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抠门鬼!”
“黑心肠的死婆子!”
王媳妇出了门,便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黑沉着脸往后门处走。她捏着手里的五枚铜板,想着日子越来越好过的蒋家人,心里的不甘之火越烧越旺。
她不想被王婆子一直拿捏着,直到老太婆死了自己才有出头之日。王媳妇瞅了一眼在外头叫卖的商贩,她瞧不上这些叫卖的活计,觉得又脏又赚不到几个钱,更想去府里做事,给自己挣一份前途。
再说了,与其让王婆子十几年如一日做那没出息的粗使婆子,倒不如教她在家看孩子,自己进府里做事。
王媳妇想到这里,豁然开朗,原本她还想劝劝王婆子,让她早点回府里做事,免得被人抢去差事。
可现在,她不想劝了。
准备等过两日丈夫跟三郎君回来时,借着王婆子天天赖在家里不当值的事,与他好好谈谈,让她也能到府里当值。
王媳妇这么一想,原本出门的恼意一扫而空,挑了三只炸藕饼回家去了。
不过才走到家门口,她的脸又一次垮了下来,没什么缘故,就是因着隔壁蒋家又冒出剁肉的声音来。王媳妇驻足听了会声音,小声蛐蛐着:“她们俩莫非是属猪的?这个点儿又在那煮吃食?”
蒋家屋里,母女俩正在做馉饳。
馉饳乃是角子的一种,其皮薄肉少,口感类似于馄饨。
蒋珍娘一边剁肉馅,一边瞅着女儿做面皮,越看越是震惊,只见苏芷寒先是耐心地筛着面粉,直至面粉色泽渐渐变白,粗糙的颗粒大多被清除干净才罢休。
紧接着她把面粉倒在案板上,右手握拳轻轻推出一个圆心。然后苏芷寒往里放入适量的盐巴、再接着打入一颗鸡蛋,加入少许清水。
她的左手轻轻搅拌着面糊,右手时不时往里加点清水。随着双手的不断动作,混乱的面絮亲密地糅合在一起,缠缠绵绵聚拢成一个大小合适的面团。
苏芷寒的动作太过娴熟,甚至优美得如同艺术。蒋珍娘只看了一眼,便挪不开视线,看得瞠目结舌:“寒姐儿,你这手法哪里学来的?”
“就是镇上那位摆摊子卖馉饳的爷爷,他曾教我过的。”苏芷寒随便扯了个过去的人物,反正阿娘和自己都不会回那块地方了。
“哎……”蒋珍娘心生疑惑,她的确记得那卖馉饳的老头,不过那老头脾气火爆,还曾为食客有没有付钱而大吵一架,后来还因把人头打破而进了衙门呢,咋会这么好心免费让女儿学手艺。
蒋珍娘想了想,又想起那般好吃的炸酱和烧肉来,她很快醒过神来,估摸是女儿聪慧,偷偷看着学会的。
随着案板逐渐变得干净,面团尽数在苏芷寒的掌心集中。她双手交错,时而轻柔,时而用力,面团从刚开始的开裂坚硬,渐渐柔软无骨,富有弹性,最后变成光滑平整的面团。
等苏芷寒给面团盖上被子,放到一旁醒面时,蒋珍娘也把剁好的肉馅装进大碗里。她抹了抹手,笑道:“寒姐儿,再然后呢?”
苏芷寒擦了擦手,往里放了一搓粗盐、砂糖和胡椒粉,然后她一边准备葱姜水,一边吩咐蒋珍娘用手搅拌肉馅:“朝着一个方向搅拌,阿娘您放松点……对!就这样,力道要均匀,让肉馅有黏糊糊的感觉便差不多了。”
紧接着,她往里加了点葱姜水,然后吩咐蒋珍娘继续搅拌。来来回回几次以后,肉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质感细腻,不但完全能够粘合在一起,而且弹力十足。
最后,苏芷寒往里加了点麻油,又吩咐蒋珍娘继续搅拌几下,让肉馅充分吸收麻油,与此同时她往案板上洒了点面粉,而后伸手掀开盖在面团上的毛巾,拿出擀面杖,准备开始做馄饨皮。
在苏芷寒的手里,那面团别提有多听话了。等蒋珍娘做完手里的事,又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回头便发现女儿跟前是一张超出案板宽度的薄面皮。
甚至,苏芷寒还未止住动作。她展开一部分面皮,继续用擀面杖缓缓滚动,面皮越来越宽,越来越薄,只看得蒋珍娘目瞪口呆,脑海里蹦出个疑问来:那老头做的馉饳皮,有那么薄吗?
卷起、压制、展开、滚动,再卷起……
苏芷寒极有耐心,一边不断洒粉以避免面皮黏连,一边力道均匀地压制面皮,直至如宣纸般轻薄,放在掌心能透出肉色才停下。
蒋珍娘屏住呼吸,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只见女儿抽出擀面杖,将面皮切段,又摊平切块,而后摞在一起:“好啦~!”
直到苏芷寒开口说话,蒋珍娘才吐出一口长气来。她捡起一张面皮,细细端详,瞧这面皮薄而通透,且双手用力还能继续延展的架势,真真是震撼无比。
角子馉饳都是时下最为常见的吃食之一,她吃过好的坏的无数数,但像眼前这般的皮儿绝对是头一回!
她的女儿……莫非是厨艺天才?!
蒋珍娘捏着馄饨皮,兴奋不已,好半响才在女儿一连串的呼喊声中回过神来,傻傻地应了声:“啊?”
“阿娘——我问您要不要吃点?”
“啊?啊?哦!吃!”蒋珍娘挺好奇这薄薄的皮儿能有何不同,连连点了点头。
“行,那阿娘您去烧热水,我来包点。”苏芷寒分配完工作,而后捡起一张面皮放在手指间,另一手拿起一双木筷,夹起一大块肉糜放入其中。
眨眼的功夫,案板上多出一只馄饨。
等热水烧滚,苏芷寒捡起十六个馄饨丢了热水里,最后再用上回留下的鸡油、粗盐和胡椒粉调个味,做个底汤,再把煮好的馄饨分别放两瓷碗里:“好了。”
苏芷寒端起瓷碗,一碗搁在蒋珍娘跟前,另一碗放在自己跟前:“阿娘,快尝尝吧。”
蒋珍娘抽了抽鼻子,明明是她亲眼瞧着女儿做的,调料也就那么几样,偏生跟前的鸡油做的馉饳汤鲜得教人心神恍惚。
她垂首瞧去,只见那瓷碗里浮着八个圆滚滚的馉饳。与市面上那些皮薄肉少,看上去颇似面皮汤的馉饳,瓷碗里的馉饳各个饱满丰盈,粉嫩嫩的肉馅几欲透出来。
围绕着馉饳的汤汁清澈透亮,上面落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另有灿金的鸡油晕染出圆圆的光晕。
柔和温润的香气随着热气氤氲而起,犹如一根落在心尖上的羽毛,勾得蒋珍娘心痒痒。她咽了下口水,不由自主地捡起汤匙,舀起一颗胖嘟嘟的馉饳来:“让我来尝一尝……”
话尚未说完,蒋珍娘便把馉饳送入口中。她晓得馉饳皮薄得惊人,可吃到嘴里任是大吃一惊,只需嘴唇轻轻一抿,面皮便在口中碎裂开来,里面满满的肉馅和汤汁瞬间喷涌而出,充斥着口腔每一寸。
一只尚未吃完,蒋珍娘便迫不及待地舀起第二只,只记得吸气吐气,免得被灼热的汤汁给烫到:“呼……呼……呼!好好吃!”
苏芷寒瞧着蒋珍娘的反应,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她取了点醋汁倒入碗里,随即舀起一颗放入口中。
香甜的汤汁在口齿间迸发开来,只教她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要不是待会还要去府里上工,苏芷寒都想钻进被褥里猫上一会。
……
往后两日,蒋珍娘和苏芷寒也照旧,凡是有闲暇功夫,便去河边售卖卤汁豆干。
有那位孙官人的称赞,她们家的卤汁豆干很是行俏,每回摆摊都只需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卖得干干净净。
这回再去肉铺里,蒋珍娘直接要了一斤的羊腩肉,想了想又补了两斤的夹心肉。
刚进侯府大门,便有眼尖的婆子仆妇见着蒋珍娘竹篮里搁着的羊肉,脸上带着笑凑上前来,哪有过去尖酸刻薄的样:“呦,蒋娘子今儿买了羊肉?”
“最近的羊肉可不便宜,昨儿个我还去问过,最便宜的都要六十文一斤了。”
“蒋娘子往后有大福气呢。”说着话的妇人瞅了一眼苏芷寒,乐呵呵地奉承:“寒姐儿真真是个能干的,比我家女儿要厉害多了。”
起初二姑娘赏钱的事还没传开,随着二姑娘叫糕子的次数变多以后,这事渐渐在下人院里传开。
眼瞅着蒋家母女在府里渐渐站稳跟脚,更隐隐进了主子们的视线,府里仆佣们的态度也渐渐改变,冷嘲热讽的人少了,唠嗑搭话的人多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面对吹嘘自己和女儿的婆子仆妇,蒋珍娘也是扬起笑容,热情寒暄:“您客气了,我听说您家小女儿已进了四姑娘院子?那真真是厉害呢!”
“嗐,就是去当个针线丫鬟罢了。”
“您这话说的,太谦虚啦!”蒋娘子脸上带笑,乐呵呵道:“以往我便看陶姐姐您袖口领口的绣花好看得紧,一直不好意思来问您是如何做的。”
“现在看来,您家小女儿定是跟您学的,这才有了这般的好手艺!”
“哎呦哎呦,你这话说的。”陶娘子乐得合不拢嘴,接话道:“你要是想学的话,下回到我屋里来,我教你罢!”
“那敢情好。”蒋娘子眼前一亮,喜滋滋地应了下来。别看陶娘子只是个三娘子院里浇花的三等仆妇,可大女儿已跟着三娘子身边的妈妈学梳头,小女儿又去四姑娘院里当针线丫鬟,可见是个受主子信重,又有本事的。
她也不愿意都教女儿出力,想着自己努努力,也能往上爬爬,也好把钱省下来给女儿当嫁妆。
蒋珍娘与陶娘子说了几句,又与其他婆子仆妇聊了天,而后才牵着女儿往家走。
进院门前,她们又遇上了王媳妇。
王媳妇就和昨日、前日,大前日一般,她端坐在门口,卖力搓洗着衣物。除去手里的活计变了以外,处处似乎又没有丝毫变化。
苏芷寒往王媳妇那撇了一眼,平静地收回目光,牵着蒋珍娘的手走进自家院子。她察觉王媳妇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热得让人心底发毛。
“那王媳妇眼神,怎么这般渗人。”蒋珍娘进屋以后,也嘀咕了一声。她叮嘱女儿远着王媳妇,而后把买来的东西搁在灶台和角柜上。
紧接着,两人把今日赚得的银钱尽数倒在桌上,认认真真清点起来。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五个、十个,这里总共是十三文”
“刚刚割了三十文的五花肉,二十文的夹心肉,另外还买了三百文的香料……”
蒋珍娘掰着手指,把今日花掉的钱重新记上:“今日总共收了四百八十六文,扣除掉成本的一百二十文,等于净赚三百六十六文。”
“头一日净赚了一百八十二文。”
“第二日净赚了四百零三文,第三日净赚了三百八十五文,第四日净赚……”蒋珍娘提起笔来,认认真真在纸上记下每日的收支,最后嘀咕一句:“今日赚了三百六十六文。”
蒋珍娘记录完毕,而后取出算盘,啪啪啪地打了一串。她看着上头的数字,倒吸了一口凉气:“嗬!咱们做生意八日,一共赚了三千零一十一文!”
这就赚了三贯钱了!
苏芷寒神色平平,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稍稍有些少了。”
“嘶——你这丫头,怎这般黑心。”蒋珍娘嗔了声,眉眼间满是兴奋:“你不是拿了赏钱就看不上这点钱了?阿娘与你说,咱们身为府里的粗使,平时见到主子都是千难万难的事,哪那么容易能拿到主子们的赏?”
“咱们每日出门不过一两时辰,便能赚到一家人的月钱,而且八天!八天直接赚了三贯钱。”蒋珍娘伸手戳了戳苏芷寒的脑门,笑道:“你居然还嫌少,阿娘我还担心旁人知道了会眼红。”
当下普通百姓,日收六七十文,月收两千文左右,可他们往往还要缴纳赋税与吃穿住行等诸多费用,最终一家人每月能攒下的也顶多便是两三百文钱。
而身为侯府的粗使,他们每月虽然只有两百文的月钱,但府里包吃包住,还提供衣服等物件,最后能攒下的银钱和外面普通人家差不多。
要是三等、二等乃至一等,甚至成为管事妈妈,那收入更是翻了数倍。
尚住在苏家村的时候,蒋珍娘曾几回捡了鸡蛋野菜等物到集市上贩卖,往往要叫卖上整天,到手也顶多几十个铜钱。
她从来没想过做生意能这么赚钱,更没有这么快赚到钱过。她越想越是神采奕奕,笑着与苏芷寒说道:“一日赚三四百文,一年起码能赚到十三万文,也就是一百三十贯钱!”
哪有阿娘说得那么简单哦!
没等苏芷寒接话,越算越兴奋的蒋珍娘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拉着女儿念叨起后面:“我瞅着虎皮鸡蛋的销量也不错,就是那物似乎热着更好吃,冷了味道差些,而且后头天气越来越凉了,冷冰冰的东西怕是不好卖……咱们要不租个炉子?”
“那还得在外面赁间屋子了。”苏芷寒瞧蒋珍娘从一开始的勉强帮你一把,到现在的见钱眼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说了咱们难不成出去两三时辰?都有仆妇婆子都开始打听咱们出门是做什么的了。”
顿了顿,苏芷寒又道:“更何况,已有人开始学着咱们卖豆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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