做的便是平易近人的家常菜。
许若兰做了一道馎饦,也是过年常做的一道菜。
在宋槿仪眼里,这馎饦与其说是一道菜,不如说是主食,无他,主要是她看见这馎饦第一眼就想到了前世的面片。
许若兰熬了一锅菜羹,把面团揉捏成一片片不均匀的面片,放入沸腾的羹汤,煮一会儿,就可以盛出来吃。
等宋槿仪端着煮好的馎饦,心中感慨万分,没想到会在这吃到前世的食物。
人生啊,妙不可言。
宋槿仪尝了一口,味道不算惊艳,但她确实好久没吃过面片了,馋虫都出来了,她一会要多一碗,以解思乡之情。
至于李荷的甜点,宋槿仪之前说当餐前点心不过是说笑,这厨房就那么大点地,那么多的厨具,哪能同时容下三个人。
这甜点就暂且搁置脑后。
谢无恙平日做事也算伶俐,只可惜这做饭,确实没有天赋,这再简单的家常菜,想要做好也不是一日之功,就算手把手教他,也来不及。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菜品能速成。
她又想让他参与进来,有参与感,这孩子本就没几分归属感,若是这次把他撇了出去,岂不是更加生疏。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道菜品,别说是谢无恙,就是牙牙学语的幼儿也能做出来的菜——五辛盘。
这个五辛盘也叫做春盘,至于为什么叫五辛盘,是因为把食物中有辛味的菜:大葱小葱,韭菜云台,胡荽,切断拼盘。
都不用起锅烧油,能不简单吗?
这道菜可谓是煞费苦心才想出来的,既简单易上手,又符合此情此景。
古代讲究新年尝新(辛),有祈求健康的寓意。
这几个菜当然不够当年夜饭,宋槿仪切了一盘之前卤好的猪肉,凑了四个菜,成双成对。
吃饭的地点仍然在在厨房,这是她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年节。
待饭用了一半,宋槿仪才取来前日买的椒柏酒。
空腹喝酒伤胃,故而中间她才拿出,椒柏酒是用花椒、柏枝所酿制的酒,入口微辛,冬日喝了,感觉腹中升起一团火,浑身暖和。
他们四人平常都不饮酒,只是这过年过节不来点酒助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这一瓶椒柏酒不过一斤,便要三两,要不是过年,她才舍不得买呢。
她也不是不会酿酒,也知道卖酒可比卖饮子挣钱,但是因为大夏榷酒令,严格把控着行市,不允许私自酿酒售卖,她便作罢这个念头。
不然论起卖酒,她也是一把好手。
酒过三巡,宋槿仪瞧桌上的菜基本都空了,唯独谢无恙做的那盘五辛盘还剩了一半,她为了照顾他的的面子,把那一大盘菜就着椒柏酒全吃了。
谢无恙坐在她的左手边,眼睁睁地瞅着她,倾身问她:“好吃吗?”
宋槿仪毫不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好吃的。”
她心中却想着:多鼓励鼓励他,万一来了兴趣,爱上了做饭,她就倾囊相授,她也想吃口现成的饭。
待宋槿仪消灭完那一盘辛菜,只觉得浑身发热,头脑清醒,转头发现,李荷脑袋扣在桌上,偶尔转过脸来,面颊和桃子一般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李荷只喝了两杯,也不知该说这酒劲足,还是李荷酒量差。
外面放烟花的声音,“砰砰——”,李荷昨日就嚷嚷着要看烟花,这会听见声,抬了抬手指,宋槿仪都要以为她挣扎醒来,却见她转了个方向,继续睡着。
看来她是没这个眼福喽。
许若兰喝了酒,面上是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没有喝醉,但仔细一瞧,便能发现眼睛闪着迷离的眸光。
她在许若兰面前晃了晃手,不确定地说了一句:“不会也喝醉了吧?”
“我没有醉!”许若兰突然大声说道。
她眨着眼,将手搭在宋槿仪的肩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阿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宋槿仪只当她是喝醉了,搭腔问她什么事。
“阿槿,你之前曾问过我的家里人,我和你说我是个孤儿,只有师傅,没有父母,其实不是的……”
说着此处,她的嗓音隐隐带着一丝沙哑,倒叫宋槿仪看不明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我有父母的,我的母亲对人温柔贤惠,在家相夫教子,村里人谁不夸一句贤妻良母,可我爹,那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在我娘怀孕的时候,和隔壁的寡妇好上了。
因为他一直想要儿子,我娘才不得不这么多年喝那么苦的药,身体不好还要给他怀孩子,大夫都说是个男胎,他却不珍惜,跑去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那女人仗着我爹,没皮没脸的找上我娘,说了一篮子污言秽语的话,活生生将她气晕过去……我求他去请大夫,他不肯!
我娘就那么没了,他听了那个女人的话,还想将我卖了……”
许是是触景生情,让她想起当年此景,只可惜物是人非,她还是难以释怀,酒后吐真言,忍不住说出许多陈年往事。
宋槿仪还是第一次听许若兰提起往事,第一次骂的那么脏,可见对方比她口中还要不堪。
许若兰说完,就低头压在她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闷闷的。
不一会,宋槿仪感觉自己肩膀一片冰凉的水晕,她想自己喝了酒也应该是醉的。
她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有事要和若兰姐说,其实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人,我是另外一个地方的人,我们那和这很不一样,有高楼,有汽车……”
宋槿仪说完后,见她不做反应,才发现她哭乏了,睡了过去。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将人小心放在桌上。
回头时,见谢无恙眼神清明,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举杯相碰,忽而一笑。
宋槿仪指着窗户,问他:“要去看烟花吗?”
谢无恙点了点头。
二人将两个醉鬼放到床人,便一同出门,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贴着对联,屋内燃着明烛,如一条火龙蜿蜒游行。
宋槿仪手中提着一盏小红灯笼,谢无恙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到落金桥,那里是看烟花的好地方。
二人站在桥的最高处,耳边是一声声烟花的爆裂声,五彩的烟花升空后,像是流星,雨滴往下砸。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1】。
谢无恙忽然问她:”阿姊,你们那边过年是怎样的?”
宋槿仪以为她刚才的话没人会信,没想到谢无恙却信了。
她迎着他的目光,他确实在很认真地问自己,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静了半晌,她想了想说道:“我在那边是个孤儿,只有我一个人,我上班,不对,是干活会一直干到大年三十,再一个人回到出租屋,下一包速冻饺子,在手机上看春晚。”
谢无恙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问她什么是速冻饺子,也没有问她手机是什么。
她指着烟花,“我们那连烟花都不许放。”,说着,她对上他的眼,问道:“是不是很无趣啊?所以还是这里好呀。
有你,有若兰姐和李荷,还有烟花。”
伴随着璀璨的烟花绽放,那束彩光如同暖光滤镜,让宋槿仪感叹道:他的侧脸怎么那么好看?就像是她初中时候看见少女漫画里面的男主角一样。
她恍惚间看见谢无恙的嘴唇翕动,却在烟花的轰隆声中,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她不知道在那一刻,怦怦的声音,是烟花的响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1】-汪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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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酥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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