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仪平平淡淡地说出一句“不要”,反倒使旁边的沈灵玉心火勃然。
这算什么?!
她用指甲狠狠地抓在棺木上,硬生生地劈断了两根葱白似的长甲,涓涓血丝不断从伤口处流淌,像是执念化作了囚笼,困住了她自己。
宋章烨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之色,宋家绸缎庄的产业,云州的首富的名声,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如今在他的自己女儿眼里却变得一文不值。
隔了好些时候,他沉声说道:“你还太年轻,并不懂其中厉害。”
“父亲,自从我与你的赌约开始,便只想着证明给你看女子并比比男子差,不必嫁人以证价值……”
宋章烨点了点头,认可道:“你做得很好,诚宜克绍箕裘,光耀门楣。”
宋槿仪露出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很快掩去,淡淡道:“女儿只是想获得属于自己的自由,并没有其它想法,怕是做不来这绸缎庄的生意,不能为您分忧。”
“你姓宋?是宋家的孩子。本应晓得忠孝之义,自古以来,家族兴,则子孙旺,况今家里子嗣凋零,唯有你才能担次大任,何故推脱?”宋章烨语气中隐约带了怒意。
一番话下来,见宋槿仪油盐不进,又道:“想想你娘,这宋家锦缎行的今天多亏了你娘,你难道想到看她的心血败落,无人继承吗?”
听了这话,宋槿仪这才眼神里有了波动,她嘴角扯着笑,“她是为了这锦缎庄,勤勤恳恳,夙兴夜寐。
可到头来,这锦缎庄是姓宋,不姓云……再者,如果母亲还在世,她应该也不希望有人会逼我做我不开心的事情。”
许是宋槿仪这话戳到他心里头去了,宋章烨越听越怒,最后几乎称得上是勃然大怒,“安得放肆! 来人,给我困了她,家法伺候!”
沈灵玉此刻也早已恢复理智,她宋槿仪是个女儿家,她不是也有个女儿,还有机会,只要老爷厌恶了宋槿仪的,一切还在掌握之中。
她接过庚娘递来的手帕,擦拭手指,又整理好衣襟,款款走到宋章烨身边,扶着他宽慰道:“老爷莫要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气坏了身子。”
她说完,便转过头,看向宋槿仪说道:“仪姐儿,你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既然如此,便留在宋家好好学习一下规矩吧。”
一阵风刮过,将那未燃尽的符纸卷得高高的,又落下,这一方小小的宅院,霎那间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阴凉的气氛。
拿着麻绳的婆子受到沈灵玉眼神的指示,准备上前捆人。
“等等!”宋槿仪叹了口气,就当是为了原主,还有原主那倒霉的母亲,总不能一直僵在这,她主动开口道:“父亲,至于继承,这宋家又不是非我不可。”
“冤孽冤孽!”宋章烨指着宋槿仪,浑身被气得发颤。
宋章烨一生为宋家筹谋,子嗣不多,只有四子。两儿两女,如今宋慈早逝,宋筠庭脑子糊涂。
除了宋槿仪,便只剩一个小女儿,还不足豆蔻之年,何以担得起宋家偌大的产业。
宋槿仪却不慌不忙,双手揖礼,继而躬身,诚恳道:“家弟筠庭,自小聪慧,三岁启蒙,四岁诵籍。不料突生横祸,不幸落水,致厥热入脑,神智遂昏。
“今我偶然闻得一仙师,在南边药王岛,其医术不素,许能治吾弟之症。如此一来,两相得益。
这倒也不算是宋槿仪为了脱身胡乱编造,之前冯老来的时候,便听他讲过,去了滁州,因水土不服,差点丧命于滁州。
一时医药难治,可幸他那儿子为他打听到仙医,送他去了药王岛。
他自己感觉时日无多,本以为对方沽名钓誉,没成想,半个月后活蹦乱跳地回了滁州,与儿子儿媳过了一个平稳的新年,
宋槿仪当时就直接问了,“这仙医这么厉害,不知可治痴呆之症?
冯老拍着胸膛说道:“他连我这把一连这把老骨头都能救回来,还救不了两个呆子吗?”
彼时,宋槿仪就已经打算着带李荷,宋筠庭二人去药王岛一试。
刚才气势汹汹的婆子们,这会反倒不敢上前了,看着老爷的脸色,似有缓和之状。
宋章烨迟迟没有答话,他盯着宋槿仪道,“看来你是铁了心的,不想继承宋家的产业。”,他思虑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也罢,若是庭儿能治好。那自然是天大的幸事。”
筠庭他与槿仪一母同胞,又依他的少时所展现出的才智,定是不凡之材。
沈灵玉敏锐地捕捉到了宋章烨情绪的变化。
待宋章烨应声离去,她一步步逼近宋槿仪,俯身耳语道:“你别太得意。”
宋槿仪与她充血的双眸对视,里面蕴量着破涛汹涌的恨意,心中一跳——疯子是无所顾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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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荷睁大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这个狼吞虎咽吃糕点的男孩,她充满怀疑地问道:“这真是槿仪姐的弟弟吗?”
像是在看什么新鲜的事物,她左右围着宋筠庭,转悠了好几圈。“槿仪姐,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为什么之前没见过?”
宋槿仪被她问得头疼,用一句“说来话长”将她打发回去。
过两日,她就要启程去药王岛,山高路远,需要交代的东西一大堆,这两天索性闭了店,挂着打烊的牌子。
她撇开叽叽喳喳的李荷,起身去后厨找许若兰交代了一些事情。
李荷无聊地捧着脸,看着这个身高只有她胸口高的小男孩,她歪着脸想道:“他好像比自己矮,那应该要比自己小。”
又比自己小,又是槿仪姐的亲弟弟,她皱着脸,自己以后是不是要失宠了?想到这,她长嘘短叹,心中愁闷。
目光触及到角落一片墨色,她快速地瞟了一眼,谢无恙坐在角落,双手抱臂,脑袋转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对方一有动作,便急忙掉过头。奇怪!谢无恙这个家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之前自己来到这,管宋槿仪叫阿姊,他的面色看上去像是会吃人一样,逼得她不得不改口叫槿仪姐。
如今最有资格喊槿仪姐为“阿姊”的人来了,他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日下午,谢无恙借买幞头的理由,去往自己的私宅。
他见到浑那木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袖中的金错刀,锋利的刀刃触及到肌肤的那一瞬间,就划开了一条血线。
他粗声问道:“为什么不躲?”
“王子殿下是主人,我们是你忠实的仆人,若是主子真的想杀属下,我又怎能躲开你的刀。”
“好一条忠心的狗!”,谢无恙咬着牙说道,又拿刀柄将人重重抵开。
谢无恙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他无法理解浑那木的忠心,既然忠心又为何频频违抗他的意思,“你故意将尸体扔到书城坊,茶缘边上的巷道……你想我和宋槿仪心生间隙?”
那日,宋槿仪接了大单,干完活,整个人累得差点瘫在后厨。他便提出让她休息,晚饭卖个驴肉火烧,他再熬点白粥。
出门拐了几个弯,便遇见下午醉醺醺的张匠人,说要找女儿。
谢无恙的面容太过出众,即是带着幞头,穿着素衣,可还是被醉鬼瞅见,便缠了上来。他揪住谢无恙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要人。
谢无恙四下看了一圈,为了不将事闹大,引得路人注意,满口答应地将人带到一偏僻小巷,“歘”地抽出自己衣袖,将人惯性摔到墙上。
他冷声问道:“你这泼皮,要待如何?”
那张匠人被重重一摔,头晕眼花,本欲发作一番,但听对方问他条件,也顾不得别的,忙张口道:“再给我一百两!再给我一百两,我就再不纠缠了。”
铅灰色的云层一团一团的抱在一起,如沾了水的棉花不断地往下压,压得人喘不过起来,等待着一场爆雨。
谢无恙锐利的眼眸一眯,他像是看一团垃圾的眼神看着张匠人,他屈膝,蹲在张匠人面前,视线与之齐平,“一百两哪够?你儿子不还欠赌坊许多钱,两百两怎么样?”
对方平静地加价反倒让张匠人不寒而栗,但他被金银迷了眼,真以为对方会乖乖送钱来,梗着脖子说好。
下一刻他双目睁大滚圆,双手捂着脖子,但无济于事,喷涌的鲜血用他指缝间争先恐后涌出,他的脸上,衣服上,甚至喷洒到地面上到处都是。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无恙,嘴中发出零碎的声音。
谢无恙面无表情地擦拭金错刀,他很清楚,像这种人,除非死得干干净净,不然永远不会停。
骤雨忽至,大雨冲刷着这一方世界,急速的雨水形成一张朦胧的纱帘。谢无恙抬眼望着巷外,路上的行人纷纷疾跑避雨,自然也无人注意这偏僻小巷里发生的一切。,
因此地离私宅不远,他便交代浑那木处理好尸体,但没想到,这尸体会从外坊变到书城坊,浑那木的违背和宋槿仪的怀疑让他恼火不已。
浑那木的沉默不语代表了他的回答。
“为什么?”,谢无恙几乎是吼着问出这句话。
浑那木直截了当的说道:“月都那边局势瞬息万变,左贤王希望王子能尽快回去,可王子被这汉人女子蒙了心窍。”
“够了!”谢无恙厉声:“我不希望你再替我善作主张,如今他好不容易对我放下防备,我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属下不敢!
谢无恙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收住,转而对浑那木说道:“那个孩子会随着宋槿仪去药王岛,海岛神秘莫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都想不到,你耐心等候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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