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七层

---

春末的夜风裹挟着料峭寒意,郁言蜷缩在天台边缘,指尖早已冻得发青。这是本月第九次,她独自来到这里,俯瞰这座沉睡的城市。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假面舞会,而她始终是个局外人。

"就这样结束吧..."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她机械般地划开手机,屏幕冷光映照着她眼下的青黑——那个所谓的抑郁症自测结果还停留在历史记录里。"未达诊断标准"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苦笑着想,原来连崩溃都要符合标准才算数。

四十年的光阴在她眼前走马灯般流转。二十岁那年,她穿着借来的婚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丈夫粗糙的手指笨拙地为她戴上镀金戒指。那时她以为,只要两个人肯吃苦,城里遍地都是黄金。如今二十年过去,他们确实攒下了一些钱——都变成了老家漏雨的屋顶、父母药罐里的苦味、孩子书包里的补习费。

记忆中最奢侈的,是五年前那个雨天。她在超市抽奖得到两张温泉券,丈夫难得请了半天假。当温热的水流漫过她常年酸痛的肩颈时,隔壁更衣室传来丈夫压低的声音:"老板,那个夜班我还能再加..."那一刻,她将整张脸埋进水里,分不清脸上是温泉水还是泪。

楼下物流仓库的同事总说她脾气好。是啊,每天分拣几百个包裹,被主管呼来喝去,她都能保持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麻木的顺从背后,是对生活彻底的缴械投降。就像现在,连求死都要选在凌晨三点——这个不会耽误丈夫送外卖、孩子上学、仓库开工的时间。

夜风突然变得猛烈,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生锈的铁栏杆硌得她大腿生疼。三十七层的高度让街道缩成一条发光的细线,偶尔有夜归的出租车像萤火虫般掠过。她忽然想起大女儿作文里写过:"妈妈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可现在这双眼睛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她终于攀上栏杆。褪色的睡衣被风吹得鼓胀起来,像极了童年放过的那个最终卡在树梢的风筝。恍惚间,她听见小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明天幼儿园开放日你一定要来哦..."

身体前倾的刹那,世界突然变得很轻。没有预想中的坠落感,她仿佛飘在温暖的羊水里。原来死亡如此温柔,温柔得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不知道自己怀孕,还跟着丈夫在工地搬水泥的清晨。

--砰-

郁言缓缓睁开眼,视线被刺目的白光吞没。

那不是晨曦该有的柔和——更像是有人在她头顶悬了一盏巨大的手术灯,惨白的光线灼得眼球发痛。她下意识偏过头,却在下一秒僵住了。

她的身下空无一物。

没有水泥地面,没有消防气垫,只有虚无的空气托着她的身体。她触电般弹坐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指尖却连一丝风都握不住。

"我......在飞?"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掐灭。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双腿——廉价睡裤的裤脚还沾着天台的铁锈,可三十七层的高楼早已不见踪影。

记忆像摔碎的镜子扎进脑海:栏杆冰冷的触感,晨风灌进衣领的寒意,还有......松手时那种近乎幸福的轻盈。

"我死了吗?"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痛真实得令人失望。远处忽然传来嗡鸣,像是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噪音。她这才发现整个世界纯白得可怕,没有天地之分,没有影子,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走。必须走。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白色荒漠里,睡衣摩擦的窸窣声成了唯一的陪伴。不知走了多久,膝盖突然一软——不是疲惫,而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害怕。**

那个连打雷都要缩进被窝的女人,此刻正冷静地分析处境。或许灵魂比□□诚实得多,当褪去"母亲""妻子"的身份,连恐惧都成了奢侈品。

"喂——有人吗?"

她的声音被白色吞没。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住。剧痛像闪电般劈开胸膛,她看见自己胸前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瓷偶。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裂缝中渗出的......

--星光--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