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的后背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却不是很疼。他身形较影子纤细许多，为了伪装，肩背缠满了布条，还多穿了好几层。只是这种被真气压制到浑身僵直的状态让他很不习惯。
从来都是他镇压范闲，什么时候轮到好友来反制他呀！
“安之……放开！”洛将军使劲挣了几次都没挣开范闲的手，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见好友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武的不行来文的，硬的不行来软的，低声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小范大人看好友面具下的凤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就要心软，但是还是生气：“你就没想过，万一叶流云对你不利呢？”
洛九不服气地反驳，声音在面具下闷闷的：“都说了叶流云的目标是你，影子和他没仇没怨，他何必找我晦气？”
“你怎么知道影子和叶家素无仇怨？万一有呢？我离开江南，留你坐镇三大坊，任谁都看得出你是顶替我，万一他以此为由拿你泄愤呢？更何况，你连老王都没能瞒过，又凭什么觉得能瞒得过叶流云？”小范大人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高，按着洛九的手下不自觉地越发使劲。
九品霸道真气外溢，冲进洛九体内，让他连手臂都抬不起分毫，只好忍耐着这份无力感，苦口婆心地劝道：“人家好歹是堂堂大宗师，不至于那么没品。他认出我又如何？我本人和他也没过节啊！你说的那些，真的只是万中无一的可能而已。"
他在好友黑沉沉的眼眸的逼视下，还是小声咕哝了一句实话："再说、再说我也想和叶流云交手，我早就想领教流云散手的武道之势了！”洛九虽然真气逸散，可境界犹在，叶流云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出现，自然见猎心喜。
小范大人闻言气笑：“你就剩这么点真气，连我一半力气都挣不开，还想单挑叶流云？”
洛九这家伙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轮到他范闲，就一点风险都受不得，叶流云半片衣角都没见到就逼他即刻离开，可是轮到他自己，重伤跌境还敢挑战宗师！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学不会顾惜自己，半点长进都没有！
小范大人已经懒得再长篇大论的说教，直接一把拎起洛九，迫他踉跄着靠近自己，拽着人就走出了巷子。
“老王，备马！”
他将冥顽不灵的好友扔在马上：“三大坊我自己来收复，叶流云我自己来对付。你既然打不过我，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洛将军直到被马背上疾驰的风拍在脸上，都还是一脸懵：这事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吗？以前安之打不过他，也从没老实听过他的啊！这人好没道理！
他完全忘记自己以前武德充沛的时候，是怎么一言不合就想把好友揍服了拴在树上了。
“你！咳、你——”黑袍人被一双铁臂环在马前，兜帽都险些被烈风吹飞，张嘴就被灌了一肚子凉风，最后只好先憋屈地服了软，“你先放开我，我自己会骑马！”
范闲理都没理他。密林中，唯有劲风呼啸，王启年运起轻功在林间奔驰，恨不能离两位大人八丈远。
等快到工坊附近，小范大人才解开了禁锢好友的真气。只是进门时还板着脸，眉宇间阴云密布。为首的黑骑拜见了提司大人和影子大人，见状也不敢多话，只是迅速带他们走进伪装成村落的工坊。
工匠们都已被制服在原地，战战兢兢望着大步走近的大人物，而几位主事则被堵住了嘴，仗着在明家根底深厚，梗着脖子不服气地瞪着范闲。小范大人经过他们的时候挑了挑眉，示意王启年去把那几个云锦华服、一看就身价不菲的主事嘴里的布条抽出来。
“此处乃是明家私产！尔等带刀擅自闯入，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告诉你们，倘若敢动我等半根毫毛，明家不会放过你们的！”几人刚被放开，就涨红了脸，色厉内荏地大喊。
范闲听着这话，唇角微勾，声音都放轻了几分：“你再说一遍，这是哪儿？”
“你听不懂人话吗！此处是明家产业！”为首的微胖男人身着万字不断头的杭绸，语气自豪。
这次范闲话都懒得说了，回头给了王启年一个眼神。
老王会意上前，从怀中抽出一叠册子：“内库转运司罪案：内库转运司三大坊甲坊主事萧敬，是你吧？”他不待那人回答，像是早已完成了确认，“庆国二年三月，萧敬隐瞒铜山矿难，吃死人饷五年，合计一万三千七百两。庆国四年七月九日，萧敬行贿苏州主簿，以贱价够得良田七百亩。庆国六年正月，以萧敬为首的三大坊主事，并一干司库，拖欠工人工钱累计逾万，引发暴动，死十四人，伤五十余人。这是供词和证据。”
他将一本册子扔到那人脚下：“依庆律，当斩。”
周围的工匠早在听到主事罪行的时候就开始交头接耳，在越来越响的议论纷纷中，萧主事蹲下身去捡案卷，脸色发青，“你、你，”他见范闲走近，声音都在颤抖，“若要论罪，也该开堂审案——啊！”
他话未说完，就被范闲一刀正中心口。
“啊啊啊！”在四周工匠惊恐的尖叫声中，小范大人持刀的右手没有丝毫颤抖，刀尖之下，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洛九也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想到，范闲会选择这样干脆利落地执法仗剑斩杀此人。
望着好友沉肩运腕、持刀向前的背影，他收回了想要前踏的脚步，暗自叹了口气：明明下午还因自己雷霆手段而不安，明明是个和平年代里长大的柔善少年，却这么快就要走到这一步。
——安之该是被明家母子的毒辣所震动，觉得原本的计划太过优柔，才非要亲自动手的。他是在逼着自己成长。
杀人有多难，洛九知道。
可他没拦着范闲。
他看着他让王启年念出了乙坊主事强抢民女、杀人灭口的累累罪状，然后再一次一刀结果了那人性命，在一片悚然的沉默中宣布了对三大坊的接管。
洛九想要护住范闲。可好友终究不是温室里脆弱的娇花。活在这样一个年代，身为皇子、权臣，担着鉴查院提司、内库掌事者的责任，他早晚会经历这些。
洛九不可能一辈子护着范闲，为他承担一切。
但是至少在他经历这些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黑袍人沉默着看好友安排好工坊的后续事宜，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在范闲要求找一间冶炼器械的静室时，才提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看到工坊内的铁轨和蒸汽小火车时，眉心同时一跳。这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来自工业时代的离谱产物让他们心头各自划过几分奇异，气氛终于缓和了几分。直到静室大门吱呀一声合紧，他们才对上了眼神。
下午的争执和气恼，此时都不重要了。洛九叹了一声，拥住了好友，揽着他的肩，安抚地揉了揉他微卷的发尾。
“九哥，我……”范闲只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在嘴边戛然而止。他抬起手想要回抱住好友，却又看到自己指节间溅上的血，手在此刻才开始发抖。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手上沾了血，就再也没法回头了吧。
——这太难了。那么，洛九每一次出手时，心里该有多难？他明明是个心肠柔软到，会给自己搞出去伤这种能力的人！
洛九喉结滚动，不知该如何安慰范闲，也没法鼓励他。执法诛恶是提司之责，但杀人难道是一件好事吗！
沉默良久，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总要有人做这些。”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安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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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执法诛恶负重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