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

瑞恩那淬着冰渣的两个字，像两把小锥子，精准地扎在我刚松懈下来的神经上。

我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尴尬。

非常尴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谎言被当场戳穿且当事人极度鄙视你”的窒息感。

“那个……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我试图辩解，声音干巴巴的。

瑞恩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懒得跟你这种白痴废话”的意味。他闭上眼，眉头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紧锁，长长的金色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王老太那番折腾，加上被我粗暴地捂被子、扯动伤口，显然让他消耗巨大，状态比刚醒来时更差了。

看着他胸前那件鲜艳的草莓围裙下，似乎又有新的暗红色在缓慢洇开，我心里那点被骂“白痴”的憋屈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紧张。

“喂！你没事吧？” 我赶紧蹲下身，凑近了点，“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他没睁眼，也没回答，只是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微弱，嘴唇抿得死紧，似乎在极力忍耐着剧痛。

“操！真裂了！” 我看着他胸前围裙上扩大的深色印记，头皮发麻，“得赶紧处理！”

昨晚是情急之下没办法，现在人都醒了（虽然快昏过去了），再用草莓围裙捂着显然不行了。得找正经的消毒和包扎的东西！

我猛地跳起来，冲向卧室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储物箱。搬家时塞进去的杂物，里面好像有个……过期三年的急救箱？

一阵翻箱倒柜，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终于，一个印着褪色红十字的塑料盒子被我扒拉了出来。

打开一看。

嚯！

里面倒是挺“齐全”：几根棉签，半卷发黄的医用胶布，一小瓶碘伏（谢天谢地，液体还在，颜色看着还行），还有……一包真空包装的纱布。

我拿起那包纱布。

看清包装上的图案时，我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印着皮卡丘。

还是那种咧嘴大笑、脸颊带闪电的经典款。

纱布包装袋上印皮卡丘？

这厂家是什么鬼才？！

我捏着这包“皮卡丘爱心急救纱布”，心情无比复杂。

前有草莓围裙。

后有皮卡丘纱布。

我这辈子跟卡通图案是过不去了是吧？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

过期？管不了那么多了！消毒到位就行！

我拿着急救箱和纱布冲回客厅。

瑞恩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呼吸微弱，但眉头依旧痛苦地拧着。

“兄弟，再忍忍啊，给你升级装备了！” 我一边念叨，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他身上的恐龙棉被，露出被草莓围裙包裹的上半身。

鲜艳的草莓图案在晨光下依旧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解那个昨晚被我系得死紧的、歪歪扭扭的围裙带子死结。

手指有点抖。

生怕动作大了又扯到他伤口。

费了好大劲，终于把带子解开了。

我屏住呼吸，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掀开那件沾满了暗红血迹和灰尘的草莓围裙。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

伤口暴露在眼前。

比昨晚看着更狰狞了。

在左侧肋下，斜斜的一道，皮肉翻卷，边缘红肿，还在缓慢地渗着血丝。周围皮肤因为失血和可能的感染，显得有些发青发暗。

视觉冲击力太强。

我胃里一阵翻腾。

“妈的……”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这该死的伤，还是骂自己手笨。

赶紧拧开碘伏瓶子。

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撕开那包印着皮卡丘的纱布，取出一块干净的。

用棉签蘸了碘伏，手悬在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这得多疼啊……

看着瑞恩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我有点下不去手。

“兄弟……对不住了啊……”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棉签带着棕色的碘伏液体，轻轻地、尽量快速地涂抹在伤口周围，避开翻开的皮肉。

“呃啊——！”

棉签触碰皮肤的瞬间，瑞恩的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嘶吼！

那双紧闭的冰蓝色眼睛骤然睁开！

瞳孔因为剧痛而剧烈收缩，里面充满了血丝，像困兽般凶狠地瞪向我！那眼神，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痛苦和杀意！

我吓得手一抖，棉签差点掉他伤口上。

“别动！消毒！消毒！” 我赶紧按住他下意识想要挥开我的手臂，那手臂冰凉，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不想感染烂掉就忍着点！”

瑞恩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棉签，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和棉签一起烧穿。

汗水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金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但他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或者说，剧痛暂时剥夺了他反抗的力气。

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却真的没有再剧烈挣扎，只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无声的忍耐，比刚才的嘶吼更让人心惊。

我手上动作不敢停，心里却有点发毛。

这家伙……对自己是真够狠的。

我加快了速度，用蘸了碘伏的棉签尽可能仔细地清理掉伤口周围的污垢和干涸的血迹。每一次触碰，都能感觉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清理完毕，伤口本身看着更吓人了。

我拿起那块印着皮卡丘笑脸的纱布，厚厚地叠了几层，小心地覆盖在伤口上。

纱布接触到伤口的瞬间，瑞恩的身体又是一僵，闷哼一声。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我一边安抚（虽然毫无作用），一边拿起那卷发黄的医用胶布，开始笨拙地固定纱布。

我的包扎技术，比用草莓围裙系带子好不了多少。

胶布撕得歪歪扭扭，贴得七长八短，最后把纱布缠得像个乱七八糟的木乃伊局部工程，还不可避免地粘住了他伤口周围的一些金发。

“嘶……” 瑞恩似乎又被扯痛了，眉头锁得更紧。

“好了好了！大功告成！”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自己的“杰作”。

白色的纱布覆盖在狰狞的伤口上。

纱布上，皮卡丘那标志性的咧嘴大笑和闪电尾巴清晰可见。

外面，乱七八糟的黄色胶布像封印符咒。

几缕被粘住的金发倔强地翘在外面。

视觉效果……嗯，比草莓围裙时代，更加惨不忍睹。

又惨烈。

又滑稽。

还透着一股诡异的童趣？

瑞恩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冰蓝色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生无可恋。

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落在了自己肋下那片……印着皮卡丘的纱布上。

皮卡丘的笑脸，在苍白的皮肤和狰狞胶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

瑞恩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瞬。

里面清晰地倒映出那只黄澄澄、笑嘻嘻的电老鼠。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

我清晰地看到，瑞恩那两片失血的薄唇，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巨大荒谬感和灵魂拷问的气音，从他齿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又……是……什么？”

声音虚弱到了极点，却精准地传达出了一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的悲愤。

“呃……”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这个……这个叫‘皮卡丘’，是一种……嗯……非常可爱、非常治愈、象征着十万伏特勇气和希望的神奇生物！你看它笑得多开心！多阳光！多正能量！非常适合你现在的状态！有助于伤口恢复！真的！”

我努力把皮卡丘往“吉祥物”和“医疗辅助”上靠。

瑞恩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金色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胸口起伏。

仿佛在积蓄着什么。

最终，他只是极其疲惫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悠长的：

“……呵。”

这声“呵”，包含了太多信息。

有对“可爱”、“治愈”、“十万伏特勇气”的嗤之以鼻。

有对自己悲惨处境的深刻认知。

有对眼前这个“愚蠢凡人”审美和行为的终极无语。

还有……一丝丝认命的疲惫？

比昨晚骂我“愚蠢”和“粗鄙”，甚至比刚才骂我“白痴”，都更有杀伤力。

我：“……”

好吧。

皮卡丘就皮卡丘吧。

至少血暂时止住了。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重新把恐龙棉被给他盖好，小心地避开了包扎的部位。

刚盖好被。

“咕噜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悠长的腹鸣声，打破了客厅里弥漫的、由皮卡丘带来的诡异沉默。

声音来源：地上的瑞恩。

他紧闭着眼，苍白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可疑的、极其微弱的……红晕？

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

但我确定我看到了！

哈！

我眼睛瞬间亮了！

高贵的、毒舌的、嫌弃草莓围裙和皮卡丘纱布的落魄王子殿下……他饿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点恶趣味的愉悦感，“噌”地一下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饿了？” 我蹲在他旁边，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我懂我都懂”的、带着点促狭的笑容，故意拖长了调子，“想吃点啥？皮卡丘特供营养餐？还是草莓围裙风味浓汤？”

瑞恩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狠狠地拧了起来。

眼睫毛抖得像风中落叶。

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直的、拒绝交流的线。

那无声的抗拒，简直写满了整张脸：闭嘴！愚蠢的凡人！