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一把迟钝的钝刀,艰难地割开城市厚重的雾霾,勉强挤进我那被砸出个大窟窿的阳台,最后有气无力地瘫在客厅地板上,正好落在那位“草莓王子”的金发上。
我是在一阵酸麻和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脖子歪在电脑椅的硬靠背上,咯得生疼,半边身子因为姿势别扭而麻木,更别提从阳台破洞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我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晚那场荒诞离奇的“天降王子”事件如同高清重制版灾难片,轰隆隆地在我脑子里回放。阳台的窟窿、粉碎的绿萝、会发蓝光的邪门长剑、还有那句刻进DNA里的“凡人的愚蠢”……
“操!”我低骂一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快,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差点又栽回去。
我扶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视线第一时间投向客厅角落的瑜伽垫。
恐龙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金色的脑袋。那颗脑袋的主人,呼吸似乎比昨晚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着,长长的金色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衬得那张脸更像博物馆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了。
而最扎眼的,还是覆盖在他肋下的那一片——鲜艳饱满的红草莓,翠绿欲滴的叶子,在米白色的厚棉布上招摇过市,用尽全力地散发着一种“我很傻但我很温暖”的诡异气息。那歪歪扭扭的死结,此刻看来尤其刺眼。
“……” 昨晚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杰作”,在清晨冰冷的理智审视下,显得格外……羞耻。我忍不住捂了下脸。余鱼啊余鱼,你都干了些什么!用草莓围裙给一个疑似异世界落难王子包扎伤口?这操作传出去,沙雕之王的名号非你莫属。
不过,羞耻归羞耻,看着他胸口那片被草莓围裙覆盖的地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倒是落下去一点点。至少,他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才能算账!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强烈的饥饿感瞬间压倒了所有复杂情绪。折腾了一宿,又惊又吓又出力,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我揉着僵硬的脖子,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阳台,心又揪了起来。那个狰狞的大洞,像一张咧开的嘲讽大嘴,无声地提醒着我即将面临的麻烦——房东王老太那能把人耳朵磨出茧子的咆哮,以及大概率要我赔掉裤衩的维修费。
“妈的,真是流年不利。”我烦躁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半袋吐司、几个孤零零的鸡蛋,还有昨晚吃剩的半盒速食咖喱。
简单的煎蛋配烤吐司,外加一杯速溶咖啡下肚,那股子被掏空的劲儿总算缓过来一点。食物的热量似乎也稍微熨平了些心底的焦躁。我端着水杯,打算再去看看那位“睡美人”的情况。
刚走到客厅中央,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瑜伽垫上,那双紧闭的、冰蓝色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
没有昨晚刚坠落时的空洞涣散,也没有昏迷前那种锐利冰冷的审视。此刻,那双眼睛像两潭结了薄冰的湖水,平静得近乎死寂,清晰地倒映着我家那布满水渍和裂纹、墙皮微微起卷的天花板。
他似乎还没完全聚焦,只是安静地睁着眼,望着上方那片对他来说绝对陌生的景象。金色的发丝有几缕黏在他汗湿的额角,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嘴唇似乎恢复了一点点血色。裹在他身上的卡通恐龙棉被,还有胸前那件鲜艳夺目的草莓围裙,与他周身那种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感,形成了荒诞到极致的碰撞。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端着水杯,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子,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脑子里飞速旋转:第一句该说什么?“你醒了?”——废话。“感觉怎么样?”——看他那样也知道不怎么样。“哥们儿你昨晚砸我家阳台了”——会不会刺激到他?
就在我内心弹幕疯狂刷屏之际,那双冰蓝色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聚焦,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感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或者……一只误入房间的虫子。
被这种目光笼罩着,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昨晚那股被他一句“愚蠢”点燃的邪火,在这样绝对的漠视下,竟然有点烧不起来,反而滋生出一种诡异的尴尬和……心虚?心虚个屁啊!砸我家的是他!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咳……那个,你醒了?”
他没说话。冰蓝色的瞳孔只是静静地锁定着我,那里面空无一物,仿佛我只是空气。
这无视的态度瞬间点燃了我残余的火气。行,装哑巴是吧?
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瑜伽垫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虽然身高上可能没啥优势,但气势不能输!)。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阳台那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尽量让语气显得理直气壮:“认识一下,我叫余鱼,这里是我家。昨晚,你,连同你这身行头,”我目光扫过他华丽的破损外套和滑落在他手边的古朴长剑,“还有这把……嗯,挺别致的烧火棍,从天上掉下来,精准地砸穿了我的阳台,顺便谋杀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一盆无辜的绿萝!这事儿,你是不是得给个说法?”
我一口气说完,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架势盯着他。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
那双冰蓝色的眼珠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周围的环境。斑驳的墙壁,老旧的掉漆家具,角落堆着的快递纸箱,还有阳台上那个边缘参差不齐、能直接看到外面灰蒙蒙天空的大洞。他的目光在那洞口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到我身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棉被和围裙束缚的身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牵动了伤口。
“……” 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嫌弃?对环境的嫌弃?还是对我这个“凡人”的嫌弃?
就在我以为他会继续当个高贵冷艳的哑巴时,他那两片失血过多而略显苍白的薄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音节,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岩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干涩,艰难地挤了出来。
“……水。”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我愣了一下。水?
不是“放肆!”,不是“愚蠢的凡人!”,不是“这是何处?”,甚至不是“谢谢”——虽然我也不指望。他开口说的第一个词,居然是要水喝?
这简单到近乎原始的需求,瞬间把他从“天降神祇/神经病”的高度拉回了地面。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因为这个最基本生理需求的提出而裂开了一道缝隙。
“哦……水,有有有!”我下意识地应道,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还端着的半杯水,正是我刚倒的温水。也顾不上这杯子我喝过一口了,赶紧蹲下身,把杯口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干燥的唇边。
他冰蓝色的眼珠垂下来,看了一眼那普通的玻璃杯,眼神里似乎又闪过一丝极淡的……挑剔?但他显然渴极了,没有犹豫太久,就着我的手,极其缓慢地、小口地啜饮起来。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矜持,即使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
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吞咽着清水,我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王子殿下,看来也没喝过玉露琼浆,喝起自来水来也挺顺口的嘛。
喂他喝了大半杯水,他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重新靠回垫子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积蓄力气。
我收回杯子,看着他被水润泽后似乎没那么干裂的嘴唇,心里那点“讨说法”的念头暂时被“人道主义关怀”压了下去。算了,跟个重伤员计较什么。
“那个……”我斟酌着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我指了指他胸前那件醒目的草莓围裙。这玩意儿现在看起来更扎眼了。
他再次睁开眼,这次的目光直接落到了自己胸前那片红红绿绿上。
冰蓝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了那鲜艳饱满、甚至有些卡通夸张的草莓图案。
时间仿佛又静止了一秒。
我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极其罕见地、极其迅速地掠过一丝……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震惊、荒谬和……被严重冒犯的、隐忍的愠怒?
他那张从出现开始就没什么表情、仿佛戴着一张完美冰面具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件草莓围裙,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
“这……”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喝过水后清晰了一些,但依旧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山雨欲来的风暴感,“……是什么?”
他的目光终于从围裙上移开,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地射向我。那里面不再是漠然,而是充满了迫切的、需要立刻得到解释的质问。
“呃……”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干笑两声,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尴尬,“这个啊……这个叫‘草莓围裙’,居家做饭必备,防油污神器!你看这颜色,多喜庆!多温暖!跟你这金发多配……”
“拆掉。” 他打断我毫无底气的推销,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虽然虚弱,但那股子天生的颐指气使劲儿已经初露锋芒。
“拆掉?” 我眉毛一挑,昨晚被他骂蠢的憋屈感“噌”地又冒了上来。嘿,给你包扎你还嫌弃上了?
“大哥,你搞清楚状况!”我叉着腰,瞬间找回了主场气势,“昨晚你掉下来,胸口哗哗流血,跟个破布娃娃似的!我这里要啥没啥,急救箱过期三年了!就这件围裙还是新的,布料厚实柔软,纯棉透气,最适合当临时敷料!要不是小爷我心善,用这围裙给你摁住伤口,你现在指不定都凉透了!还嫌弃?没让你穿我印着皮卡丘的T恤当绷带就不错了!”
我一口气说完,气都不带喘的。瑜伽垫上的“草莓王子”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伤口疼的。他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瞪着我,胸膛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锁得更紧。
“粗鄙……”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渣,“……的碳基生物。”
粗鄙的碳基生物?!
我:“……”
很好。继“愚蠢”之后,我又喜提新称号“粗鄙的碳基生物”。
昨晚没烧完的那股邪火,此刻如同被浇了一桶汽油,“轰”地一声直冲天灵盖!
“我粗鄙?!”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拔高到快要破音,“我粗鄙?!我粗鄙还救了你这条高贵命?!我粗鄙还给你水喝?!我粗鄙还让你盖着我的恐龙被?!瑞恩是吧?别以为你长得帅……呃,别以为你是个王子就能为所欲为!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我的地盘!砸了我的窝,用了我的东西,还敢骂我粗鄙?!”
我越说越气,简直怒发冲冠(虽然头发乱糟糟的更像鸡窝)。我猛地蹲下身,几乎和他脸对脸,恶狠狠地盯着他那双漂亮却气死人不偿命的冰蓝色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这围裙,你!给!我!穿!好!了!”
“在我找到合适的绷带和药之前,或者在你那高贵的身子骨能自己爬起来把它扯掉之前——”
我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戳围裙上最大最饱满的那颗红草莓,狞笑道:
“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草莓王子’吧!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我们俩,一个裹着恐龙被和草莓围裙,狼狈却眼神冰冷倨傲地躺在瑜伽垫上;一个顶着鸡窝头,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叉着腰像个炸毛的斗鸡。
四目相对,火星四溅。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响亮、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敲门声,如同擂鼓般骤然响起,瞬间打破了客厅里凝滞的、充满火药味的空气。
紧接着,一个穿透力极强、带着本地口音的大嗓门在门外炸开:
“余鱼!余鱼!开门!太阳晒屁股了还没起呢?你搞什么名堂?!楼下老李都投诉了!说你家昨晚跟拆房子似的!赶紧开门!再不开我拿备用钥匙了啊!”
是房东王老太!
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瑜伽垫上那位“草莓王子”还要白。
完了!债主……啊不,房东杀上门了!
我惊恐地看了一眼地上同样因为突如其来的噪音而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向大门的瑞恩,又看了一眼阳台上那个无法忽视的、仿佛在无声呐喊“快来看啊”的巨大破洞……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这他妈的,要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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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草莓王子与社畜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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