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售空

苏芷寒早等着了,闻言笑道:“这位客官,咱们家的豆干一袋三文钱,今日咱们是头回出来卖这豆干,买两袋有特别优惠,只要五文钱!”

这价格说便宜不便宜,说贵也不算贵。

说便宜吧,一袋儿卤汁豆干的价都能买整块豆腐、一个菜叶包子又或是半两蜜枣了;可说贵吧,下酒菜里卤鸡肠、酱花螺、烧猪耳、炸鹑子之类的吃食哪个不比它贵。

只见那食客犹豫了下,咬咬牙:“给我一袋,不!给我两袋!”

蒋珍娘眉开眼笑,迅速打包好送上前去:“谢谢光顾!还请您拿好,您尝着好吃,吃着满意,下次再来哦!”

食客,如获至宝的捧着豆腐干去了。随着这名食客要了两包,后头陆陆续续也卖出不少,生意着实算得上不错。

原本担心价格放高了的蒋珍娘,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叫卖声越发干脆响亮。

卖的是不错,却也不是苏芷寒想象中的那种尝了口便惊为天人,而后哄抢一空的景象。

有人尝着味儿觉得不错,很快便买了一袋尝尝鲜,也有人听到价格便连连摇头,嗤之以鼻:“就个豆腐做的吃食,怎敢要这般价格?前头卖的香豆干一袋一文钱,比你们这量还要多!”

“味道不错,但也不值这个价。”

“三文钱都能买一整块豆腐了!”

随着路人的抱怨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原本想要购买的顾客也心生犹豫来,这价都能买两个肉馒头,又或是五个油糍,不过是十片豆干罢了,的确是有些贵了。

蒋珍娘笑脸一僵,瞧着围在四周的顾客纷纷转身离开,掌心满是汗水。瞅了眼没卖出几包的竹篮,咬了咬牙:“那——”

苏芷寒抢在前头,朗声说道:“几位郎君,的确咱们家的豆干也是用豆腐做的,不过制作的卤料酱汁可不一般,都是上好的香料,用料上大方得很,而且还得咱们守在旁边,足足炖了一个早上才有这个味儿。”

紧接着,她又捧起一包豆干,撕开外头的竹纸袋,教围在周遭的所有顾客都能瞧见:“诸位郎君,诸位娘子,你们瞅瞅,多好的色泽,多香的味儿!最重要的是,全京城独有我家在卖的!”

听苏芷寒这么一说,又有几人迟疑了。

正当他们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名穿着绸制青衫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他抚了抚胡须,笑道:“你个丫头,年纪小,一张嘴还挺会说的,我倒要尝尝你那豆干子用了何等的好香料。”

苏芷寒抬眸打量了一眼下接话的中年人,他脸上眉毛胡须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绸子衣衫,头顶簇新的幞头,脚上蹬着一双皂靴,样式普通却是刷得干干净净。

当下,皂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通常只有勋贵官吏乃至有功名的学子才能穿着,价格不菲。虽然中年人穿着的皂靴花纹单一,样式简单,但估摸也是四五贯钱,想来是一位不差钱的主。

“孙官人今日怎有空过来?”

“好久未见孙官人了,您身体可好?”

“孙官人好,上回的事儿麻烦您了,不知道您今儿个有空没?我想请您喝一杯!”

不待苏芷寒和蒋珍娘回话,围着看热闹的路人纷纷与孙官人打起招呼。更有人看挤不进搭话的人群,而转身看向苏芷寒,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娘子,你要是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咱们孙官人,可是见过世面的,还是城里几家有数酒楼的常客呢。”

苏芷寒顺着话语,面上露出几分惊讶,虽然苏芷寒不晓得这位官人是何来路,但能肯定这位定然是位‘名人’。

聚在此地的大部分人都是嫌酒楼茶馆价高的,普通酒馆两人小酌一场大约五六十文,稍好些的便要百文。

而那些个有名酒楼的价格并无上限,一次用上一两贯钱,乃至五六贯钱都是常事。可以说,能去这些地方潇洒的,都不是缺钱的主!

“竟是酒楼的常客?”

“那当然!孙官人可是在官府里做事的。”出口提醒的那人笑道,像是炫耀自己般说了好些关于孙官人的事。

这位孙官人,实则是京城府衙里的小吏。虽说有句俗话是在京城里随便砸下块砖儿,都能砸中个七品官,但正儿八经的官员公务繁忙,普通小民几乎不可能与他们打交道。

吏却是不同,他们乃是官府自行招募或是选拔而来,专门为官员打下手的。不但能频频接触到底层官员,而且与百姓打交道的频率更是远高于前者。

像是孙官人,便是其中一员。而他恰好做的还是记录审讯文档,撰写案件日常公文等事,正是一帮小民最容易接触的存在。

周遭百姓可能不知道府尹姓什名什,也可能不知道司录六曹参军是谁,但都晓得孙官人的名字。

“没错没错!”

“昨日我还看见孙官人受邀去王富户家呢。”

“这算得上啥哦,之前李家酱菜的掌柜请孙官人去瓦子里看戏,说是请了当红的李家姐儿表演哩!”那名食客款款叙述,话语里是赞叹,同时也透露出如他这般的普通百姓对官吏的向往。

“那得花多少钱啊?”

“少说也得三四十……不!五六十贯吧?”

“嘶——”

“啧啧啧,我这辈子要是能去看一回,真真是死而无憾!”那名食客唏嘘一声,转而又想起正事来。他瞅着瘦瘦小小的苏芷寒,最后提醒了一回:“小娘子,你那话术是你娘教的吧?赶紧劝劝你娘,孙官人可不是你们能糊弄的。”

苏芷寒摇摇头,笑道:“咱们没糊弄,真是这么做的!”

这人见劝说无果,只暗叹可怜。他没再劝,而是离远一些免得牵连到自己身上。

苏芷寒是真自信,取牙签戳起一枚豆干,双手奉送上前:“孙官人,您尝尝?”

孙官人瞧她一眼,从身侧小包里取出钱袋,点了三枚铜板放在苏芷寒手里:“我不占你便宜,我直接与你买一包。”

“孙官人,恁的客气。”苏芷寒见他不愿吃试吃,更愿自己花钱买来尝尝,不仅没有心生担忧,而且还暗暗庆幸。

这般的人要不就是警戒心重,谨慎仔细,不愿留下任何把柄的,要不就是重视脸面身份,瞧不上那些个小便宜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母女俩个面对的局面都暂且是一张好牌。

苏芷寒收回牙签,抹了抹手,又捡了一包卤汁豆干送上前,热情道:“孙官人,您尝尝,我家的豆干真与别处不一样,那味儿,好得很!”

孙官人伸手接过一袋子豆干,嗅了一嗅,苏芷寒不晓得的是孙官人过来,便是因他在前头见着路人在吃这物,卤汁味浓,闻着霸道不说还是个新鲜的,未曾见过的。

他很少买市井贱食,不是他不爱吃,主要是不愿像寻常百姓边走边吃,觉得有**份。

孙官人原是想回了家,再教人来买的,而后听苏芷寒说是用上等香料做的,这才起了兴趣,开口插话。

如今一袋子卤汁豆干放在掌心里,嗅着甜咸交错的香味,孙官人肚里的馋虫也被彻底勾起:“这味儿闻着的确不错……”

孙官人打开纸袋,仔细打量了一眼袋里的吃食。紧接着他捡起一根牙签,戳起一块卤汁豆干,瞧着上面色泽油亮,呈现出漂亮的琥珀色时,嘴角微微上扬:“你们说你们用的是蜂蜜?我瞧着不像,倒是有些像冰糖?”

苏芷寒竖起大拇指,不吝称赞:“孙官人好生厉害!咱们家用了蜂蜜,也用了冰糖的。”

只用了一丁点那也是用了。

如今饴糖价贱,蜂蜜次之,而冰糖价最为昂贵。

苏芷寒为让卤汁豆干的风味更富有层次感,直接将三者全数运用上,另外在香料上也下了一番苦功夫。虽不及后世做法之味美,但绝不逊色于市面上其余的卤味。

最重要的是,当下冰糖产量低,较为珍贵,甚至被作为逢年过节,走访亲友时赠送的体面礼物。

再说——苏芷寒狡黠地一笑,放了一点点,那也是放了,她可没有说谎哦?放了冰糖的吃食,自是罕见的高档菜肴和糕点,卖这个价儿都是便宜了的。

果然,周遭众人闻言登时神色微变,前面买了还吃了大半袋的人登时直了眼:“小娘子怎么刚刚不说……”

要是说里头放了冰糖,贵上一点又有何妨。苏芷寒不好意思,手指捋起一缕头发转啊转:“阿娘说用的不多,不好拿冰糖当噱头。”

众人闻言,一时怔愣:“竟是如此!”

也有人唏嘘道:“大娘子就是太过心善了,怎么能这般瞒着,瞧瞧咱们都要误会了!”

当下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事常有发生,下等的材料往上等的吹,上等的材料更是要加个从南边儿来的名头,只为让价格能翻上十倍二十倍。

像是眼前这位娘子,竟是因好食材用得少而没提,真真是太少了。

苏芷寒满眼骄傲,昂首挺胸,一脸被人夸赞很开心的模样。紧接着她仰起头,满眼崇拜地望向孙官人:“没想到孙官人好厉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对对对,孙官人太厉害了。”

“不愧是孙官人,竟是光看就看出其中的奥妙。”周遭百姓回过神来,话锋一转,连连夸赞。

“我刚刚吃了好几块呢,完全没发现里头竟是用了冰糖。”就连几个不断吃试吃的食客,也厚着脸皮凑上前来,巴结讨好。

“寻常的饭馆酒楼舍不得用,不过放在大酒楼和大户人家里,那冰糖也就是最寻常的调味品,我也是承蒙上官厚爱,尝了个鲜,见了点世面。”

都不用苏芷寒开口说别的,旁边的百姓便对着孙官人一通奉承,哄得孙官人眉眼舒展,嘴角上扬。他一边回答周遭百姓的疑问,一边将手里拿着的豆干放入口中。

闻着香,吃着更香了。

孙官人眯了眯眼,细细咀嚼,甜香、咸香、卤香和豆香阵阵上前,明明是豆腐,吃起来竟是与肉般美妙。

“这味儿——真是好啊!竟是与我上回在吴家酒楼吃席面时,吃到的一道酱烧假肉有几分相似。”孙官人本就心情不错,加之豆干味道的确出乎意料的好,更是不吝赞赏。

话语落下,周遭安静一瞬。

要晓得孙官人说的吴家酒楼,乃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酒楼,平日里面一桌席面起码要三五贯钱,逢年过节更是翻倍还不止。普通百姓顶多点两个菜尝尝味道,至于席面根本想都不敢想。

再然后,苏芷寒周遭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百姓蜂拥上前,挥舞着手:“小娘子,我要一包!”

“我要两包!”

“我也要两包!”

苏芷寒和蒋珍娘的跟前登时挤满了人,也用不着两人招揽,竹篮里的卤汁豆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

瞧着时辰,两人出来才一刻多钟!

苏芷寒和蒋珍娘提着空荡荡的竹篮,噙着笑,一边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一边悄声说着明日的计划:“明早上,阿娘去外面买豆腐,你在家里准备卤料。”

“好。”

“咱们得再多准备点豆腐,你说翻一倍……能成吗?”

“没问题的。”

“你说我们今日赚了多少?”

“估摸能有一百多个铜板吧。”

“哎呀……这么说咱们两天就能赚到一个月的月钱?”蒋珍娘算计着赚的银钱,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气,恨不得回到府里再烧一锅,再出来售卖一番。

次日,母女俩又去河边售卖豆干,昨日没吃过瘾或是从旁人这里得到消息的食客纷纷赶来,售卖的速度比起前一日还要快。

第三日和第四日也是如此。

一连四日的好生意以后,母女俩手里的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蒋珍娘算了算钱,回去时特意去布行又买了半匹绢布、两匹棉布和一把丝线。

紧接着,她拉着苏芷寒往肉铺走,准备买点肉打打牙祭:“唔……昨日吃了栗子烧鸡,今日买五花肉吧?阿娘想吃红烧肉!”

苏芷寒颠了颠钱袋,也觉得可以买点,想了想开口道:“不如再买两颗芋头,两颗茄子,回去做一道芋头烧肉,再做一道茄子肉丁,后头焯了索饼可以拿来拌索饼吃。”

蒋珍娘光是听着,便口齿生津。

母女俩加快脚步,很快来到肉铺。苏芷寒走进其中,抬眸环视周遭,只见肉铺里经营的肉类繁多,除去常见的猪肉外,另有兔肉、羊肉、鹿肉和獐肉等。

其中猪肉价贱,每斤三十文,兔肉按只,一只百文,买者众多。

至于后几者的价格是一个比一个高,羊肉按部位不同,从每斤四十文到九十文、鹿肉则要百文一斤,到作为野味的獐肉,售价直线飙升到每斤六百文,还供不应求。

就苏芷寒和蒋珍娘进来这会功夫,便有四五名跑腿的家丁前来预定。

蒋珍娘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去,恰好瞧见獐肉的价格,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原是想买猪肉的,现在改了主意:“寒姐儿,咱们今天要不割条羊肉尝尝?上回我听你桂花嫂说,后街李婆子家的酸菜拿来炖羊肉,味道可好了。”

“嗯?刚刚咱们不是说好要买五花肉的吗?”苏芷寒闻言,下意识接话道:“咱们赚的钱还不多,再攒个几日再来买羊肉吧!”

“哦哦,也是。”蒋珍娘松了口气,忙转身指向悬着的五花肉:“那块大的怎么样?”

苏芷寒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没等她细想又被蒋珍娘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精挑细选出她最心仪的那块五花肉来,顺带还挑了块夹心肉。

“要不再买把芹菜?”

“买芹菜做什么?”

“闹,你不是要做芹菜炒肉片?”

“才不是呢。”苏芷寒摇了摇头,她吃腻了府里的早食,也吃腻了虎皮鸡蛋,想着赚了些许银钱,也该升级下早食。

这夹心肉便是猪前腿肉,半肥半瘦,肉质口感细嫩,富有嚼劲,切片做炒菜,又或是切碎搅拌做肉丸子都是极好的选择。

苏芷寒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任凭蒋珍娘百般询问也没开口:“好了好了,我的娘,赶紧进去罢——”

……

王媳妇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手里折着豆芽菜,她的视线看似落在拿着玩具的儿子身上,实则全在路过的蒋珍娘和苏芷寒身上。

直到两人从正面经过以后,王媳妇才抬眸仔细观察,很快视线落在蒋珍娘挽着的竹篮——里头搁着两大块猪肉,另外还有后门市井卖的炸藕饼。

对于侯府的家丁来说后门市井卖的炸肉饼更算不上啥,猪肉更算不上啥,主子们多爱用羊肉、鹿肉与牛肉,又或是鱼虾之类的,就连用鸡鸭鹅肉都比猪肉来得多的多。

也正因府里用的量大,一等二等的丫鬟仆妇也常能尝到,也爱使人去外头买来摆摆阔气,彰显身份体面。

可对于蒋家人,这件事就着实古怪了,她家素来节俭,大半个月才吃一回肉的,往往还是买些碎肉回来。

之前几回,王婆子都要特意去市井买点好食,拿来吹嘘的同时挤兑挤兑穷酸的蒋珍娘。

而昨日,王媳妇亲眼看到蒋珍娘拎着一只鸡回来,晚上便炖了栗子烧鸡吃。那香味勾得王大宝又哭又闹,最后她只得去市井花了三文钱买了袋烤栗子,才勉强让他安静下来。

王媳妇每日都能闻到蒋家里飘出来的香味,早开始怀疑蒋珍娘母女俩应该是出门卖吃食赚钱贴补家用。

可是,她想不通就蒋珍娘这般的乡下人,到底能卖啥吃食?王媳妇忘了折豆芽菜,嘴里嘀咕着:“奇怪啊奇怪。”

“阿娘,阿娘!”

王大宝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香味,伸手拽了拽王媳妇的袖角:“我要吃炸藕饼!”

“你看啥就想吃啥,家里哪有这么多钱。”王媳妇没在府里上工,家里财政大权都掌握在王婆子手里,手里的私房钱少得可怜,哪有什么闲钱给儿子买零嘴。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你再吵小心我抽你!”王媳妇开口威胁一句,瞧着王大宝瘪着嘴要发大招,眼珠子一转,推了推儿子的背脊:“阿娘手里没钱,怎么给你买?你找你奶去,你奶最疼你了,肯定会带你去买的!”

王大宝爬起来,便往屋里冲。

王媳妇抱着一盆子豆芽菜,也一道跟着进了屋。她把豆芽菜搁在灶台旁,又翻出一把蕨菜去外面清洗。

她坐在门旁边,手里清洗着蕨菜,眼角余光不住地往王婆子的屋子撇去,耳朵竖起听着儿子的吵闹声,只盼着王婆子能带着王大宝出门买吃的,也好教她翻找翻找银钱。

不多时,王媳妇便注意到儿子的哭闹声渐轻。她算计着时间,端着盆子又进了屋,刚放下便听到王婆子的唤声。

王媳妇带着期待,殷勤小意地进了屋,结果又挨了一顿骂,最终只拿到五个铜板——恰好是三个炸藕饼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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