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撑在柜台前,问起余东青的爱好:“今娘子自小在这处帮工,想来与那余大夫也算相熟,你可知他平日爱好点什么,比如说糕点,小吃,亦或者哪里的名菜?”
今环见她问这个,思忖了一会道:“我之前去他屋子收拾,见他一堆医书中夹着一本《随园食单》。
我那时好奇,便翻了一边,见里面都是写各地美食,其中有一页烦的,还写了标记,因为比较特别,所以现在还有点印象。
“那你还记得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吗?”
那是好几年的事,当时只略略看了一眼,未想过今日一遭,故而一时半刻还想不起来。
她努力地回想了一阵,断断续续说起线索,“好像是滁州的一道美食,滁州淮安县的。具体叫什么我都记不清,但我知道是用淮安县一种特殊的鱼做的,那鱼是白色,甚是罕见。”
虽然今环给的线索支离破碎,但她说出了最重要的两点,淮安县和白色的鱼,仅凭这两样这宋槿仪就能推断出是淮白鱼。
此鱼因其通体鳞色雪白而得名,也称浪里白条;又因体扁修长犹如腰刀,称银刀;头尾微微上翘,民间形象地叫它翘嘴白鱼。
只是这鱼生于淮安,出水即死,运输困难,故而外乡人难尝其味,算是一道小众美食。
今环这边抓完药,凑过来问道:“宋娘子好奇这个做什么?”
宋槿仪笑了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想和于大夫做桩生意。”
“生意?”李珍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下,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反而问起谢无恙:“宋娘子,今天那位谢郎君怎么没与你一道同来?”
宋槿仪回说他有事。
今环面上闪过肉眼可见的失落,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问他下次还来吗?
宋槿仪瞧出她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今环微侧着脸,不好意思地问道:“宋娘子可知谢郎君是否已有婚配?”
宋槿仪只说未有婚配,转而神色自若地问她:“难不成你看上了他了?”
今环的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是宋槿仪与她年岁相差无几,面容又极为亲善,今环便将自己的这桩少女心事托盘而出。
今环说谢无恙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墨绿墨绿的,还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第一次见她便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
前几日,他特地收拾了一番,穿着新衣,散下金发,好看极了,像是话本中写的异域王子,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
她见谢无恙晚上独自在厨房忙活,还以为他饿了,便想上前帮忙。这才得知是为他阿姊亲手做的长寿面。
今环说到这,忽而转头看向宋槿仪说道:“他不是个擅长做饭的人,煮一碗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算煮好。
煎个鸡蛋更是在自己的手上烫了好几个泡。笨手笨脚的,可是他很用心,明明可以去外面几文钱买到这么一碗面,他却不愿假手于人。”
宋槿仪听着今环眉飞色舞地描绘着那时的场景,心里五味杂陈。
她努力压抑心中升腾起的陌生感觉,故作轻松地说道:“若是你真吃了他的面,你便不会这样想了。”
“宋娘子既是谢郎君的阿姊,不知可否帮我问一问谢郎君的心意?”
她看着今环满怀期翼的眼神,默了半晌,低低地应了一声。
******
宋槿仪与李荷回到客栈的时候,见谢无恙就在门口等候。
李荷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宋槿仪一眼。
宋槿仪见谢无恙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让李荷先行上去。
谢无恙率先开口道:“阿姊,我是做错什么了吗?”言语中尽是委屈。
宋槿仪隔了好些时候都没开口,只是瞧着他的左手缠着白色的纱布,再回想到李珍的话,岔开问道:“你的手受伤了?涂药了吗?我的房内有外伤涂抹的药,你先上去找李荷要。”
说罢,偏过头去,准备离开,却感觉自己的衣袖一重,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袖子从谢无恙手中扯了出来,“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这药王岛内有一湖泊,处在岛屿东南角,名为日月湖,像是一颗闪着光的珍珠镶嵌在这片绿色岛屿中,湖畔芳草如茵,翠绿色如一块毛茸茸的毯子无边无际地滚落下去。
极目远眺,碧蓝色的湖面开阔无垠,宛若一面巨大的银镜,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水青山,
宋槿仪跟客栈老板娘打探了一番,得知这日月湖也有那银鱼,只是这银鱼量少,性情凶猛,较难捕获。
又因其肉,鲜少会其,故而这岛上没人吃,自然也没人卖。
若是想要这银鱼,需得亲自去往日月湖垂钓。
宋槿仪背着借来的鱼竿来到湖边,眺望了一阵,万顷平湖水接天,湖光水色远相连,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
距离她不远处有一群人,她仔细瞧了瞧,正是今早的那位贵人,他也在垂钓。身后跟着两位小厮,一位婢女站在他左右替他撑着伞。
旁边还搁置着一张木桌,什么炉子,火炭……应有尽有,想来是要钓鱼野炊,当真好情趣。
宋槿仪没有什么垂钓经验,平日做鱼也都是现买的鱼,如今大姑娘出嫁头一回。虽问了垂钓的步骤,但理论和实践终究是两码事情。
她观望了一阵,便照葫芦画瓢地放上鱼饵丢进湖里,静待结果。
鱼线静悄悄地潜着,宋槿仪在岸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来时太阳还在天上,转眼一看,就要跌进水里去了。
绯红色的晚霞晕染了整片天空,连清澄的湖水都被染上艳色。
许是同为垂钓者的同情,隔壁的老丈叫了她一声:“天色不早了,这位小娘子若是要垂钓,不若明天再来,来日方长。”
宋槿仪不死心地说道:“老丈有所不知,我今日是一定要钓到那白鱼。”
“娘子要钓白鱼?那确实难不易。”老丈又问他为何一定要这白鱼
宋槿仪随口胡诌道:“我有一小弟,自幼胃口差,身子弱。这看了一食记,吵着闹着想要吃那白鱼,而我作为阿姊,长姐如母,自是要尽力满足他。”
她这倒也不算扯谎,生病的确实是她弟弟,想吃白鱼的余东青年岁比她小,也该叫她声姐姐。
那老丈感慨道:“原来娘子是为了幼弟,既是如此,淮安是我老家,这次来也带了不少腌制好的白鱼,相逢即是有缘,便赠予你两条。”
听到这话,宋槿仪自是高兴。
宋槿仪连忙行礼谢过,又道:“俗话说‘无恩不受禄’,老丈既愿慷慨解囊,那我自是要投桃报李。
其它的没有,只是这手艺还是可以拿来献丑的。我看老丈这器具什么都挺齐全的,不若让我做道菜以表感谢。”
老丈笑了笑道:“我确实想伴着这自然风光野炊,只可惜下人疏忽,竟然将豆油忘拿了,这才准备草草回去。”
这下人犯错,他却不苛责,只是一笑而过,倒是个心胸开阔的好人。
宋槿仪拍着胸脯道:“无妨,没有豆油煎炸炒炖自是不行,但还有一种吃法,不但用不着豆油,还能保证这鱼肉呈现原生原味。”
宋槿仪从鱼篮里挑出一条鲈鱼,“这鲈鱼就不错。”
她拿起小刀将鱼身刨开,除去内脏,清洗干净,用刀将鱼肉切成薄如蝉翼的薄片,一层层地错位堆叠。
这鲈鱼刚钓上来不久,鱼肉最是鲜嫩的时候,散着粉莹莹的光泽,每一丝纤维都可清晰可见。
宋槿仪又另拿一个小碗,倒入酱油、姜醋、韭薤等调味料,搅拌均匀,请丈人品尝。
老丈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鱼肉,那薄薄的鱼片仿若琼脂,稍不留神,就要从筷子中溜走,放入嘴中,轻轻一抿,鲜汁四溢。
那老丈一连用了四筷,待再捡,旁边的侍女温声提醒道:“老爷,这生食寒凉,还是少用为好。”
老丈略显遗憾地止了口,“听闻盛京流行鱼脍,却从未尝过,如今一见,果然别致。无豆油烹制,却无腥膻之秽,余味只觉江风之情,湖水之甘,甚妙。”
就着鱼脍,宋槿仪与之寒暄一番,待要起身离开时,却听对方道:“你我皆吃不下,这鱼还有一半,不若叫你身后那位小友来尝尝。”
宋槿仪莫名其妙地向后望去,这才发现谢无恙不知是么时候跟过来,站在树后却不出声。
宋槿仪招手叫他过来,低声问他为何跟过来。
“此处荒僻,阿姊一人来此垂钓,我不放心。我知道阿姊最近恼我,故而才悄悄跟着。”
那老丈待谢无恙走近,看清他的瞳孔和发色,有些诧异道:“看模样你的朋友好像不是汉人,是西戎的还是北羌的?”
宋槿仪一边回答老丈得问题,一边帮谢无恙调了蘸料。
待他用完,宋槿仪便催着他过去收拾好钓具,让他先回去。
老丈眼神在她二人之间打转,玩笑地道:“看你二人感情不错,若是哪天成婚,可要请我一杯喜酒。”
宋槿仪脸“唰”地红了,连忙解释她二人并非那样的关系。
“是吗?可我看你的反应也并不像不喜欢他的样子。”
宋槿仪连忙岔开话,不谈这个。
等拜别老丈,宋槿仪与谢无恙二人一前一后往客栈方向走去,走了约二三里,逐渐有了人烟,这个时辰正是农家烧火做饭的时候。
一路上时不时能从两旁的茅屋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和温馨的饭菜香。
宋槿仪感慨地想道:她的前世算是天崩开局,勉强生存都是奢求,所以从未想恋爱,更别说成家。
如今谢无恙突然坦白心意,叫她一时间慌手慌脚,变得不像她自己了,若是遇到生意上的难题,她定是勇敢面对,积极决绝,怎么遇到感情的事,她便成了鹌鹑。
她自嘲地笑了笑,盯着谢无恙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叫住谢无恙,决定将事情说开。
“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你误会了你的感情。”
这句话是对谢无恙中午问题的回答。
谢无恙定定望着宋槿仪,反问道:“误会什么?”
“误将感恩当做喜欢,等你以后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谢无恙抿紧嘴唇,垂着脑袋,叫宋槿仪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觉异常沉默。
“那阿姊有喜欢过人吗?”谢无恙压低声线问她。
宋槿仪坦诚地摇了摇头。
“那阿姊凭什么认为我的感情是误会,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也很清楚感恩和喜欢的差别。”,他说着,眼睛紧盯着宋槿仪,一步步欺身向前。
宋槿仪想后退却被一把拉住,微凉的气息慢悠悠地扑在她头顶,“阿姊,感恩会想亲一个人吗?还是会想这样?”,他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向下,盯着她白皙的脖颈,直到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他轻笑一声,慢慢地松开了手。
四周静谧无声,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宋槿仪紧张得喉咙发紧,她努力稳住心神,决计不能被他看出自己害羞的神态,扭过脸,想起今环的话,反问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阿姊的善良,重情义,阿姊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你的全部我都喜欢。”
该死!
宋槿仪的脸愈发滚烫,这小子怎么这么会说情话,若不是他日日跟在自己身畔,她都以为是哪里来的多情公子。
“我知道阿姊心中有许多事还未解决,会有诸多顾虑,我可以等,哪怕一辈子。只要阿姊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你,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这番话说的极其卑微,愿意一辈子不要名分的陪伴,纵使宋槿仪铁石心肠,也难免有了松动。
她确实未曾想过成家,但她已经把茶缘当做自己的家,茶缘里的人当做家人,自然无法想象有朝一日谢无恙离开自己的场景。
宋槿仪思虑片刻,快速地说了一句“给我些时间。”
“什么?”谢无恙有些没大听清,又问了一遍。
宋槿仪却不回他,只是加紧脚步向前走去。
二人谈完话,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路上谢无恙问起宋槿仪“那阿姊没有喜欢我的地方呀?”
“有呀。”宋槿仪盯着他的脸很直白地说道:“你长得好看。”
谢无恙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要感谢我的母亲将我生得这般,才能讨阿姊喜欢。”
宋槿仪听了,似笑非笑地说道:的你这张脸当然好看了,有也可不止我一个人喜欢。今日有人向我问给你提亲呢,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啊?”谢无恙面露错愕之色。
宋槿仪便将今环今早的话说给他听,又问:“你平白招惹了人家,可要如何?”
“想必她是误会了些什么,我那是确实第一是下厨房不太会做那些东西,正巧她进来,便请教了几次。若是让她生了什么别的心思,我自然会亲自和她去说明。”
宋槿仪点了点头,若是不喜欢,确实要及早说清,以免对方伤情。她又知谢无恙的性子冷淡,嘱咐道:“你若是去了,与人家好好说清,莫要伤了姑娘脸面。
******
次日。
那老丈谴人送来白鱼,这白鱼离水难活,因而渔民将其捕获后一般立即用酒糟、盐等物料腌制起来。
她俯身轻嗅,经过腌制的淮白鱼散发着酒糟的香气,又拿筷子轻戳,鱼肉也更有质感和弹性。
宋槿仪用调料蒸好,便携带食盒与谢筠庭一道去了药庄。
宋筠庭复诊完便自去拿药,宋槿仪趁机掏出了酒炊淮白鱼,满脸堆笑道:“听闻余大夫喜欢这白鱼,今日特地做了……”
她掀开食盖,一股清新而醇厚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那是酒腌淮白鱼独有的鲜香味和酒香,宛若山间的一丝清风,裹挟着湖水的的气息。
原本懒懒散散倚靠在交椅上的余大夫闻到这味道,像是闻见鱼腥味的的猫,“腾”地一下坐直了起来,双目紧紧盯着宋槿仪手中的食盒。
宋槿仪观他反应,见今环所言不虚,他果然对这道菜感兴趣。
余东青兴奋地伸手,想要接过食盒,却被宋槿仪伸手挡住,他疑惑地抬头向她望去。
“大夫仁心,照拂舍弟舍妹,某感恩戴德,然药费昂贵,囊空如洗。此般薄礼,亦不能不收账。”
余东青闻言,略显尴尬地收回手,盯着那食盒又看了好几眼,问她道:“宋娘子的这道菜要价几何?”
宋槿仪一看鱼儿上钩,面上是掩不住的开心,“五两。”
这个价格自然高于市场价,只不过她相信余东青出得起,毕竟看诊一次一百两,她只不过稍稍为自己减轻负担而已。
余东青听到这个价,掀起眼皮,定定地瞧了她一眼,眼眸深处涌动着半嘲不嘲的光芒,“不若我以一个与宋娘子有关的秘密交换这道菜如何?”
宋槿仪暗骂一句小气鬼,区区五两都不愿意?什么秘密在她那也值不了五两。
她面笑皮不笑地说道:“还是不了吧。”
“宋槿仪先别拒绝,等我说完,值不值由你自己决定。”
余东青的语气是惯常的不咸不淡,只是说出话叫宋槿仪的心不禁一震,“——舍弟无碍,皆为矫饰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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