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干枯的树枝冒出一个个绿色的嫩芽,如同绿色的兔耳朵,竖在枝干上。街上的人们褪去厚重的夹袄换成单薄的衫子。
宋槿仪的视线从窗外挪回到手中的信,她正坐在柜台后,慢慢拆开信。
“鄙寓均安,可释远念。
阿槿,今日可好?
我到滁州已经一月,仔细考察并发展了五家加盟店,如今他们掌握的差不多了,想来再过几日,便可以回去。
许若兰谨启。”
她合上书信,想着:原来不知不觉都快过了一个月。
李荷忙完店里的活,探着头过来,双臂搭在柜台上,脑袋斜枕在胳膊上,问道:“是若兰姐的信吗?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宋槿仪答说,“快了。”
二人说话间,店内来四五人,乍一看,乌泱泱的一片,引得她二人双双抬头望去。
为首的那人宋槿仪很是面熟——正是宋府的管家。
她当即面色一变,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人。
宋府派人来她这准没好事?不是她那个后母又闹幺蛾子,就是他那个偏心的爹又搞事情。
她侧头观察着周围,这大白天,还是在闹市区,若是闹起来,对她不好,对宋家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站在柜台后,并不出声。
李荷不知到宋槿仪与他们的关系,掉过脸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不似往常那般热情接客,也跟着没动。
在宋管家说出“小姐”二字前,宋槿仪皱眉抢话道:“不知你们是想喝点什么?”
管家微怔,但随即反应过来:小姐不想别人知道她和宋府的关系。
沾上了宋家,宋槿仪自己努力都逃不掉宋家的帽子,不知情的外人只会觉得她拥有的一切是因为宋家,而抹杀掉她个人的努力。
管家好笑地摇了摇脑袋,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可笑且不成熟的想法。
血缘关系如同枝枝蔓蔓,哪是那么容易剪得断,理得清的。
比如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不知道她会作何选择?是要藕断丝连,还是有志气的和宋家断的干干净净。
管家改口道:“宋掌柜,我是来送你一份大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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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醉流霞的大掌柜周常春从盛京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周常春面色憔悴,脸上爬满了细纹和疲惫,双眼耷拉着,脚步虚浮,好像给他一张床,下一秒就能直接睡过去。
他强撑着精神,径直走向醉流霞顶层里间的茶厅。
有眼色的小二赶忙替他拉开房门,屋内坐着醉流霞的两位管事——吴管事和张管事。
茶厅中间放着一张梨花木茶案,吴管事将早就沏好的茶递过来,嘘寒问暖了一番,又道:“您舟车劳顿回到云州,这会儿怎么也应该先回府休息,何苦来这?”
“若是无事,我自然不会来这。”
他忽视吴管事递去的茶盏,径直走到榻上,斜倚着,“那个书城坊的甜水铺怎么回事?”
吴管事讪讪一笑,将茶盏放回茶案,“不过一个散户,不足以让您挂在心上。”
周常春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眉目紧蹙,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道:“散户?你在楼里十几年,是楼里的老人。
我走之前,因为信任你,给了你醉流霞的经营之权,可以调动近前两的银子,去把她的配方买来。
而今,我从城门一路走到这,便看见不下三家茶水铺冠着茶缘的名号,待我细问,人家东南西北四条街满地开花,这就是你口中的散户?”
吴管事观他面色虽平静,但相识十几年,她还是能察觉出他话语中强压的怒火,她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曾上门礼求配方,只是她贪求无厌。”
“她要了多少?”
“三千两!”
周常春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出声。
反倒是旁边看戏的张管事,突然出声道:“三千两又如何?难道我醉流霞拿不出来吗?
若是当初吴姐姐有魄力决断此时,如今挣得盆满钵满的可是我们醉流霞。”她一面说,一面款步挪到周常春塌边。
你凑什么热闹?吴管事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面对吴管事毫不遮掩的怒意,张管事笑得肆意。
吴管事道:“那奶茶不过是图个新鲜,时间长了,大家都会腻的,哪有正经的茶水冲泡醇香不腻。再说,醉流霞经营十几年,口碑和熟客岂是茶缘比得了的?
怎么说也轮不到我们担心,该担心的是那些街头卖茶饮的小贩。”
张管事掩嘴笑道:“吴姐姐这是年纪大了,耳目也不聪慧了。也许以前这个“散户”是比不过醉流霞,现在可不一定了。
听说今天,宋家,就是云州首富的那个宋家,向茶缘下了一笔大订单,要了一千杯的订单,说是要犒劳他们的绣庄的所有的女工和管事,”
话说到这,她故作惊讶地问道:“吴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吴管事听之,也不禁为之吸了一口气,一千杯不是什么值得令人担忧的事,但是宋家下的单,就意义就不一样了。
“也真是奇怪,宋家虽是云州首富,但向来低调行事,如今却是……过分的高调。”
“……”
正在张吴二人一递一声地互呛时。
周常春拍了一把桌子,冷声道:“行了,你俩都给我闭嘴!”,他揉着眉心,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以为这一千杯的订单是谁都能拿到的吗?也不想想那茶缘的掌柜姓什么?”
吴管事先前与她打过交道,她依稀记得……那茶园的掌柜也姓宋。
姓宋!
“难不成……她们是一家人?!”
二人这才偃旗息鼓,这生意场上掺了血缘,那就成了家事,她们外人再眼红,也插不进去手。
周长春只道了几声“罢了罢了!”,他不欲再谈这些,又另起话头:“我此去盛京,三娘的尸首……已经不全,我带不回来她。
又不愿她受挫骨扬灰之痛,只能在那边寻了个山清水秀之地,将她埋葬了。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妹妹李,她现在人在哪里?”
吴管事听见掌柜提起春三娘,面露怪异之色,她道:“这个春三娘,可把我们可害惨了。让我们醉流霞成了云州最大的笑话。”
周常春表情难看了起来,他冷声重复道:“她妹妹现在在哪?”
吴管事不情不愿地回说:“茶缘。”
“想办法把人弄回来,她是三娘唯一的妹妹,且三娘的手艺……都是她的,醉流霞需要她。”
吴管事悄悄嘟囔道:“人家哪肯回来?这会已经认贼作姐了。”
不消多时,“哐哐”,门口有敲门通报,有贵人来访,要单见大掌柜。
周常春挥手,让张管事和吴管事先下去。
吴管事往外走的时候瞧瞧回头,窥见来人一身绛色披风,宽大的衣袍将她遮了个严实。但吴管事眼尖,那披风上印着团花纹,质料柔顺,在暗处也散着淡淡的光泽。
是上好的绸缎,不是煊赫门地,便是钟鼎之家,来头不小!
待包厢门再次闭合,黑袍女子葱白似的细手脱去帽子,露出一张妍姿艳质的脸。
周常春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心中一震,起身相迎,恭敬道:“宋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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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轰隆”鸣响一道如同银蛇一般的闪电划开天际,骤雨大作,雨幕如织,豆粒一般的雨滴砸在行人身上,片刻间,衣衫湿尽。
木窗被风拍的一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宋槿仪的视线从窗框外转回厅内,她不由地想道:“谢无恙去买个驴肉火烧,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她掉过脸来,见店里只剩下零星两三桌客人,李荷一个人完全顾得过来,便去后屋取了两把伞。
拿伞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几十根银针扎穿,油纸伞跌落在地上,她扶着自己的右腕,弓着身子,浑身微微发颤。
缓了好一会,她才能活动右腕,她苦笑一声,往常她都是根据客流量熬煮原料,至少不多,不会造成浪费。
今日宋管家带来一千杯的订单。
她接了,结果就是多熬了十桶,熬完的时候,她的手麻木得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但是挣了近两百两,值了!
只是,这宋章烨哪里是这么好心的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宋槿仪一时还捉摸不清。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响着,拉扯回她的思绪,她用左手支着伞,将另一把夹在腋下。
又向李荷交代了两句出了门。
才走了数十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带起激荡的水声。
她不想被雨水溅湿,赶忙闪躲到一旁,仔细一瞧,是衙门的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的官服,行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
就这样的大雨天,还是有不少举着油纸伞,随着捕快消失的方向,凑过去看热闹。
她无心逗留,只想早点找到谢无恙。
身旁擦肩而过的路人边小跑,边八卦的声音飘到她的耳畔。
“前面怎么了?”
“听说是死人了。”
“啊!谁啊”
“不知道,听别人说,曾在茶缘里见过此人。”
“砰——”,宋槿仪手中的伞不受控制地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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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你有新的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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