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那声悠长的腹鸣,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由皮卡丘纱布带来的、充满荒谬感的寂静。
他紧闭着眼,苍白的脸上,那丝可疑的红晕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和……极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体面。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对他生理需求的窥探。
看着他这副明明饿得肚子造反,却还要强撑“高贵冷艳”的模样,我心底那点促狭的笑意,不知怎的,悄悄淡了下去。
这家伙,伤得不轻,又冷又饿,还被迫裹着恐龙被,贴着皮卡丘纱布,躺在我这破旧地板的瑜伽垫上。
是挺惨的。
虽然嘴巴是毒了点,态度是臭屁了点。
算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蹲太久而发麻的腿脚。
“等着。” 我丢下两个字,没再故意用“皮卡丘特供”之类的词去刺激他,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里光线昏暗,窗玻璃上蒙着一层经年的油污。
我拉开冰箱门。冷气混合着空荡感扑面而来。
半袋吐司,两个鸡蛋,几根蔫巴的青菜,还有一小袋米。
他刚处理完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吐司鸡蛋太干硬,青菜太生冷。唯一适合的,只有粥。
清粥。
我拿出那袋米,舀了小半碗出来。米粒在掌心摊开,带着点陈米的微黄。我仔细地挑拣着,把偶尔混入的几颗碎石子和小黑点捻出来扔掉。
淘米。
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冰冷刺骨。我反复淘洗了几遍,直到淘米水变得清澈。
小奶锅坐上灶台,倒入米和水。比例?大概是水多米少,稀一点好消化。
拧开燃气灶。
幽蓝的火苗“噗”地窜起,舔舐着锅底。
我搬了张矮凳坐在灶台前,没像往常一样刷手机或者发呆。眼睛盯着锅里。
水很快烧开了,细小的气泡簇拥着翻滚上来。白色的米粒在沸水里沉浮。我拿起勺子,沿着锅底轻轻搅动了几下,防止粘锅。然后,把火关到最小,只留下中心一圈微弱的蓝色火苗。
咕嘟,咕嘟……
细密的气泡在粥面轻轻破裂,带起细小的涟漪。米香随着水蒸气,一丝丝、一缕缕地弥漫开,驱散了一些厨房里陈旧的油烟味。
我守着这锅粥,很安静。
时间在米粒缓慢膨胀、汤汁逐渐变得粘稠的过程中流淌。
偶尔,用勺子搅动一下。
动作很轻。
客厅里没有任何动静。瑞恩像是又昏睡过去了,或者只是固执地沉默着。
粥熬得差不多了,米粒开花,汤汁浓稠。我关掉火,让余温再焖一会儿。
等粥稍微凉一些,不那么烫嘴的时候,我才盛了小半碗。
白色的粥,很稀,很软,几乎看不到米粒的形状,只有温润的光泽。
我端着碗回到客厅。
瑞恩依旧闭着眼,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坐下,没靠太近。
“喂,” 我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能坐起来一点吗?喝点东西。”
他冰蓝色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掀开眼帘。
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聚焦,落在我手里的碗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审视或冰冷嫌恶,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清粥,不烫了。” 我把碗往前递了递,“你现在只能吃这个。”
他沉默地看着那碗稀薄的白粥,又抬眼看了看我。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我模糊的影子。
似乎在权衡。
过了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试图用手臂撑起身体。牵动伤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又渗出冷汗,动作僵在半途。
“别乱动!” 我赶紧放下碗,上前一步,小心地托住他的后背和没受伤的右臂,帮他借力。
他的身体很沉,肌肉紧绷着,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但最终还是在我的支撑下,一点点坐了起来,靠在了墙壁上。这个过程让他呼吸急促,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重新端起碗,舀了一勺粥。
勺子递到他唇边。
他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粥,又抬眼看我。
眼神复杂。
有虚弱,有疲惫,有属于王子的、根深蒂固的警惕和疏离,但似乎……也有一点点被这简单食物勾起的、最原始的生理渴望?
他薄唇微启,动作有些迟疑地,含住了勺子。
粥很温,很软,带着淡淡的米香。
他极其缓慢地吞咽下去。
喉结滚动了一下。
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仔细感受这陌生食物的滋味。
没有皱眉。
没有嫌弃。
也没有评价。
只是沉默地、小口地、极其缓慢地,一勺一勺,就着我的手,喝完了那小半碗粥。
整个过程很安静。
只有他偶尔因为吞咽牵动伤口而发出的、极其压抑的轻哼,以及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细微声响。
他喝得很慢,很专注。
我喂得也很慢,很小心。每次舀起粥,都会习惯性地轻轻吹一下,尽管我知道温度已经不高了。勺子递过去的角度也尽量平缓,避免他需要费力低头。
一碗粥见底。
他重新靠回墙壁,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那片冰蓝。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似乎比之前安稳了一些。额头的冷汗也少了。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或许是错觉?),再看看空了的碗。
心里莫名地,也像被那温热的粥熨帖了一下。
一种很微小的、平静的感觉。
没有昨晚的鸡飞狗跳,没有刚才的针锋相对,也没有刻意营造的沙雕氛围。
只有一碗简单的粥。
和一个重伤者沉默的进食。
“还要吗?” 我轻声问。
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依旧闭着眼。
我站起身,准备去厨房洗碗。
刚走到厨房门口。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水。”
还是这个字。
但语气里,似乎少了之前那种命令式的冰冷,只剩下纯粹的需求。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
“嗯。”
应了一声,去倒水。
倒水的时候,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托着他后背时,能感觉到他衣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还有透过布料传来的、低于常人的体温。
这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
那把会发蓝光的剑……还有他那些奇怪的称呼……
我甩甩头,把这些疑问暂时压下。
端着水杯回到他身边。
他依旧闭着眼,但在我蹲下时,眼睫动了动。
我把水杯凑到他唇边。
他微微低头,就着杯沿,小口地啜饮起来。
动作比喝粥时更自然了一点。
喂完水,我重新帮他掖好恐龙棉被的被角,确保皮卡丘纱布的位置没有被压到。
“你休息吧。” 我说,“我就在旁边。”
他没回应,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我坐到电脑椅上,没有像昨晚那样瘫倒,只是安静地坐着。
窗外,城市的喧嚣隔着阳台的破洞隐隐传来。
屋子里,只有瑞恩平稳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放轻了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破洞,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光斑,正好落在他露在被子外的一缕金发上,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
我看着那缕金发。
看着那件印着皮卡丘的纱布。
看着这个安静沉睡的、来历不明的、毒舌又高傲的“草莓王子”……哦不,现在是“皮卡丘王子”了。
心里那点因为阳台被砸、被骂“愚蠢粗鄙白痴”的憋屈和怒火,好像被这碗温热的粥、和此刻这意外的平静,冲淡了许多。
生活还是一团糟。
房东的麻烦还没解决。
阳台还破着个大洞。
但至少现在……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这个麻烦制造者,暂时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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