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雨花,那雨丝一簇一簇的,在黑夜中被银白的月光那么一照,闪着光仿佛化为了刀片,划在宋槿仪裸露的肌肤上,叫她体无完肤。
“不过是利用而已……”宋槿仪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觉得自己的心宛如一片薄薄的窗户纸被冷风吹破了一个窟窿,流淌着铜红色的鲜血。
冷!真的太冷了!她紧紧抱着双臂,缓缓的蹲下去,身子卷成小小的一团,试图温暖自己,可却一事无补。
她浑身冷得发颤,甚至牙齿也在打颤,明明还是在夏末,却感觉到像到了寒冬腊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逐渐变小,可她心里的这场暴雨依旧没有停止。
“亥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宋槿仪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颤颤巍巍起身,机械地迈着步子往客栈方向走去,她并未注意到巷子后面有两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待她走远,两人才从黑暗中剥离出来,望着宋槿仪逐渐变得模糊的背影。
其中一人脱下帽檐,也是一头金发,却并不是谢无恙,他对另一人道:“大人,我们这样做好吗?若是王子怪罪下来……”他在对方幽暗的目光下渐渐没了声。
另一人也脱下帽檐,正是浑那木,“我们这样做也是为王子好。王子说是为了宋家的财产才留在那女子身边,可已经拖了太长时间了。
“就算我们愿意等,月都那边却等不了,一旦大王子将局势稳定,一切都晚了。再者,他当真对那女子没有几分真心吗?
“再等下去,恐怕事有生变。与其这样拖拖拉拉下去,不如一刀斩得干净,今夜过后,他二人的缘分就了断于此。”
另一人不解的问道:“大人若是想离间她二人,为何不直接告诉那宋娘子真相呢,还省了这许多麻烦?”
浑那木冷笑一声,“六王子是来自草原荒漠,天生就是嗜血成性的狼崽子,而他们汉人生活在水草肥沃的土地,不过是一群养尊处优的羊群。
“羊群畏惧凶兽退避,这是本能。只有王子他亲眼看着对方的恐惧和防备,知晓自己和她们不是一类人,才能彻底叫他死了心。”
“只希望王子能理解你的这一番苦心。”
“汉人有一句话‘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不论结果怎样,我的初心都是为了王子和月都。”
大雨停歇,广袤的天际犹如一幅刚描绘完的画卷,墨痕未干,显得湿漉漉的,空气中也挟带着潮气,街头巷尾的烛光,零零散散,在潮湿的地面映出朦胧的光影。
叫人猜不透明日到底是怎样一幅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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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槿仪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客栈的,记忆中最后出现的只有李荷惊慌的脸和她模糊的声音。她的意识像是风筝一样飘了很远很远,最后断了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淋了雨,又受了刺激,当夜便发起高烧,李荷请来余冬青为她诊治,施了两天针,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才悠悠转醒。
她无力地睁开眼睛,望着客栈的床帐,一时间还没能回味过来自己在哪,她动了动胳膊,才发觉床边还趴着一个人。
宋槿仪用指尖挑起一缕金色的头发,以前觉得这金发光芒璀璨,如今只觉得刺眼。随着意识的回笼,心中的恨意像潮水一般吞噬着她的理智。
这样的容貌,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所以说,身世是假的,爱意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葱白的手浮在谢无恙的脖颈上方,一寸一寸地低了下去,触及到温热的皮肤,感受到跳动的血管。
她这一举动惊醒了趴在床边的谢无恙,不知他在这待了多久,眼睑下两圈乌青的黑眼圈,尤其他的皮肤比寻常人更为白皙,那异色显得更为明显,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脸憔悴。
“阿姊,你感觉怎么样?”,谢无恙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并不作答,稍微凑近,想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却见她身子猛地一退,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谢无恙的话停在嘴里,他顿了顿道:“余大夫给你开了驱寒的药,之前你一直昏迷没办法喝药,我这就去熬药。”
谢无恙走到门口时,掉过头来说道:“桌上有我买到枣糕,若是阿姊一会有胃口了,便吃了几块,空腹喝药,胃会难受的。”
谢无恙走后没多久,李荷便端着一碗热粥过来。李荷是个藏不住事的人,讲起那天晚上宋槿仪是如何如何的吓人,谢无恙是如何如何衣不解带地守了两天两夜。
“虽然谢无恙平日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挺有良心的。我中间叫他休息一会,我来守着槿仪姐,他还不乐意!”
宋槿仪听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他越体贴,她便越难受。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想起盛京的以身相救,云州的相伴数月,花田的告白,不过是逢场作戏。
为了图谋宋家的财产,甚至毒害无辜稚儿,与禽兽何异?
这样的人,相处这么久,她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她自嘲地笑了笑,“宋槿仪啊宋槿仪,你可真是个蠢货,怪不得叫人耍的团团转。”
此后的几天,宋槿仪几乎把谢无恙当做空气一般,就连李荷这么粗线条的人都看出了问题。
谢无恙也察觉古怪。
明明前几日宋槿仪还愿意给他机会,愿意和他重新定义二人之间的关系。他心中畅快至极,觉得幸福触手可及。
后面发现浑那木偷偷登岛,他也与之说清,他愿意放下复仇的念头,不再回月都。浑那木也没有出言制止他。
本以为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宋槿仪怎么仿佛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也不是没想想找她问个清楚,只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还没等他解决二人之间的问题,云州来信——宋父病危,沈氏欲独占家产,望宋氏姐弟速归。
宋槿仪看完信,面色一沉,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吩咐宋筠庭收拾好包裹,与她一同登当天的船赶回云州。
李荷因治病离不开这,宋槿仪将身上的钱留了四分之三给她,剩下的钱作为路费。
谢无恙是看见宋筠庭收拾包裹才知道这件事,连忙去问了宋槿仪,“阿姊为何不告诉我?”
宋槿仪冷冰冰地说道:“我回去处理我的家事,你一个旁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句话说完,空气变得异常安静,两个人都陷入了沉迷,没有人再多说一个字。
宋槿仪收拾完包裹,见他还站在屋内,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谢无恙的肩膀微微耸起来,眼圈的添了一丝红晕,再配上他那绝美的脸蛋,当真让人我见犹怜。
宋槿仪收回目光,嘲讽地想道:他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若是他有朝一日去卖唱,她定要前去捧场,打赏,鼓掌,叫好一个不落,才不辜负他这样一番精彩的表演。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拿着包裹就要往外走,却被谢无恙拉住。
“阿姊,我是做错看什么吗?如果我惹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全部都会改。”他的声音低落,仿佛每个字都蕴含着浓浓的委屈。
“你没有做错什么。”
只不过是我看错人罢了。
“那阿姊为何……”,不理我?冷落我?他想了半天,没能寻出一个合适的词,便换了另一个问题“阿姊那日在日月湖所说的话可当真?”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宋槿仪不快。
宋槿仪想起日月湖的话,只觉气血上涌,一把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掌心中猛地抽出来,以一种平静又冷漠的姿态说道:“当初不过是说着玩的,又何必当真。”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天下午宋槿仪和宋筠庭就搭载归家的船舶。
在海上,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过得格外缓慢。终于熬到晚上,宋槿仪蒙着被子却死活睡不着。
来时暴雨狂风,她却能安睡,如今海面风平浪静,她却觉得静得她发慌,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她烦躁地翻了几次身,还是无法入睡,索性做起来,点燃蜡烛,拿起那封信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打发时间。
等她实在看不出花来,她将信折好准备放回枕头下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指腹有一点黑,她静静地看了几秒,将信展开了,左下角果然有一团墨迹。
云州来药王岛,最少一天一夜,除非遇到暴雨天气,船舱潮润,这书信会干得慢一点。但今日风和日丽,这墨迹怎么会不干?
除非——这信是不是从云州来的!
宋槿仪眼珠一转,暗叫不好,她此行来药王岛,只告诉了许若兰,理所应当的以为是许若兰传信。
可这会仔细一想,处处都是蹊跷,许若兰不知宋家与她的关系,更遑论写下这样的信。
怪她为了避开谢无恙,连基本的脑子都丢了。
她连忙起身去找宋筠庭,将情况说与他听。
宋筠庭望着苍茫的大海,有些无力地说道:“就算我们看破了,这会我们能逃到哪去呢?”
“那我们也得小心着,今晚别睡,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明日就能到码头,到时候再观察行事。”
二人商量好后,宋槿仪起身欲回房,推开房门,却见一堆人堵在门口,为首的船老大阴笑道:“这大晚上的,娘子要去哪呀?”
宋槿仪心头一滞,将手背在身后,狠狠攥住,努力装出一副自然的神态,“某不过夜间无事,找舍弟嘱咐两句话。反倒是你们,怎么大晚上这么兴师动众。”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想逃跑呢?”,他说着,仰天大笑了几声,“就算你们想跑也没有用,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难道你们要跳下去喂鱼吗?”
见对方直接撕破脸皮,宋槿仪也不装了,她沉下声音问道:“我姐弟二人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我们可不是什么船夫,是海匪!劫持你们自然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有人花钱要买你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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